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龙……你来了……”陶谦身体虚弱不堪,几乎就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了,孱弱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元龙,自然便是陈登。
“见过主公……”陈登当即上前扶住陶谦,行了一礼。
看着陶谦那行将就木的模样,不禁闪过一丝悲色,徐州虽不是什么人间乐土,但陶谦坐镇十来年,让四方安定,却也是功劳不弱。下邳陈家是徐州大士族门阀,支持陶谦坐稳州牧之位,未尝也不是为了寻求一个安定的环境。这个乱世,陈家也并非没有想法,依附在陶谦麾下自然是为了寻个安妥,但假若有雄主,陈家也自然乐于依附。
可曹操初来徐州,尽屠数城,其中更有无数当地士族乡绅,这便已经足够让徐州的世族恐慌无比了。
而陈登虽然出身世家大族,但少有雅量,性格洒脱,桀骜却对百姓没有丝毫架子,自然也对曹操屠城的举动颇为愤怒。
即便已经看清楚了陶氏一族败亡是必然,但陈登还是忍不住来了这里。
事实上,陈登的到来,也让陶谦颇为惊讶。在他病倒的时日里,徐州各家大族,几乎已经放弃了对他的支持,转而谋划如何在曹操的屠刀下争取权益。陶谦心中悲哀,但却不得不默认这样的事实。
在这个乱世中,事实上,从北到南,却是南方的士族门阀权柄远远高于北方。从徐州起,一州州牧便多有分权与当地士族互相联系利益,到了江东,更出现了,若非当地门阀世家,几乎得不到重用的局面。
事实上,也正是这般环境,造就了日后东晋。士族力量高于君权的局面。
陈登的到来,仿佛让陶谦看到了一丝希望。他自然知道。徐州各家门阀所拥有的力量,倘若能够凝聚在一起,凝聚在彭城形成一股力量,未必便能让曹操得偿所愿。
而只要彭城不失。将曹操拖住。河北两大巨鳄迟早会磨刀霍霍架在他曹操地脖子上。
“元龙此来……元龙此来。莫非为我徐州基业否?莫非为我满城百姓否?元龙……可是你父亲遣你而来!?”念想到了此处。陶谦仿佛回光返照一般。脸上也多了几分血色。枯燥地手抓住陈宫衣袍。颤抖而希冀地问道。
陈登静静地看着陶谦那最后地神采。越发觉得心中愧疚。又或是悲哀使得陈登不忍对陶谦有所打击。
强笑了一声。陈登那总是桀骜地嘴角也终究缓缓磨平。这是对一个即将逝去地长者最后地尊敬。陶谦在任徐州牧。不谈有多少建树。但对他陈家一门算是不薄。在这个时节。陈家地立场却有些尴尬违心。
陈家毕竟不是陈登做主。他地父亲陈虽然已经卸任了官职。但赋闲在家。整个家族地权利依旧还在陈手中。或许因为他陈登地出色。陈会考虑他地意见。但上升在家族利益地高度。陈登也只能选择妥协。
很不幸。陶谦甚至是整个徐州。已经注定了被陈氏所放弃。
陈登自小便桀骜不顺,如此做法又如何甘心。此来见陶谦,虽不代表家族的利益,但却还是为了陶谦,或者是他自己最后的一点点骄傲坚持而做出反抗。
看到陈登默然不语,陶谦眼中那点希望之火,缓缓褪去,拉扯陈登衣袍的枯手缓缓放下。苦笑一声道。“曹军如今势大,恐怕不日便要兵临彭城之下了。曹操乃是世之枭雄。麾下猛将谋士不可胜数,以我彭城如今这不到两万兵马,各家士族皆不能同心协力……城破之日,恐怕也不在多远了吧……”
陈登心中尤有一紧,鬼使神差的一把抓住陶谦的枯手,踌躇了一下,苦笑道,“不瞒主公,曹操屠城之策,确是使得城中诸家大人人人自危,城中流言蜚语也是不曾断绝。加上主公两位公子……唉,我父亲对未来局势也没有乐观……”
“两个逆子!逆子!咳……咳咳……!”一提到自己两个儿子,陶谦咬牙切齿,抓住陈登的手也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气力猛然拧了起来。
陶谦恨两个逆子如此不肖,更恨两个儿子不成气候,若能有两个虎子帮助他巩固基业,又如何会让徐州大半权柄被门阀士族所分摊?
陈登见陶谦因为愤怒又见咳嗽连连,慌忙将陶谦扶正,顺起手抚其背,半晌眼睛还是闪过一丝决然,看了周围一眼,唯有那先前小童还在伺立。
看了看陶谦,陈登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声对那小童道,“你且先退下,我与主公有要事相商,若有外人,可拦住!”
那小童有些不知所措的看了陶谦一眼,不知道该不该退下,反而是陶谦手臂一僵,眼睛退去的神色又仿佛重新回来了几分,当即点了点头,对那小童道,“退下吧!”
那小童这才退下,到门外,看护起来。
“元龙……莫非……有计交我?”陶谦这才回过头来,希冀地看着陈登,涩声询问道。
但在听到适才陈登所言,陈氏家族的决策便已经死去了大半心思,甚至已经有了投降曹操好为自己两个不成器的儿子留下一点活下去地资本,毕竟两个儿子虽不肖,却是他陶家最后的骨血。
而如今,见陈登神色肃然,陶谦心中也不禁有了几分希望。
陈登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一狠心,出声道,“如今曹操以屠城威慑徐州军民,固然世家大族心忧身家利害,但曹操乃是世之枭雄,如何能忍徐州士族门阀坐大限制权柄?而久之,则必然要削世家利益,而诸家不甘受削,必然群起反抗。这些利害,诸家并非不知,却是奈何曹军势大而不得不从……假若主公能寻一外援能或救于徐州,或攻曹腹背,则彭城世家见有望退敌。必然同心协力,共守徐州!”
陶谦眼中闪烁。却又徐徐退去光泽,苦笑道,“徐州如今已是内忧外患,何来强援?何况,曹操凶名盛大,还有谁敢轻易惹怒于他?”
陈登咬了一下嘴唇,道。“主公所言差矣,曹操乃猛虎,必然有人不愿使其坐大,天下与其为敌者众,英雄辈出,曹操固然声威正大,却依旧有人能在其上。”
陈登又道,“河北袁绍,河东卫宁,江东孙坚。皆可助主公!”
闻得三家名号,陶谦不禁眼中闪耀,深深吸了口气。才道,“我徐州并无可动其心之物啊……河东卫宁,河北袁绍固然声威正大,但曹操孤注一掷来夺我徐州,兖州空虚,也不见两人有何动作。我若相求,其未必肯动。而江东孙坚,如今攻略淮南,与袁术杀得难解难分,安能有兵来相助?”
“不然!河东如今握有四州之地,雄踞关中,不取兖州,乃是因为前番平定三州之地,拥立天子而养精蓄锐。虽不动刀兵。并非无力而是求稳妥整顿州郡,若为卫宁巩固四州。必成升龙之态。而河北袁绍,不取兖州,实则是为夺青州,又迫于河东强势而不敢南下争锋,曹操周旋两家角逐方才有胆孤注一掷。而袁绍固然取青州,但曹操若得我徐州,两州之地毗邻,主公莫非忘乎曹操才是名义上的青州牧?”陈登摇了摇头,一谈及天下大势,便有些神采飞扬,却让他看得清晰透亮,便连病弱的陶谦也渐渐开了眼阔,而谈到此处,陈登又道,“再谈江东孙坚虽在淮南与那袁术争锋,看似胶着,以我观之,恐怕,江东尚未出尽全力,不提淮南地只有孙坚之子孙策主持,而辅之周瑜等人,便是他昔日讨董卓南下的数年修养生息,也决然不会这么久还未攻下淮南。恐怕孙坚也是为了坐观袁术与刘表互相损耗实力,而将眼光放在荆州吧!而正借与袁术颤抖,而暗中修养江东民生,示弱与天下,才是高招!”
“啊?”听到陈登所言,不惊脱口呼道,“孙坚竟早将眼光放到荆州了?”
“江东……果然不乏良才美木啊!”陈登也是叹息一声,虽然能看破江东大略,但却也是最近才看出端倪,而在此之前,天下众人皆以为孙坚已尽了全力与袁术争霸,而这样的认知甚至持续了大半年之久!若非陈家商贾游走在江东徐州之间,得知江东民生飞速发展,方看出端倪,否则连陈登也不知道江东竟然有如此雄浑实力。
他却不知道,江东地大略却是出自另外一个杰出英杰的手笔,年岁不过十九的天才儒将,周瑜的手笔!
以当时不过十八岁甚至更年轻的年纪,便能有这样地大略观,甚至已经做到了要隔江对北方群豪的谋略,不能不谈,惊艳于世了。
陶谦看了看眼前这个不过二十四五地年轻人,神采飞扬的模样,心中感慨万千,甚至在那么一刹那忘记了身上地疾患。想起自天下大乱起,闪起了多少名震天下地人物,如卫宁,如郭嘉,如荀,如孙策,如周瑜,皆是少年成名,便已经建下了赫赫功勋。再想想自己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陶谦心中不禁颇为黯然。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却同样有着高人一等地智慧,足可让陶谦感到赞赏,或是惊愕。
这个时代终究是年轻人的时代吗?
好不容易收回心中那点感触,陶谦仿佛松了心中地负担,很想看看,到底这些惊世的才艳能绽放出什么样的光彩,“元龙,既然能看破天下局势,那便不知道,元龙有何计策可救徐州?”陈登想了想道,“三家诸侯,以我观之,最能救徐州者第一为孙坚,次为卫宁,最后,方是袁绍!但最可能图谋徐州的,也是孙坚,次为卫宁,最后,也是袁绍!我又担忧,若引援来,则使逐虎而又引狼,还需主公定夺!”
陶谦张了张嘴巴,正要答话,却被陈登挥手打断道。“主公先行斟酌,不急定夺!且听在下继续畅言。稍后再答不迟!”
陶谦便索性思考三家诸侯的利害,便听陈登又道,“而有外援还不够,如今我徐州,正值内忧外患之际,存亡旦夕之间,首当其冲。便有主公两位公子争权夺利,大肆提拔心腹把持徐州官位,如此内耗反使得民心恐慌忧虑而政略混乱,不可不防!”
陶谦当即道,“元龙之言,我自是知道,可我卧病难起,唉……!”
陈登看了陶谦一眼,实际上,谈到这个分上了。却还是没见陶谦有所表态,心中也凉了许多,终究是人将亡必念其后。陈登也不强求,当即道,“主公若信得过我,最好约束两位公子于府上,如今大敌当前,就算城破。公子安分律己,也必然不会使曹操生疑,若再骄横,反使其猜忌……”
陶谦蓦然醒悟,这才没了那点护犊之心,勉强点头道,“元龙所言甚是,且等那两个不肖子来,必使其不得出府院半步!”
陈登点了点头。这才又道。“主公如此甚好!此便为一,其二。主公可差心腹之人,于城中散布流言,只道曹操破城,必然削各家门阀权益,弱士族之利,这本为事实,各家大人心中本有数,只是无人点破,若大家宣扬,必然加重诸家担虑。再则,又宣扬曹军屠城之事于城中,只道曹操放言必屠彭城,使得民心在我徐州,震恐之心一旦拔高则成哀兵,方能众志成城,若主公能再开仓放粮,收民心为己用,则彭城一时必然稳固!”
陶谦眼中闪亮,正要应允,却是想到了陈氏也为世家大族,疑惑的看了陈登一眼。
陈登察觉到陶谦的眼神,苦笑道,“家父已经连夜转移彭城产业送往下邳旧地,而我如今虽谏言主公却是背着家父,稍迟回家,也自有所打算,但必然不会有害主公便是……”
陶谦点了点头,陈登能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为他出谋划策便已经实属难得,就算有所后路,也不怪他。
反正已经快一无所有,那再拼搏一下又有什么关系。事实上,若非曹操打着为父报仇的旗号,虽然是个借口,但他陶谦的项上人头也必然是保不住的,最坏地打算,也不过是压住病体力图等到曹操破城,自刎城前祈求曹操放过自己两个儿子。
“元龙之言,稍后,我必然使人暗中操办!至于开仓放粮,便由元龙代为执行吧!”陶谦点了点头,当即道。
而便在这个时候,陈登又有些犹豫,欲言又止。或是看出了陈登的顾虑,陶谦咳嗽了几声,这才宽慰道,“元龙可是担忧今日献策,为他人所知,而为难陈氏?”
陈登脸上微微闪过一丝尴尬,事实上,他也并不在意家族地利益,在他看来,在这个军权至上地时代,若与枭雄争锋,恐怕也只是螳臂当车,若再顽固下去,不是低头,便迟早也是覆灭一途。
也正是如此,陈登方能站在这里为陶谦出谋划策,但终究心中还是不能放开,若为家族带来不小地创伤,心中恐怕更为愧疚。
陶谦勉力笑道,“元龙既然如此助我,我又岂会做那不义之人?何况此乃机密要事,又如何能宣扬出去?”
陈登刚才倒是失态了,听了陶谦所言,不由点了点头。
而这个时候,陶谦踌躇了一下,道,“适才元龙所言救援杀那家,我已有定论了,便听元龙见解以为如何!”
陈登眼中闪过一丝希冀,事实上,在他看来,最适合的人已经胸有成竹,不过是给了陶谦一个选择,而除了那最时候的一家以外,另外两家的救援若保住徐州,他们陈家受益却是比那个选择要多了许多却听得陶谦出声道,“如今河东拥天子首倡义举,平三州实力强大,而昔日曹操攻打河东,间接害死卫氏一族无数人丁,我看,便还是求救河东为上!不知,元龙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