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心里,吴争不愿认同、相信,甚至不愿去联系上,那个曾经拥有那一双清澈眼睛的少女,会有一天向自己这个“大哥”动手。
这并非是吴争对这女人还有非份之想,吴争很清楚,自己与她,此生无缘。
吴争不是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男人,他也绝对不会想,一旦有一天自己真登上那个位置,还要与朱家有扯不断地关联,既然要重建,那就得决绝,一个新的王朝、帝国,需要干净,从里到外的干净。
吴争不在意造“神”,甚至可以将朱氏供起来,享国柞与国朝同寿,但这不代表着,需要以姻亲,这种最复杂最具后遗症的方式。
同时,吴争心里一直相信朱媺娖在自己面前表明的心迹,她说她不是一个贪恋权位之人,她所要做的,仅仅只是皇权衔接的过客,让明室不在战乱中被人遗忘延续下去、然后复兴,是她最大的心愿。
吴争相信她,一直都信任她。
可宋安的话,戳醒了吴争,使得他不得不直面人性。
没错,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哪怕是个女人,也不再是女人,如果有人将她还当成是一个女人,必定死得很惨,惨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死。
吴争自然不想这么委屈地死,所以,他下了一道令,“传令,方国安部即刻南移,池二憨部西进,陈胜部至钟山西待命……。”
……。
吴争毕竟只是个普通人,哪怕他有着后世的记忆。
或许他可以预判到大事的走向,可终究无法去预判琐事的蛛丝马迹,特别是一些已经因他而改变的事情。
譬如这一场已经在京中发生,而史上根本不存在的“政变”。
吴争之所以要亲自入京,自然不会是因为朝廷的权威令他无法回避。
此时的吴王,恐怕没有人再可以左右他的意志,皇帝,也不行。
奉旨入京,吴争有他的用意,譬如之前朝廷二十余万大军在江侧按兵不动,坐视北伐军陷入困境,吴争不是个宽宏、仁慈之人,就算可以自己不理会,但对那些因此而伤亡将士,要有交待,必须要有交待。
譬如张同敞,经此一役,就算吴争再认同张同敞在史上反清的真心,也必须治之,惩处之。
否则,难平众怒,也难平吴争自己心中的愤怒。
上位者,愤怒无须表达,唯有行动,杀之!
只带百人入京,不是吴争太自信,事实上,正如他说的,百人与万人没有什么区别。
吴争的仗峙是,自己的声望可以左右朝廷权力的更迭,张同敞是个人,充其量是个有才能的人,但如果失去了权力,就是普通人,普通人杀之如杀鸡。
但吴争预料不到的是,张同敞抢先动手了,他悍然率锦衣卫冲入秦王府,羁押朱存釜,并连夜入宫,取得了皇帝的共识,在天亮前,送诏狱中的朱存釜上了路。
也就是说,吴争入京之后,失去了最有力的依仗,别的朝廷重臣没有兵权,帮不上什么大忙。
这世道,有军权才是掌刀殂的大爷,否则,就是鱼肉。
……。
吴争入城了。
一切都是那么正常,正常到满城前来观看吴王风采的百姓,依旧在热烈夹道欢迎。
正常到满朝文武在首辅黄道周的率领下,按惯例大声地宣读皇帝的嘉勉旨意和刻薄华丽的骈文。
似乎,淳化镇那血腥的一幕和近二百条人命,从来没有发生过。
吴争在含笑点头示意,每个观众都觉得这是吴王在对自己笑,如同春风拂面。
黄道周的脸色有些严肃,在繁琐的礼仪之中,他抽空在吴争耳边低声说了一句,“秦王薨于昨夜。”
吴争眼中厉芒一闪而逝,扭头看着远处的张同敞,露出人畜无害的笑意。
黄道周尽力了。
他两起两落,担着这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内阁首辅头衔,事实上,能做的主还真不多。
战乱之时,真正的权力,永远在武人手中。
能迅速知道朱存釜死,还得仰仗他从隆武朝带来的班底,否则,也会同这些满脸笑容来迎接吴王的群臣一样,混然不知所以然。
然而,当一切礼仪结束之时。
张同敞上前宣皇帝口谕,“……着吴王、大将军吴争及部属在城外下榻,静候旨意……。”
此谕顿时让数百文武一片寂静。
这不合规矩!
大军班师凯旋,城外迎候之后,主帅、将领理应至礼部、兵部,之后,主帅及将领还须于天坛接受皇帝嘉勉,并交割兵符,当然,吴争是不需要交割兵符的。
此谕非常唐突,这让所有臣子有些茫然,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一定有了变故。
相较于群臣,唯有不知情的百姓们还在热烈地欢呼着。
吴争依旧在微笑,冲着张同敞微笑。
张同敞也在笑,只有吴争能看清,这笑容后的沮丧和……狰狞。
吴争上前一步,“领路,本王即刻就要进见陛下。”
吴争的话显然没有目标,所有的宫中内侍慌张地看向张同敞。
在他们眼中,执掌锦衣卫的张同敞,才是他们的顶头上司。
张同敞明显一愣,他不认为吴争敢于当着群臣的脸抗旨,特别是,吴争只带了百人入城的节骨眼上。
“殿下请稍安勿躁,陛下想来是另有安排……。”
“本王不想再重复第三句。”吴争霍地收敛起脸上笑意,不怒自威地道,“领路,本王即刻就要见到陛下。”
吴争所站的区域内,落针可闻。
张同敞的脸色开始抽搐。 Wшw ☢Tтkд n ☢¢ O
吴争冷冷地注视着张同敞。
双方僵持起来。
黄道周额头渗汗了,他迅速领悟到,义兴朝自建立始,最大的危机恐怕就在眼前。
“张大人,吴王殿下毕竟是凯旋后第一次回京,面圣也是常例……。”
“殿下,张大人也是奉陛下口谕,要不……先安顿下来,再……。”
黄道周依旧想做和事佬,在他看来,让义兴朝一如往常地存在下去,恐怕是他最大的心愿了。
气氛死寂,一个最具实力和声望的王爷和一个京城最具权力的皇帝新宠信大臣,在大庭光众之下硬怼上了,这是在场任何人都无法解开的结,因为,他们不具调解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