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凝滞了一瞬。
“莫动,公子有吩咐,只管看着,除非最后一刻,除非严公子无能。”暗处,无人看到的角落,一道冷漠的声音悄然响起。
房间里,楚云尖叫声几乎撕裂黑夜,绝望与恐惧充斥神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是咬破了唇舌,鲜血淋漓自唇角而落。
“小妹救我!小妹救我!”
声声泣血,闻者伤心。
三小姐皱着眉头,手帕捂着小口道:“给我堵了她的嘴,动作快一点。”
偷偷外出,她爹和小叔叔并不知道,若是被发现,免不了一顿责骂,想到这里,三小姐狠狠瞪了楚云一眼,却在看到家仆身上浓密的黑色绒毛,胃部直犯恶心,急忙朝着大门走去。
她还是黄花大闺女,有些事不能看。
谁知,刚走到门口,半掩着的门被粗鲁踹开,三小姐毕竟是弱女子,竟是直接被门板砸中,狠狠摔在地上,下意识一声尖叫。
然而,来人却像没有看到她一眼,径直踩着她走了过去。
“小百合!”严卿目眦欲裂,脑中一阵神经终于崩断,赤红双眼倒映着楚云鲜血淋漓的小脸,以及一双眼睛满是绝望的死气。
那一刻,好似心脏被狠狠碾碎了、扔在烈火中燃烧一样。
踉跄着冲过去,一把拧断那衣着不整男人的脖子,终于将心中恨不得捧上天的女子抱入怀中,口不择言道:“我来了,我来了,啊卿来了…”
除了此话,竟是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楚云咬着牙,鲜血不停的往下流淌,很快在严卿胸前晕开大朵血花,眸光看向前方,那里,她的小妹正凶狠的动手折磨人,浓烈的鲜血从那三小姐身上开出花来,那人,比她还惊恐。
看到小妹不时往她方向看,带着担忧的表情,楚云莫名的冷静了。
“姐姐,南城严氏从来不是我们香山村,互相看不顺眼就撕扯头发干一架,没有喧嚣的战火,杀人不见血…”
“姐姐,看到了么,毒杀一事,不需要严氏夫人出面,就能够隔着千山万水动手…”
“姐姐,相爱容易,相守难,严卿注定不会平淡一生,他的未来波澜壮阔,随时面临死亡和各种阴谋诡计,你,做好准备了么?”
颈肩一阵温热,楚云恍然回神,声音因为嘶吼过而变得暗哑破碎:“啊、啊卿?”
愿意开口就行!
严卿狠狠松了一口气,眼泪却是止不住的往下掉,什么男人流血不流泪,都是骗人的,捧在手心的宝贝差点出事,还不容许他哭一场么?
抽抽鼻子,严卿嗷了一嗓子,死死扣着楚云哭得不能自己。
屋里的人一脸无语,前一刻还凶神恶煞杀人不眨眼,下一刻却哭得像个孩子,反差太大,得缓缓才好,悄悄退了出去,连同地上两具看不出模样的尸体,以及,几颗不起眼的小石子。
门外,楼玉树和楼家大哥面色惨白,看着两排整齐的衙门官差,终于知道,楼家是真的完了。
自古民不与官斗,尤其是商户。
“好了,我的任务完成了,诸位若是有幸见到公子,烦请替在下问一声好,就此告辞。”‘楚容’细腻的嗓音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男人厚重的声线。
“明白。”尚安摆摆手,赶苍蝇一样将人打发走。
‘楚容’摸了摸自己的脸,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是他装扮过最小的人,却是公子认定的女人,不过年纪是不是太小了些。
撕拉!
脸上好似被剥下一层皮一般,一张粗狂男人脸取代,表面肌肤充血,正龇牙咧嘴瞪着动手的尚安:“你干什么?”
皮都掉了!
尚安冷道:“容容姑娘不是你能够亵渎的。”
那人哼了一声,却也知道自己逾矩了,未来夫人的‘脸’不是他能够摸的!
身形一动,闪身不见:“还请好好照顾公子,再有需要尽管传信。”
房间内,严卿哭够了,双眼红肿,哑声道:“还怕么?”
楚云低下头,怕,怎么会不怕,从小被爹娘兄弟和小妹娇养着、宠爱着,哪里见过这么可怕的一幕?那陌生男人丑陋得惊人的身躯,现在想想还觉得恐惧!
只是…
“啊、啊卿,不知道我有没有看错,好似有人躲在暗处扔石头。”叫那个陌生男人每每靠近都被打出去,拖延了时间,然后啊卿出现了。
冷静下来,脑子也就开始工作了,严卿换了个姿势,叫楚云坐在他怀里,全身力气交给身后的墙角,叹息一声道:“别多想,这事有我,我保证不会出现第二次,好不好?”
石子?暗中有人?
严卿暗骂一声卑鄙无耻,随即又听到楚云道:“还有小妹也怪怪的…”
严卿面色瞬间绿了,心有牵挂而太过着急没想太多,这会儿认真想起来,那小东西根本就不是小东西,而是冒牌货!
难怪一路上不急不缓,多次催促都不带搭理他的,原来是怕露馅儿叫他抓住!
好一个景宏!
找个冒牌货来,是怕姐妹二人生了嫌隙么?
想想也是,小百合最绝望无助的时候可是叫着小东西而不是他严卿,若是小东西没来,说不定姐妹之间就会出现裂缝。
毕竟小妹可是为了一个男人离开,却不顾亲姐姐的死活,哪怕小百合不是那等胡搅蛮缠、不分是非之人,也会心有疙瘩。
所以他们半道上遇上了‘楚容’,然后上演一幕姐妹情深!
好个景宏!好个小白脸!
只是…
“小百合第一个想的人竟然不是我,我好伤心好难过好受伤…”严卿孩子气的撅嘴,凑近怀中人,好似没看到她脸上的鲜血一般,固执索吻。
只有再次模糊了的眼睛告诉楚云,这人在心疼他,很心疼很心疼,却不说一句,反而装傻充愣扮痴叫她转移注意力。
心口滚烫,楚云攀附严卿的脖子,凑近那孩子气的红唇,终于忍不住无声哭了出来,泪水冲刷血水,糊了两人一脸,交缠的唇舌腥气浓重,两颗心,更加靠近,连跳动的频率都不差分毫。
谢谢你来找我。
谢谢你待我如此。
严卿也哭了,有心疼,有酸楚,更多的却是苦尽甘来的激动。
小百合从来没有说过,但他有眼睛看,在小百合的心中,家人比他重要百倍之多,他敢肯定,若是有一天,他和家人中的某一个遇险,小百合定然会选择家人而不是他。
当日小百合愿意跟他离开、求得父母同意她出嫁,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而这一次,经过此次经历,他的地位已然升级到家人的位置,付出太久也会累,以后,从今以后再也不会一个人唱独角戏了。
心里激动得要死,也忘了去思考景宏的狼子野心,直到事后回想起来,才又是羞恼,又是感谢,纠结得跺脚。
此为后话。
且说当下,哪怕知道被段白黎算计,严卿也不得不扳倒楼家以报心头之恨。
这就是段白黎的目的,叫严卿给他收拾烂摊子。
“大人,家中娘子受惊无法亲自向大人磕头道谢,还请大人见谅,草民在此替她请罪。”严卿怀抱不知道是睡过去还是昏过去的楚云,小心翼翼护在怀里,口中说着歉意的话,面上却没有一点诚意。
负责此事的师爷摆摆手,无所谓道:“本师爷明白,严公子快些带…尊夫人回府就医才是,楼家人在阳新郡被抄家了还不安分,本师爷定然秉公执法,将他们绳之于法,按律问责。”
行礼什么的就算了,这位严公子可是三里镇的小霸王,长大后的大霸王,哪怕已经离开三里镇一段时间,但是余威还在,他亲自和这人打过交道,实在不愿意多加纠缠。
更何况…大人有吩咐,顺从严卿之意。
严卿点头,相比立刻抓人问罪,安抚怀中小百合更为重要,想他第一次杀人也是一个人做噩梦直到天亮,孤零零一个人承受恐惧。
她的小百合只是女孩子,胆小得很。
果然,到了下半夜,沉睡的楚云梦魇了,全身僵硬、冷汗直流,眼角不停的淌出眼泪来,却是动也不敢动,到后来,甚至忘了呼吸。
严卿抱着她又亲又安抚的劝慰,折腾到天色大亮,怀中已经湿透的女子才软了身躯沉沉入睡,心无旁骛为她换了干净的衣裳,严卿小心翼翼退出来。
楼家人该死!
景宏…
严卿面容扭曲,不知道该拿景宏怎么办,毕竟这人折磨得差点崩溃,却也叫小百合完全接纳他,更是小东西的未来夫婿,简直不要太难缠,只能将全部的怒火发泄在楼家人身上。
“温叔,楼家人最开始不是看上小妹的碧玉山庄么?那么我要他名下所有的庄子,叫他什么也得不到还要面临牢狱之灾,另外,家财万贯尽数磨灭,后半生就呆在牢房里好了。”严卿不敢离开楚云太远,此时就守在楚云门口,压低了声音安排楼家之事。
温大叔点头道:“楼家人该死,只取走家财是不是太过便宜了?”
“自然是太过便宜,温叔之将此信亲手交于县令手中,他定然知道怎么选择。”严卿递过去一封盖了红戳的信,昂首看向热辣辣的红日,刺得双眼发疼。
天,很快就要变了,前一刻万里无云、晴空澄碧,下一刻可能就刮起大风、暴雨倾盆,三里镇的七、八月从来都是如此多变。
温大叔没问信中内容,和严卿说了几个细节,而后道:“大夫候在花厅之中,公子随时可以召唤,楚家也送去报平安,楚二爷夫妻俩没看到云姑娘心有不安,我已经将他们安置在客房,若是方便,还请公子招待一下。”竟是岳父岳母,不好置之不理。
严卿点头表示听到了,温大叔不再多话,带着书信匆匆而去。
此事可是通知了官府介入,守法遵纪的小老百姓自然不好再私底下动心思,一切,都需要走官府的程序。
县令大人拿着信,沉声道:“严公子所言…可是分毫不差?”
温大叔不明所以,却是道:“自然,我家公子是严氏少族长,自然一言九鼎,绝无虚言。”
县令大人沉思片刻,道:“如此,你告知于他,本官允了,他日若是有误不实,本官有的法子讨回来。”
温大叔心中微讶,看来那信中藏着不得了之事啊,面上不小半分,从容道:“是,草民定然如实相告。”
县令大人端茶送客,温大叔从善如流提出告辞。
第二天,三里镇除了一件惊天大案,原来,三里镇的庞然大物楼家,竟然丧心病狂的公然掠走有孕妇人打算提取新鲜紫河车。
惨案就在身边,百姓揭竿而起,对着楼家人就是一顿猛揍,县令大人不得不站出来抹杀这颗恶毒的瘤子,于是,下令细查!
很快,阳新郡所发生的大事尽数被挖出来,三里镇百姓惊得面色惨白,直呼杀了这恶魔,抄家问斩以偿还罪孽!
青天大老爷就是青天大老爷,他说:“人死了就死了,任何苦难跟着埋没,然,那些受苦的人家依旧在受苦,如此,不如留下他们的命,为我三里镇做点弥补。”
一声令下,除稚子暂押大牢之外,男丁发配修筑城墙堤坝以迎接近来的飓风暴雨,女眷充入军营为妓。
“不够!”严卿很是狂躁,这点苦难折磨如何比得上小百合夜不能寐?
“叫他们缺点东西!”
于是,楼玉树玉树临风的潇洒俊颜上少了红润的光泽,一条左臂无力耷拉着。
也就是这时候,楼玉树才清楚的知道,官商勾结,勾得也是有技巧的,只凭借财力,根本扛不住多大的风浪,唯有拥有足够的利用价值,这勾结的才会紧密不可分割。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想到侄女那张如花似玉的脸捣碎成泥死得凄惨,想到老树皮大哥终于变成整棵沧桑古树,楼玉树后悔不已,又畏惧万分。
没多久,更因为一条腿‘不小心’被石头压断而失去行动力,直到最后,竟是被活活饿死。
临死前,楼玉树想,若是当初没有听从那人的教唆而心生占有碧玉山庄的贪念,就不会有设计楚家人的事,更不会有后来家破人亡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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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这也只是想想,最终,楼玉树带着浓烈的憎恨与不甘,凄惨离世。
消息传到香山之上,段白黎已经第二次浸泡药香汤浴,苍白的脸色隐隐出现淡粉色,冷静道:“该取回报酬才是。”
尚华眼中的崇拜几乎流淌出来,这就是公子,动动嘴皮子几句话,就将所有人都算计进去,进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算无遗漏,不负盛名。
激动得不行,尚华一路狂奔往山下跑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