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九年元月。
天子御极第十年。
汴京内外本应当有一番庆贺,但南面的交趾与北方的辽国同时向宋朝发难,以至于官家罢了庆贺。
自大朝会一过,官家开天章阁与两府,台谏,待制以上官员于阁内商议国事。
天子御极十年,已是亲自主持过不少国事,而王安石复相后经吕惠卿倒戈之事,相权大不如前。
如今的官家在朝纲上,可以至少拿五成主意。
剩下的五成也不是全是王安石的。
身为国史相的吴充近来也起复了宋敏求,苏颂等之前被王安石贬斥的官员,亦在朝堂上有了些许话语权。
如今天子开天章阁议事,让待制以上官员就辽国,交趾事畅所欲言。
不少官员窥探到天子的心意,于是批评起了现任宰执对辽国,交趾的方略。
“陛下,章越调熙河路两万骑兵至河东布防,使西路门户洞开,一旦西夏在此时开战,则熙河路有丢失之忧。”
“陛下,昨日奏报熙河路熟户摩雅克部,引生蕃袭我讲珠城,幸好经略司出兵千余方才击退。从熙河路抽调重兵,实给蕃部可乘之机啊!”
听到这里邓绾,邓润甫微微笑了,制约章越使他不可权柄过大,这是他们安排的。
这边方说完,知谏院的许将出声道:“陛下,交趾攻广西甚急!赵卨为安南招讨使,不经二府商量,众皆言其实不称职。”
听许将之言,邓绾眉头一皱,这赵卨是王安石推荐给官家的。说不经二府,是因为吴充反对这个人选,但王安石还是坚持己意。
听了对方攻讦章越,吴充这边也不甘示弱地进行了反击。
官家开天章阁让待制议事,就是想听听除了二府之外不同的声音,作为削弱相权的一个方式,故而轻轻点头以表示朕知道了。
“陛下,都城已是久失修治,可差五千人重新修葺,以备辽军入侵之不测。同时开封府宜训民保甲,并催讨各路所欠的漕粮,以为守城之计。”
“陛下,章越言河北第十九将杨万,练兵无方,需报剿匪战功,当予以夺职听劾!第二十二副将孙贵练兵无妨,降一官。臣以为不可放任其自命。”
借着言契丹之事,局势又重新倒向邓绾。
可以明显看出官家对契丹之事久悬不决很是担心。
“陛下,如今北人侵入定州,今宜下诏知州,都监,钤辖等知道,先以道理止约,如不从,再以兵马驱逐,切勿生事。其他各州宜如此办理。”
官家终于出声道:“不错,正是这个道理。”
见官家终于出声,又一名官员起身奏道:“如今河北危局,李评言章越待契丹态度强硬,不如改派枢密副使曾孝宽过问此事。”
吴充见此道:“陛下,与辽国谈判之事一直是章越主张,依臣看来他游刃有余,此刻不能临阵换将。”
官家道:“朕观北人之意,遣使促议之意甚诚。朕本令章越斟酌人情,方便羁縻留连,勿使性然绝议北去,若生意外别致生事,朝廷难为酬答。”
“而前些日子朕听得奏报,辽使决然而去,恐怕意有不平。”
邓绾道:“陛下,河北有消息在流传,辽国已是作出让步,但章越犹不肯答允言和,欲是贪功为己,而全然不顾国家大事。”
官家听了默然,他听了李评的上奏,确实辽国提出条件后,章越没有答允令他着实不满意。吴充听了这么多意见对章越不利,他也不好再言语。
这时沈括道:“陛下,臣感到……一事奇怪,治平年间……时辽国与我划界曾两次谈及天池归属之事,但此番划界……却绝口不提,此令臣大为费解。”
“臣以为章越……没有贸然答允,乃是此故。”
官家点头道:“天池绝不可割给辽国。”
这时王安石道:“辽人反复无常,此划界之事没有一蹴而就,太快答允容易让辽人知道我们的底线,但熙河路的安危亦不可不虑,必须兵马空虚后,夏国乘机袭此。”
官家点了点头,王安石所言倒是持中。
朝议结束后。
沈括找上了吴充行礼道:“吴……吴相公。”
吴充看了沈括一眼,对方的官场上的风评可不太好,他不愿与对方牵扯太深。
不过沈括如今正得章越的重用,吴充曾问为何用沈括呢?
章越则回答吴充说,人无弊不可用,用人不用完人,完人即无用之人。沈括之弊在为官,找一个人与之取长补短就好了。
见沈括找到了自己,吴充也是硬着头皮。
但见沈括结结巴巴地道:“启禀吴相公,章枢副调动熙河路兵马日久恐怕也生不测,如今可以让权发遣熙河路经略使高遵裕上疏言,董毡恭顺,阿里骨无异心,熙河路足以自保。”
吴充点点头道:“此事可以办,高太后一贯赏识度之,而且高遵裕以往也是度之部署。”
沈括见吴充采纳了他的意见很高兴。
沈括又道:“我听说邕州告急,而当初王丞相又在官家面前言言,邕州城坚必不可破。吴丞相……可以有个准备。”
但吴充看出沈括攀附的意思,又让自己准备对付王安石,心底觉得不悦道:“存中,你是度之保举,今日能在天章阁内为他说话甚好,以后也当这般。”
沈括道:“沈某能得吴丞相翁婿赏识实乃荣幸之至。”
次日传来消息,邕州城破,知州苏缄与数万军民战死。赵卨进兵迟缓,救援不及,坐视苏缄及百姓没于交趾。
官家听说此事后,一日一夜没有吃饭,独自一个人在宫里坐了一天。
内侍们听到官家一个劲地叹息。
此事一出,御史蔡承禧上疏弹劾,虽没有明言王安石用人失察,但也是一目了然的事。
王安石言邕州城坚必不可破,何等信誓旦旦,大臣们都听过的。
官家召王安石入内道:“如今交趾事大,苏缄又死,不如再开天章阁会议。”
王安石道:“陛下,如今正与辽国谈判,兵败之事切不可声张,只需东府闻之便可。”
官家闻言突然想起了殉国的苏缄,当着王安石的面垂泪,王安石见了大惊。
官家以袖掩面道:“不能让交趾猖狂下去,着令章越不可再自作主张,追回辽使议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