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胡同,徐府,门前的灯笼已经挂起。
徐阶从外面回来,眉头紧紧地蹙起,瘦削的脸亦是紧绷着。事因他刚得到消息,他那两个上书弹劾严嵩的门生,将被发配荒野之地戍边。
虽然在得知这两名门生上书弹劾严嵩的时候,便知道这是以卵击石之举,凭着他们二人不可能扳倒严嵩,反而会给他们自己招来祸事。
只是结果出来的时候,他的心亦是不免失望。
吴时来疏劾严嵩贪财纳贿,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张翀上疏劾严嵩贪墨军饷,虽然说六成贿赂严嵩有些夸张,但亦是一个事实。
但这两道奏书递上去的结果,却是石沉大海。两位弹劾者反被其他人诬告,二人被捕下狱,如今更是被发配戍边。
在穿过前院的时候,管家迎了上来,说他的一个门生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在正厅设宴吧!”徐阶脸上虽然有疲倦,但还是吩咐道。
在正厅设宴,而家眷在偏厅用餐,这无疑是极为重视这位门生。更让人看不懂的是,这位门生仅仅穿着七品的官服。
这个门生并不是由会试产生的师生关系,而是徐阶作为翰林院教习结下的缘。
“学生见过老师!”待徐阶净手来到正厅,一个颇有官相的英俊青年官员起身,朝着换上便服的徐阶恭敬地行礼。
这人姓张名居正,字叔大,湖北江陵人,十六岁中举,二十三岁中得进士,以庶吉士的身份进入翰林院,三年后便转为翰林修编。
“不必多礼,翰林院最近如何?”徐阶示意他坐下,然后温和地询问,眼睛透露着欣赏之意。
“天下熙熙!自从李学士要调离翰林院的消息传出,修检厅的很多人已经是坐不住了!”张居正谦逊地坐下,脸上浮起几分苦涩之色。
“远平亦是来找过我!”徐阶闻言轻叹,示意他起筷,然后接着说道:“我当时只问他一句,将来谁能继承大统,结果他却说景王和裕王都有可能,呵呵!”
现在大明没有太子,但按着嫡长的顺序,该由裕王继承大统。只是圣上避而不立太子,显然是更倾向于立聪慧的景王。
一面是占着大义的裕王,一面是得到嘉靖更青睐的景王,表面是裕王更胜一筹。但若回想嘉靖初期的“大礼仪”,很多人却不会如此乐观,这个诸君的人选怕最怕还是圣上来裁决。
“凯旋兄,可能觉得诸君这种事太远了,所以才没有认真考虑这个忌讳的问题!”张居正不好点评,便微笑着说道。
“远乎?对你们而言,其实一点都不远,甚至得事先进行决断!!”徐阶苦涩地摇了摇头,夹起一块鱼肉放到嘴里咀嚼,然后又是接着道:“若不能将目光放得长远一些,只计较当前的一城得失,终究难成不大气候,他日亦不可能位居人臣!”
张居正是个聪慧之人,自然知道这是老师对徐远平的一丝不满,但却仍旧帮着开脱道:“关于诸君的问题扑朔迷离,现在说景王和裕王谁能继承大统,确实很难抉择。哪怕现在选对了,亦是运气使然!”
“确实是扑朔迷离,所以最好是做个旁观者,做事要谋而后动!”徐阶从鱼肉中挑出一根鱼刺,一本正经地说教道。
“凯旋兄,他最后如何抉择呢?”张居正给徐阶倒了酒,认真地询问道。
“还能做什么抉择,再上一步就是讲官了啊!”徐阶端起酒杯苦涩地摇头,然后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这次不会挪位置,可有不满乎?”
张居正站起来,由衷地朝着徐阶行礼道:“多谢老师悉心栽培!”
徐阶看着张居正的举止不似作伪,眼睛充满着欣慰,并将手中的酒饮尽。
他那个担任翰林修撰的族中子弟看似不差,但光凭这一点,他却知道远不能跟眼前的学生相比。而且他亦是深信,这个门生终会厚积薄发,有一鸣惊人的那一天。
酒过三巡,菜过五昧。
张居正对徐阶是真的敬重,去年重回翰林院便被安排重校《永乐大典》,这前期的工作已经做得差不多,如今简直是摘桃子。
只是他却是明白,官场本来就如此,没有绝对公平一说。像边疆的一些战功,都是下面军官打拼出来,最终被上层的官员进行瓜分了。
张居正突然放下筷子,认真地询问道:“外面都在传,是老师你指使吴时事、张翀上疏弹劾严阁老,此事可真?”
在官场中,师生关系极被人看重。吴时事和张翀都是徐阶的学生,加上徐阶跟严嵩的关系锐化,所以大家难免会联想到徐阶的头上,认为他才是幕后主使。
“你如何认为呢?”徐阶不动声色,反而将问题抛了回去,有着考核之意。
张居正思忖片刻,抬头望着徐阶道:“我最初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觉得是他们二人的擅自之举,跟老师毫无关系,毕竟这绝对是以卵击石,而严党的虚实亦不需要再进行试探。只是老师最近没有丝毫撇清这事的举动,所以这事恐怕跟老师有些关系,但我仍然不明白老师为何会这么做。”
徐阶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惋惜道:“你是有慧根,但还是欠了一些火候!”
“请老师赐教!”张居正认真地拱手道。
却是这时,管家走了进来,在徐阶的耳边轻语一句,却听到徐阶爽朗地笑道:“倒是稀客,新科状元郎竟然前来拜访。”
“他?为了翰林侍讲?不,他才刚入职翰林院,目前远没有这个竞争资格!”张居正先想到的是翰林的侍讲之争,但旋即就摇头了。
“将他引进来吧!”徐阶意味深长地望着大门的方向,然后扭头望着张居正笑道:“看来,我是小瞧这个新科状元郎了。”
“老师,何出此言!”张居正放下酒杯,显得不解地问道。
“你先在一旁看着便是!”徐阶微微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