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韵儿作为大夫,在治病救人上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坚持,但这次她被沈溪说服了,因为就算她不为己身安危着想,也要考虑到谢、沈两家人,闹不好沈溪真就一语成谶,太子亡故,连给他看病的人也要陪葬。
不过回去后,谢韵儿仍旧闷闷不乐,晚饭时完全没胃口,等到她沐浴更衣时,沈溪让宁儿和朱山过去帮忙,自己则拿着书在桐油灯底下看。
对于别人来说,妻子远赴京城,那自然是小别胜新婚,干柴烈火,可到他这里,谢韵儿到来却让他直接没地方睡觉了。
林黛获得谢韵儿的准允跟沈溪同睡,不过林黛自己退却了……当着沈溪名义上正妻的面,她还真落不下脸。
最后是谢韵儿到沈溪房间睡,沈溪自己发扬风格,美其名曰挑灯夜读,其实是把床位让出来,到后半夜困了便随便搭了件棉衣到身上,趴在书桌上睡觉,带来的直接后果便是第二天起来后腰酸背痛。
“年纪轻轻,这身子骨怎就不行了呢?”沈溪漱洗时,不断扭动身子,想舒活一下筋骨,但收效甚微。
谢韵儿早早起来在院子里洗衣服,就算家里有宁儿、朱山和秀儿在,洗衣服的事她还是亲力亲为,不过看着院子里挂着的那些花花绿绿有内有外的女人衣服,沈溪觉得这可真是个女人窝。
谢韵儿刚把洗好的亵衣挂起来,见沈溪出来,赶紧收起:“是妾身思虑不周,等相公上朝之后再晾晒。”
沈溪道:“不是上朝,坐班而已,跟在药铺里坐诊差不多。”
去翰林院供职,却被沈溪说得如此稀松平常,谢韵儿一脸的不以为然,她重新帮沈溪打了盆热水,亲自服侍沈溪洗过脸,又在他脸上抹了点儿润肤的油脂,然后细致地帮沈溪整理朝服。
直到此时,林黛才揉着眼睛出来,院子的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起来……林黛跟谢韵儿之间不是情敌,却比情敌更难相处。
沈溪吃过早饭便打着哈欠去了翰林院,刚坐下,朱希周便笑着打趣:“看来沈修撰昨日操劳过度,若是实在困顿,晚来一些也不是不可以。”随即露出个心照不宣的神色,好似在提醒,你夫人远道而来,就算是翰林院的上官也会通融。
沈溪苦笑了一下,旁人只以为他贪恋鱼水之欢,根本就不知道他苦熬一夜。
沈溪把桌子整理一下,随后想起谢迁交待写的祭文尚未动笔,就算这会儿腰酸背痛,也赶紧拿起笔题写起来。
过了半个时辰,一篇祭文写好,辞藻算不上华美,勉强对付过去便可。
本来以为谢迁上午就会过来督导检查,顺带收稿,可直到吃午饭,也没见人影,沈溪心想,莫非是太子病情转好,祭文用不上了?
“听说太子已病入膏肓,没治了。”
到了下午,翰林院开始有人传话,虽说臣子应只口莫言皇家事,可皇帝开明,下面的臣子也就没那么多忌惮,该说的照说不误,尤其太子身系社稷安危,众翰林私下商议其实算是关心的表现,“如今连药都送不进,可真让人担心。”
这年头,大夫治病基本就一个理念,内病内治,外病也尽量内治,无论大病小伤,先给灌一通汤药再说。
有病祛病,没病强身,明朝皇家中人对于药膳调理身体可是很有一套的,自以为强筋健体,结果却把皇帝的身子骨补得一个比一个弱。
就算太子年岁不大,每年进补的汤药吃了不少,谁叫他是皇帝的独苗呢?估计没病都给补出病来了。
临近黄昏,谢迁来到翰林院,把众人的祭文一收,先拿在手里打量一番,很多祭文写得不令他满意,沈溪那篇直接便被刷了下去,最后选了两篇还算看得过眼的,拿起来就走,朱希周等人围上去,询问太子病情。
“……太子高烧不退,继而昏迷不醒,太医最初诊断是中了风邪,后面又诊断为调养不善,那些方士和道士之言,不足采信,现如今太子无法进药,尔等若有空暇,不妨找寻一下古医书,看看是否有妥善之法。”
谢迁或许是随口一提,却让翰林院的人突然有了精神。
读书人对太子生病帮不上忙,可如今谢迁这一说,就跟领了圣旨一样,参详一下古医书,看看有什么办法能为太子送药入口。
有的已经在想,既然送不进药,能不能找漏斗直接往嘴里强灌?
沈溪却从谢迁的话里听出一点门道来。
若是因“调养不善”就病入膏肓,那只有一种解释,太子可能中毒了,倒不一定是有人蓄意下毒。
春天里蛇虫鼠蚁增多,即便皇宫内院御花园中也经常有毒蛇虫蚁出没,太子性子野喜欢到处跑,被什么咬着他自己可能没留意,等病情出现,又因他是万金之躯,太医不可能将他全身衣服解开,详细检查周身体表是否有小齿印,所以才令太医束手无策,连生的什么病都不知道。
而根据谢迁介绍的太子病况,基本跟中毒相似,先是身体不适,随后是高烧,如今昏迷不醒连稀粥和汤药都送不进口中,等身体器官衰竭,人就一命呜呼了。
沈溪轻叹,若真的跟他预想的一样,那太子已经错过诊治的最佳时期,以目前的中医技术,想让太子转危为安,的确很困难,若指望那些装设弄鬼的方士和道士,更是扯淡。
谢迁一走,众人赶紧查阅典籍,但凡跟医术相关的典籍,都被翻找出来。
朱希周甚至号召众翰林,连夜查找典籍为太子祛病,这也是翰林院中人唯一能对太子所尽到的心意。
入夜后,翰林院中灯火通明,一堆堆书籍摆在每个翰林的桌子上,就算翰林院内藏书众多,但真正跟医术相关的书籍却寥寥,即便有关,以翰林们对医术的一知半解,再加上对太子病情不了解,想要治病救人太过荒唐。
沈溪拿着一本晋代太医王叔和的《伤寒论》看了半个时辰,神游天外……这么晚没回家,又没找人通知一声,估摸家里女人当他是逃避不肯归家吧?
要是有谢韵儿在身边,一起商量一下太子的病再好不过,至少谢韵儿是正经的医药世家出身,本身又有多年的临床经验,或许能对太子的病情有所助益。
就在沈溪漫不经心时,突然远处有人喊:“有了有了,太子染病,如今无法进服汤药,可以针灸之法施之,令太子吐出喉间淤血便可……”
“真的?”
众人都为这一发现而高兴不已,忙活大半天,终于在古籍中找到一句似乎对太子病情有用的话。
可沈溪听到后却想,真的有用吗?
仅仅是不能进服汤药,就草率地说喉咙里有淤血,用针灸刺激穴位促使淤血吐出来,太过武断。
太子患了什么病,这书上所言对症又是什么,这些人完全一无所知,看了几本医书,众翰林就以为自己是个大夫能为太子诊病了,实在荒唐可笑。
有人提出:“赶紧将谢大学士请来,转呈陛下。”
朱希周道:“也好,诸位将自己所查内容记录好,等阁老过来,再将整理所得交予阁老,代为转呈陛下。”
那头派人去请谢迁,这边所有翰林开始埋头撰写,总结这几个时辰看医书的心得体会。
沈溪拿起笔,潦草写了一些自己的心得体会,倒不是从古书上所见,而是他对中医的一些理解,或许对太子的病情有一定帮助。
差不多写好时,谢迁来到翰林院,不过脸色却有些不好看。显然谢迁强忍着没有发火,他让众翰林翻阅典籍,不过随口一提,却没想到翰林院的人如此上心,他并不相信众翰林所查的东西对太子的病情有帮助。
碍于情面,他还是得把众人的意见收集上去,不过连看都没看一眼,就匆忙离开。如此一来,翰林院终于下班,各人可以回家了。
……
……
回头再说谢迁,这两天不胜烦扰,内阁的大小事情就不说了,每天基本都是从早忙到晚,进呈给天子的奏本,只要不是很急的一律留中不发,很显然皇帝因为太子的病情没心思处理朝政,做下臣的要为天子分忧,能自己解决的事就不要麻烦皇帝,内阁票拟要比平日写得更加详尽。
就算谢迁对众翰林不抱希望,可他到底并非不负责任之人,亲自把所有条陈看过,稍微有些惊喜,至少这些翰林把心意尽到了,其中有几条似乎对太子的病情有助益,他不懂行医问药,不敢独专,赶紧把众翰林的“研究成果”呈递弘治皇帝。
却说朱祐樘刚去看过儿子,此时太子朱厚照仍旧处于昏迷中,张皇后守在床榻边上哭哭啼啼,好像儿子已经没了。
朱祐樘心情烦躁,手头上又有积压多时的奏本等着他批阅,从慈庆宫出来,才在乾清宫的御书房坐下,谢迁就来了,朱祐樘涵养很好,就算心情不佳,也没迁怒辅政大臣。
“陛下,这里有几位翰林进呈的治病之法,都是从古籍中找寻出来,或许能缓解太子的病情。”
谢迁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只说能缓解病情,也是为自己的乌纱帽着想。
朱祐樘摆摆手:“既是邪魔入身,当祈求上苍保佑太子平安无事。”
很明显,朱祐樘不想看这些翰林的无稽之言,但谢迁还是让小太监把条陈都呈递到龙案上。谢迁道:
“陛下,翰林中有一人翻查古籍,提到前朝山东一人与太子病征相似,也是无端染病药石无效,却在身上发觉有咀印,乃为蛇鼠所伤,山东地方有一名医,以狗皮膏药之法敷于伤患之处,两日后毒性得解,伤患死里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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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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