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三二章 总归一家人

就算在天坛闹出一点小笑话,朱厚照依然还是义无反顾踏上征途。

沈溪骑马而行,这种马背上的生活他并不陌生,早就习以为常,可对于朱厚照而言,简直是给自己找罪受。

朱厚照也就最开始一段路程骑马,等出了天坛不到五里,朱厚照便从马背上下来,老老实实钻进为他精心准备的马车。

由四匹高头大马拉拽的马车比之前金碧辉煌的銮驾要小一号,主要是考虑到前往宣府的官道不是那么宽敞,再加上沿途有些地段崎岖不平,必须得换车。

即便如此,朱厚照在马车里也能躺开,里面备有厚厚的毛毯和软被,加上车轱辘的减震做得不错,朱厚照睡觉并不觉有多辛苦。

沈溪骑在马上,忧心忡忡。

按照计划,就算皇帝车驾行得慢些,一天也要走上六十里,这才像是行军打仗的模样,毕竟此番是出征而不是陪朱厚照出游。

京城周边地势平坦,一天走个六十里没多大问题,但前提不能是临近中午才出发,沈溪算了下,今儿能走个四十里就算不错了,如此一来需要抓紧时间赶路,朱厚照不能在路上闹出什么幺蛾子。

担心归担心,但出征第一天朱厚照出奇的安静,也是因为这几天他累坏了,昨夜狂欢一宿大早晨又不能睡觉,在马车颠簸中很快便沉沉睡去,一直到黄昏时分,车驾停下来,朱厚照才睡醒,就这样他还不愿意从车厢里出来,因为这会儿外面下着小雨,朱厚照一掀开帘子就感觉浑身刺痛,立即缩了回去。

随即随行的宋太医进入车厢为朱厚照诊脉,发现皇帝染上了风寒。

一直到扎好营地,朱厚照的寝帐完全立起来收拾妥当,朱厚照才在一群太监簇拥下进入寝帐,因为地上已湿透,就算帐篷防风防水做得不错,环境也不会像豹房那样舒适,朱厚照冻得瑟瑟发抖。

沈溪过来查看情况时,朱厚照强撑着道:“沈先生,你不用担心……朕无大碍,可以继续走……”

沈溪道:“现在才走出四十里路,若陛下身体撑不住的话,不妨先回京休养。”

朱厚照皱眉:“这像什么话?朕决意御驾亲征,一天还过完就要灰溜溜回去?百姓们知道了,还不耻笑朕?必须继续向边关进发,这是朕的梦想,踏平草原,封狼居胥,为大明开疆拓土!”

沈溪看着朱厚照握着拳头声嘶力竭地呐喊,知道这小子不是硬撑着说场面话,性格使然,要让朱厚照认输有些困难,只得道:“那陛下好好休息,明日开始,不妨在沿途驿站落脚,如此居住环境好些。稍后微臣找些人来,把皇帐里的湿气除一下。”

朱厚照笑道:“沈先生多虑了,朕没事,真的没事,不信的话朕跳几十圈绳给你看看……”

朱厚照这次纯属嘴硬,沈溪会意点头,没有真让人拿来绳子,而是指派有经验的老兵进帐给朱厚照生炭炉,再找人过来把地上的积水吸干。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沈溪知道朱厚照一路辛苦,没有留下来打搅,从朱厚照寝帐退了出来,正要往中军大帐行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而来,定睛一看,却是一身男装的高宁氏。

“沈大人,妾身给您请安了。”

高宁氏身边连个随从都没有带,身上一袭蓝色直裰,就像个文弱书生。

沈溪并非不知高宁氏随军出征,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见面,他愣了一下,却没打算停下来跟高宁氏交谈,直接绕过便走。

高宁氏在背后问道:“沈大人可有查看过陛下病情?”

“陛下病情不是很严重,只是普通风寒,太医说喝点儿姜汤出一身汗就好……关于陛下病情,你最好还是问问太医。”

沈溪说着继续前行,高宁氏没有勉强,目光中露出一抹深意。

沈溪心里有些异样,不知高宁氏随军出征是好事还是坏事,至少目前为止,这女人没有在他背后使绊子,不过这个疯狂的女人太过危险,稍不留意就会捅出个天大的漏子,有着昔日之鉴,沈溪不自觉便提高警惕。

到了中军大帐外,只见张苑正叉腰站在那儿骂人,一副公鸭嗓太过难听。

沈溪过去一问,才知道是自己的侍卫不认识这位司礼监大佬,说话间有所冒犯,当即一摆手,那侍卫如蒙大敕退下。

张苑恶狠狠地对沈溪道:“沈大人如此管教自己手下?”

沈溪道:“张公公最好不要到处招惹人,此番本家堂兄随军出征,张公公莫不是想惊扰到他?”

张苑一听有些慌张,问道:“谁?你带了五郎来么?”

沈溪摇头:“乃是咱宁化沈家的长房长孙。”

张苑一听,灰溜溜进了帐篷,在他看来,自己当太监这件事乃是给家族蒙羞的事情,宁肯让家里人以为他死了。

进到帐篷后张苑看了看,发现四下无人,这才以质问的语气道:“沈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明明知道咱家……你还……”

沈溪一摆手:“乃是大房的意思,想让大哥出来历练一下,得点军功……本来你是陛下身边人,照面的机会很少,谁知会来这边作那不速之客?”

张苑恼火地道:“难道咱家就不能来找你商议事情?也罢,看来以后在拜访前,先派人来问清楚再说……哼,你此举分明是给自个儿找麻烦!”

张苑生了一会儿闷气,随即才想到自己是来找沈溪说事。

但说的事情,本身就让他火冒三丈,黑着脸发出质问:“沈大人可真会算计,咱家原本以为会留在京师监国,不想却被陛下带在身边赶赴战场……沈大人如此进言,对你可有什么好处?”

沈溪反唇相讥:“先不说这件事并非我所为,就算真是我做的,恐怕也无可厚非吧?张公公的声讨,未免师出无名!”

“什么乱七八糟的,说人话……到底是否你进言?”张苑急于求证。

沈溪断然摇头:“不是。”

“你……”

张苑显然不相信,不过看沈溪的态度,又不像是骗他。

沈溪道:“站在我的角度,当然张公公还是随军出征才好,你留在京城对我有何益?不过苦于一直没机会跟陛下建言,而且以我的身份如此进谏,难免有僭越之嫌,智者不为也!所以陛下为何会有如此决定,张公公还是从自身找原因比较好。”

“你……你……”

张苑半天说不出话来,显然是沈溪的回答打乱了他的节奏,良久后才气呼呼地道:“不是你干的?那是谁干的?除了你还有谁迫切想让咱家离开京城?”

沈溪摇头苦笑,心底为这个政敌可怜,“这张苑真是个二百五,看起来精明,但涉及权谋就露拙,一点儿远见卓识都没有,你什么都不知道却跑我这来说这些,算几个意思啊?”

沈溪摇摇头:“我说张公公,你宫里宫外树敌可不在少数,难道你真的认为大家伙儿都希望你留在京城?”

“不然呢?”

张苑瞪着沈溪,一脸不屑,不过心底倒是对沈溪所言表示认可,毕竟以沈溪的身份地位,做了也就做了,没必要否认。

沈溪叹道:“除了张公公自己,怕是没人愿意你留在京城。朝中文官不想你留,太后和外戚也不希望看到你,至于陛下,更不想让你留在京城……你先别反驳,谢阁老正是因为你才被调到三边,陛下当时虽然没反应过来,但事后必然有所怀疑,留你在身边,正好近距离观察……这些都看不出来,居然好意思到我这里找茬,也真是心大。”

张苑一脸狰狞之色:“你少危言耸听!”

沈溪脸色间显得非常无奈:“张公公,你我虽然不是盟友,但关系也断不至于闹得如此僵吧?问题就出在你反复无常上……平心而论,你是打从心眼儿里跟我平等合作吗?你分明是想效仿刘瑾,位极人臣,把我踩在你脚下!可以说,你跟我交恶,问题都出在你身上。”

“看在以往的情分,我才把实情相告,不然的话,我完全可以说这件事就是我做的,让你在判断上出现偏差,如此一来你连真正的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张苑心情糟糕透了,仔细思索后,怔怔地望着沈溪,情不自禁问了一句:“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想让咱家死?”

沈溪道:“我可没想你死,到底我们骨子里流的都是沈家的血,同室操戈的事情不屑为之!难道你就没发现,自从你当上司礼监掌印后,我尽量不跟你正面起冲突?把你弄死,对我有何好处?”

“嗯?”

张苑一时间挑不出沈溪话里的毛病。

沈溪继续道:“作为曾经的家人,有些事我想提醒你,千万别目中无人,你以为自己可以面面俱到,但其实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得罪了多少人。有刘瑾倒台的先例,你应该做的不是耀武扬威,而是低调做人,越是如此你的权力越巩固,否则就会步刘瑾后尘……就算你没独揽大权之心,也会有人提醒陛下小心防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

张苑冷笑不已:“少吓唬人,咱家岂是被吓大的?”

就算张苑声色俱厉,但心底却怕了,因为相比于他手下的谋士,眼前沈溪才是真正的人精,胆色谋略都是上上之选,而且沈溪是少有在朱厚照跟前说得上话的人,当他拿人情来说事时,由不得他不信。

沈溪道:“你常在陛下跟前拿我擅权之事进言,试图让陛下防备我大权独揽,威胁皇位……我说得没错吧?”

“少来,咱家可没你说的那么卑鄙。”张苑满脸不屑,但心虚得很,连跟沈溪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沈溪微微摇头:“你做就做了,我又不会追究……但你应该明白一点,陛下经过刘瑾谋逆之事后,对谁都有防备心理,你一手促成谢阁老离京一事,还以为陛下懵然不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用刘瑾糊弄陛下那一套?有没有脑子?”

张苑稍微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沈溪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也是我劝你执掌司礼监后行事低调的根本原因,你这差事很多人所盯着,你现在还想张牙舞爪,甚至跑到我这里来倒打一耙,你信不信咱俩见面的事情,很快就会被陛下知晓?前脚你进了这帐篷,后脚就有人把事情告知陛下?”

张苑真的慌了,脸色惨白,问道:“那你还见咱家?”

沈溪叹了口气:“有些话,我早就想跟你说清楚,让你明白其中的道理……我跟你到底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我相信你也不会想将我赶尽杀绝吧?难道咱们不是一家人?”

张苑想了下,不由带着几分颓丧,本来他是想要跟沈溪死斗到底,但在沈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后,突然发现还是本家侄子更值得信任,若他真心跟沈溪合作的话,得远大于失。

沈溪补充道:“这么说吧,你跟我相斗,对你没半点儿好处,反而一些人会趁势崛起……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无论谢阁老怎么针对我,我都没有跟他抗争,就在于他代表的是文臣的利益,我作为儒门子弟必须要保持低调和谦逊……”

“我尽量不跟人争,但若有人一再触犯我底线的话,我也会奉陪到底。张公公,现在我给你出个主意,务必记得,陛下若试探你去过何处,你只管说来见过我,就说是要问陛下是否回朝之事,陛下便会觉得你忠心耿耿……”

“忠心是你在陛下跟前立足的基础,如果陛下觉得你欺瞒他,那你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沈溪尽量把一些复杂的道理简单化,听他这么一说,张苑不费吹灰之力便明白过来,暗忖:“这小子分析得很有道理,之前我地位急速攀升,也是陛下觉得我忠心,而不是因为我行事稳妥。”

张苑道:“你不会揭穿咱家吧?”

沈溪苦笑道:“这对我有何好处?现在大战一触即发,你还老给我找麻烦,让谢阁老去三边治理军饷,你觉得他会不干涉军务?会支持我那些出兵计划?如果你现在还对我百般阻挠,那你就别怪我战时给你找麻烦……我做什么都讲道理,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如果你非要咄咄逼人,那我就奉陪到底。”

沈溪一旦强硬起来,张苑就得吃瘪,就算之前有所针对也是暗中行事,哪里敢当面翻脸,赶紧赔笑:“我说大侄子,咱们一家人何必闹得那么僵?”

沈溪道:“隔墙有耳,何况这里根本不是墙,只是营帐,这种话你放在心里便可……我一直没给你找麻烦,是因为顾及亲情,你却不同,做人还是有一点底线好。”

张苑脸色不太好看,拂袖道:“既然不是你做的,咱家先走了。”

沈溪见张苑转身便走,忍不住又提醒一句,“别忘了本官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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