万和寺内,人头攒动。
由于短时间内人员太过密集,张家一行怎么都挤不进去。
张延龄丝毫也不着急,毕竟他不信神鬼之说,更多的是带老父亲来,让他实地看一下,让老父亲明白为什么要做接下来的一件大事。
终于等人流稍微疏解了些,父子俩得以进到寺中,张峦看着偌大的佛寺正殿,不由发出感慨:“看看人家这大雄宝殿,真是雄伟气派。那佛身,不会真是金子铸就的吧?”
张延龄道:“怎么可能呢?这么大的佛像,得占用多少金子?不过就是外面镀了一层金身而已。再说了,真是纯金打造,不遭贼惦记吗?”
“你小子,脑子里怎么想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佛身的金子,也有人敢惦记?怕不是要遭天谴吧?”
张峦说着,赶紧过去拿香,准备烧香拜佛。
却被发香的人告知,一炷香要四十文钱。
“多少?”
张峦差点儿想打人。
对面并不是佛寺的人,看上去很斯文秀气的一个年轻人,笑着道:“这位爷,一看您就满身贵气,这香上得值啊……要不您看这样如何,我给您粗香,能烧上一个时辰那种。给别人我都是送细的,谁让您看上去与佛有缘呢?”
“是吗?”
张峦瞬间又和颜悦色。
可当他准备掏钱时,瞬间又觉得四十文钱的价格买柱香实在太坑人了,换作寻常家庭,都够三四天的开支了,不由拉了儿子一把,到了一边后努了努下巴,吩咐道:“你去那边问问多少钱一根香。”
张延龄笑道:“爹,沿途行来,您还看不出来吗?这些卖香的都是佛寺找来的人,您以为平常人能来此地卖?这群卖香的都有一定背景,外面那些商贩根本就进不来,这也是人家佛寺香火钱的一种。”
正说着话,已有人抱着功德箱过来,向张峦募捐修佛寺。
张峦随便掏了几文钱丢到功德箱里,再看那卖香之人,正在用几乎相同的话术跟前去打听价格的人周旋。
张峦骂骂咧咧:“都是一群奸商……嘿,你小子也是,非要揭穿,有啥意思?还说我与佛有缘呢,我看我跟佛根本就毫无瓜葛……哎呀,呸呸呸,佛寺里说这个干嘛?我这是被你这小子气糊涂了。”
“爹,您骂奸商就骂,为啥扯上我?我又没招惹您。”
张延龄耸耸肩。
意思是你烧香为的是讨好你老婆,关我屁事啊。
你爱买不买。
张峦苦着脸道:“本来好端端来上香,你非要把什么事都给揭穿,你让我当个糊涂人,稀里糊涂把香上了,不好吗?”
“切。”
张延龄不屑地道,“好心当成驴肝肺,我提醒是免得您被人蒙骗,反倒成我的错误了?我算是服您了,老爹。”
……
……
随后张峦过去买香,准备到大雄宝殿里面去上香,却被告知要到佛前插香,还要额外再花钱。
“……给一贯钱的,可以插到香炉的最前面,佛能清楚地感受到你的诚意;若是往后排插,也要花点钱,大概在一两百文左右,看看施主的佛缘如何;若实在没能耐的,那就给五十文,直接插在里边的地上,全看你们是否虔诚……”
本来张峦兴致很高,换作以前,肯定花点儿钱进入大殿,然后尽量把香往香炉前排插。
而现在,他只是随便应付公事,只要回去跟能金氏交差,就算插在大殿外的地上他也乐意。
“早知道的话,让你娘来了。”
等上香结束,张峦都没跪拜,直接就带着儿子出了人挤人的佛寺。
再看周围那群虔诚的香客,他又有些于心不忍,问道:“本就是向佛表表心意,不是说心诚则灵吗?怎会被这群人搞成这样?别的地方是否好点儿?”
张延龄点头道:“确实是这样,据说其他的佛寺就没这么多门槛,自带香火去的也都不会被拒之门外,就这里要收银子……奈何这儿是皇室指定的上香场所,虽然价格不菲,人们还是趋之若鹜。”
“唉!”
张峦叹息道,“你说说这人,都是上香,哪儿不一样呢?你为啥不早说?我换个地方上香,还省几个铜板,回去跟你一起吃烤肉串不好吗?”
“不吃面了?”
张延龄笑着问道。
“一直吃还吃不够?哎呀,四十文钱,能买好些烤肉串吃了……说起来,为父都有些馋了。”
张峦说着,竟然“吧嗒”“吧嗒”了几下嘴。
张延龄道:“爹,您真够可以的,公然在佛寺说荤食,还说自个儿是个虔诚信佛之人?”
“少废话,走了走了……叫上你大哥,咱去吃点儿好的。”
张峦现在当官了,财大气粗,吃饭都要专挑好的。
这也跟他不用迎来送往有关,一般官场中人,都要在维系一家人生活的同时,巴结上级,甚至宴请同僚,为的是自己能早日晋升。
而张峦却完全没这方面的担忧。
身为太子的岳父,背靠李孜省这座大山,平时都是李孜省给他送礼,他就从来没想着去巴结谁,以至于连花钱都压根儿不用为官场前途着想。
父子二人没走出几步,就听到有人在佛寺门口跪拜磕头,口中在喃喃说着什么。
显然不是每个人都有钱进去买香上香,很多人就直接在佛寺门口走个过场。
他们反而是最虔诚的佛家信徒。
“……佛祖保佑,痘疮时疫已过去,吾儿平安无恙,佛祖大慈大悲,降福于世间,免除瘟疫之苦……南无阿弥陀佛……”
张峦听到这儿,脚步突然停了下来,朝着说话的那个妇人走过去,喝问:“喂,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妇人旁边有个年岁不大的少年突然蹿了起来,挡在妇人身前,昂着头喝问:“你做什么的?吼这么大声干嘛?想要欺负我娘,非得从我尸体上跨过去才行!”
少年很虎,大概十二三岁的模样,脸上带着几分稚气,但英气勃勃,眼睛里精光闪闪。
“我欺负你娘作甚?”
张峦用师长的口吻出言教训,“痘疮瘟疫是谁给你们免除的都不知道,却跑来叩谢佛祖?我看你们分明是忘恩负义!”
张延龄赶紧过去拉住冲动的老爹,笑着道:“勿要见怪,家尊是说,你们拜错对象了。听说乃城里一位神医,找到了对症之药,才让京师乃至于整个大明免于瘟疫困扰。”
少年怒目圆睁,冲着张峦喝道:“我看你就是想欺负我娘。你这个坏蛋,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少年针对的人是张峦,张峦显得很苦恼。
明明是我用种痘之法给你们免除了灾祸,你们现在不谢我,居然跑来感谢佛祖?
那种做了好事被人窃占功劳的憋屈感太过强烈……感情我来拜佛祖,佛祖却还抢我造福人间的功劳?
那我干脆拜我自己得了!
“干什么,想打架吗?”
张鹤龄在恰当的时候出现在了张峦身边,此时的他前呼后拥,一群人黑压压就过来了。
正在撒泼的少年看到这一幕,不由一怔。
怎么出门调戏良家妇女的糟老头子,还带了一大群人出来?
这架势一看就很凶残啊!
在地上叩拜的妇人急忙起身,将儿子拉到身后,不断俯首作揖:“几……几位老爷,吾儿他不懂事,妨碍到你们了,抱歉,抱歉。”
“娘,是这些人无礼在先。”
少年显得很不服气。
张延龄笑道:“小兄弟,家尊只是告诉你们,有关痘疮瘟疫这件事,你们拜错庙门了,这跟佛堂里供奉的佛没有任何关系。你要感谢,就应该去谢发明种药防疫之法那人。”
妇人道:“妇道人家不知道这些,多谢小少爷提点。”
少年气恼地道:“你叫谁小兄弟?你几岁大?”
“我靠。”张鹤龄凑上前,冲着少年横眉冷对,“给你脸了?敢跟我弟呼来喝去的,是不是找揍?”
“来啊,谁怕谁?”
少年显然没吃过社会毒打,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还是妇人识趣,赶紧拉着儿子往远处人堆里躲,一边走一边说:“别惹事,别惹事,出事了宗族的人不会帮着咱,一准儿吃大亏。快走,快走。”
……
……
一场小骚乱,很快就结束。
张峦叹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跟他们讲道理,怎么就行不通呢?”
张延龄笑道:“爹您既知道讲不通道理,为啥还要讲?人家说得也没错,化解了灾难,感谢心中敬畏的神佛,其实这没毛病……有几个人真正知道是谁在背后帮他们化解灾难?”
“你……”
张峦想抨击一下儿子这番话,最后却发现无言以对。
张延龄又道:“倒是先前那小子,看上去虎头虎脑的,大哥,你觉得收回来当个小弟如何?”
“就那小子?我一个打十个。”
张鹤龄又在那儿吹牛逼。
张延龄对身后跟着的常顺吩咐:“包打听,你去问问那小子究竟是谁,家里是怎么个情况,看看是否能收到手下打个杂什么的……我看他挺有胆识的,还很孝顺,叫过来帮忙做事,挺好的。”
“啥意思?老二,他骂你,你还招他过来干活?”
张鹤龄一脸不解。
张延龄凑过去,低声道:“哥,你没发现,那小子没爹?”
“你怎么知道的?是又怎样?”
张鹤龄皱眉问道。
“你没听说他娘说出事了宗族的人不会帮忙吗?那就说明他爹没了,宗族的人不再管他们……这小子那么莽,以后让他做点儿什么为非作歹的事情,出了事也没人帮他,这多方便?大哥,你说你有什么难办的事,跟着你的那些拥趸,会替你办吗?”
张延龄发现跟张鹤龄讲什么大道理不通,只好另辟蹊径。
张鹤龄仔细琢磨了一下,猛一拍大腿:“哎呀,老弟,我发现你脑子可以啊。跟我这群人,他们一个个拖家带口,别说干点儿为非作歹的事情,就是打人都得提前给他们安家费,还是找个没啥背景的办事更为方便。那个谁!”
正在听兄弟二人掰扯的常顺急忙近前:“大公子,我在呢。”
张鹤龄道:“赶紧去把那小子追上,问问他要不要跟着咱一起干。”
张延龄再度提醒:“说话尽量客气点儿,就算他眼下不同意,也要查清楚他住在哪里,回头再上门招募。
“现在我们正在扩大团队规模,需要各式各样的人才,只要有合适的对象,你尽管往这边介绍,亏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