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七章 越来越厉害的姑奶奶

天越来越冷,太阳落山的越来越早。

在旗昌洋行坐了一下午的苏觉明,跟往常一样戴上瓜皮帽,沿着洋人修的马路直奔外滩。

路上车水马龙,他像头一次来似的边走边好奇地四处张望,遇着稀罕事停下来看会儿热闹,走累了找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歇会儿,直到不动声色搞清楚江面上有几艘洋人的船,究竟是炮船还是商船,炮船上究竟有多少尊炮,才沿大马路回四川会馆。

租界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像他这样无所事事,天天在租界闲逛的朝廷命官更是屈指可数。

一路上的几家洋行的伙计几乎都认得他,没少在背后嘲笑他这个既没权也没钱,甚至连衙署都被洋人占了,只能寄居在四川会馆的江海关帮办委员。但只要见着他都会出来喊一声“苏老爷”,有时候还会请他进去喝杯茶。

苏觉明早习惯了被冷嘲热讽,表面上总是装出一副官场失意、落魄无比的样子,但心里却在想你们这些“假洋鬼子”又有什么了不起,正暗骂刚才那个王阿贵有本事这辈子就呆在租界,“厚谊堂”明面上的掌柜杨清河的二儿子杨念家竟从人缝里钻了出来。

“三爷,周老爷回来了!姑奶奶正好在家,一听说周老爷回来了,就让小的赶紧出来寻您。”

苏觉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低声问:“他怎回来的这么快,难道事情办得不顺?”

杨念家急忙道:“周老爷说姑奶奶交代的事全办妥了,之所以回来的这么快,不是办得不顺,而是办得太顺。”

“什么叫太顺?”

“他先去的苏州,等拿到薛府台的书信才去找张玉良和‘老虎’、‘小虎’他们的。向帅虽殉国了,但江南的蜀将还有不少,张国梁不能不给他们面子。周老爷还说这一路没之前以为的那么凶险,说长毛全龟缩进了江宁城。”

杨念家所说的周老爷就是曾经的“铜天王”周兴远,原本在上海做县丞干得却是设卡抽厘的差事,堪称日进斗金,个个看着眼红。向荣在时谁也不敢动他,结果向荣病死在军中的消息一传到上海,就被上海道蓝蔚雯和上海知县黄芳联名参了一本,朝廷下旨革职查办。

周兴远抽的那些厘金究竟去哪儿了,薛焕心知肚明。

可向荣生前只是总揽江南军务的钦差大臣,管不着地方上的事,安排周兴远来上海设立丝茶局筹饷的事本就上不了台面。并且薛焕是苏州知府,并不是松江知府,就算是松江知府也管不着上海的事,只能干着急却帮不上忙。

丝厘局的账根本经不住查,周兴远不想坐以待毙,竟带着没来得及解往江南大营的五万多两厘金躲进了租界!

任钰儿知道他跟韩秀峰的关系不错,也知道他这次真是冤枉的。

再想到“厚谊堂”急需银钱周转,不然文祥和王乃增也不至于让各分号帮着想办法,干脆收留了周兴远,让周兴远变成了“厚谊堂”上海分号的人,那五万多两厘金也随之通过“日升昌”汇到了京城。

任钰儿上个月让周兴远去找张玉良、虎嵩林、虎坤元、张应禄、周天受、周天培和周天孚等巴县籍武官,不是因为厘金的事,而是想帮韩秀峰的义兄杜三求个恩典,毕竟人死了但不能白死。

想到杜三究竟算不算殉国,就是帮办江南军务的张国梁一句话的事,而张国梁不可能不给那么多蜀将的面子,苏觉明想想又问道:“既然事已经办妥了,姑奶奶也晓得了,她为何急着让你出来找我?”

“姑奶奶说京城来信儿了!”

“知道了。”

京城来信儿可不是一件小事,苏觉明不敢在外面问,就算问了杨念家也不晓得,急忙加快脚步。

匆匆赶到会馆后头的公馆,只见任钰儿正站在院子里的玻璃暖棚里,戴着手套,拿着一把剪刀,照着洋人画册里的图样,剪花插花。

这是女塾的课程之一,苏觉明并不觉得奇怪,跟站在一边的周兴远拱拱手,随即小心翼翼地问:“任小姐,听念家说京里来信儿了?”

“来信儿了,”任钰儿放下剪刀,回头道:“王先生在信里拢共说了三件事,两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这腔调也是跟洋人学习的,苏觉明早见怪不怪,禁不住笑道:“您还是先说坏消息吧。”

“坏消息其实我们早晓得了,就是香港英军攻打广州的事,王先生让我们赶紧打探清楚英吉利究竟会不会从本土调兵,赶紧打探法兰西和美利坚的动向,并留意上海这边洋人的动静。”

任钰儿走到石桌边,端起连儿刚煮好的咖啡抿了一口,用手绢轻轻擦了擦嘴角,接着道:“好消息是我四哥在湖北打了个大胜仗,皇上不但擢升我四哥为太仆寺少卿,命我四哥即刻回京上任,还命我四哥仍在军机章京上额外行走。”

苏觉明心想这真是个好消息,不禁笑道:“太好了,我就晓得四爷早晚会回京,早晚会高升!”

周兴远也感叹道:“太仆寺少卿虽不是小九卿,但一样是卿贰官。四爷都已经做清贵无比的四品京堂,皇上还命四爷在军机章京上额外行走,可见四爷圣眷有多恩隆!”

“我四哥虽做上了四品京堂,虽又做上了‘小军机’,可我估摸着眼红的人一定不会少,他这官能不能做稳,咱们虽帮不上大忙,但也能帮着出点力,所以上海这边差事不能松懈。”

“小姐说得是,小姐放心,我一定会悉心打探的。”

“嗯。”任钰儿微微点点头,随即笑看着周兴远道:“再就是周先生您不用再为丝厘局的事担心了,王先生说蓝蔚雯光晓得弹劾别人,也不想想他自个儿的屁股干不干净。他这道台做不了几天,新任道台姓汤,名云松,道光二十年进士,不但跟吉云飞吉老爷是翰林院的同僚,跟卓中堂的公子卓橒和巴县的龚瑛龚老爷乃同年。

卓橒卓大人现而今已官居兵部右侍郎,得知汤云松要外放苏松太道,还曾跟吉老爷一起在重庆会馆摆酒祝汤云松高升。文大人和王先生不但应邀赴宴,开席前还拉着他一起去会馆的乡贤祠拜祭过向帅画像和灵位,然后私下里跟他说了下丝茶局的事。”

周兴远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不禁叹道:“朝中有人跟没人就是不一样,要不是文大人和王先生关照,我周兴远真会跳进黄浦江也洗不清!”

“文大人官运是亨通,可要不是我四哥,他能有今日?”任钰儿笑了笑,又意味深长地说:“至于您的事,汤云松也是看卓大人和吉老爷的面子,说到底是看我四哥的面子,他跟文大人可没什么交情。”

“是是是,小姐说得是,说到底还是得靠四爷!”

“周先生,我就是这么一说,您大可不必一口一个四爷。您跟我四哥是什么交情,说起来我都得喊您一声兄长。”

今时不同往日,周兴远可不敢跟眼前这位连苏州知府薛焕都以礼相待,连上海道蓝蔚雯都不敢招惹的姑奶奶称兄道妹,急忙拱手道:“小姐真会说笑,兴远乃戴罪之身,可不敢跟四爷称兄道弟,不然真成不懂规矩了。”

“您总是这么客气,都说了是自个儿人,为何搞这么生分。”

任钰儿微微一蹲,道了个万福。

周兴远岂敢受此大礼,急忙躬身回礼。

苏觉明正暗暗嘀咕任钰儿到底是念过书的,不但念过圣贤书还念洋人的书,变得越来越精明,越来越厉害,甚至变得都不像一个女子,竟敲打起举人出身的周兴远。正寻思四爷要是晓得一定会刮目相看,周兴远突然道:“任小姐,兴远这次在金坛军中,听张玉良他们说长毛这几个月的仗打得有些蹊跷。”

任钰儿虽然只对洋人的动向感兴趣,但还是笑问道:“怎么个蹊跷?”

“他们说秦日纲击破江北、江南官军之后非但没乘胜追击,而且很快就率兵回了江宁,在江宁呆了好几天才派出去攻丹阳和金坛。向帅病逝在军中的消息传得很快,连丹阳和金坛等地的好多百姓都晓得。

官军主帅死了,照理说他们应该猛攻,可他们竟在向帅病逝后的第四天,突然从丹阳撤兵,撤得一干二净!后来听说他们去攻金坛,而金坛城内只有一千多团练和李鸿勋所统带的七百多绿营兵,东、西、北三面都被他们给围了,张玉良等人所率的援军根本无法靠近,可打了二十多天城都快破了,他们又悄无声息连夜拔营撤了。”

“长毛退兵不好吗?”任钰儿下意识问。

周兴远解释道:“不是退兵不好,而是这仗打得有些蹊跷。您想想,他们从江南转战到江边,一路攻城略地,堪称势如破竹,可费那么大劲儿打来打去,一座城也没占,就这么退回去了,甚至任由和春和张国梁收拢溃兵,重整江南大营,这跟没打又有啥两样,他们究竟图个啥?”

任钰儿终究是个女子,帮着打探打探夷情还想,对战阵上的事是真不懂,可想到中午刚收着的信,不禁喃喃地说:“去攻湖北,去援武昌城长毛的贼首石达开,好像也跟秦日纲一样打着打着退兵了。要不是石达开退兵,我四哥也回不了京。”

“这么说湖北那边的长毛也是虎头蛇尾?”

“王先生的信上是这么说的。”

“任小姐,能否让兴远看看王先生的信。”

“这有何不可,连儿,去帮我把信拿来。”

“好的。”

……

等了不大会儿,连儿就把翻译好的信取来了。

周兴远顾不上欣赏任钰儿的笔迹,只看内容,看着看着竟沉吟道:“难不成传言是真的,难道真闹内讧了?”

“周先生,您是说……”任钰儿禁不住问。

周兴远放下信,解释道:“小姐有所不知,兴远这次去金坛,遇着几个常去江宁城外跟长毛买卖的奸民,他们说长毛闹内讧了,你杀我,我杀你,杀来杀去死了好多人,并且死的都是广西老贼。”

“竟有这样的事!”任钰儿大吃一惊。

“我问过张玉良和周天培,他们听说过不少传言,不是传得有鼻子有眼,而是传得一个比一个夸张,有的说洪秀全死了,有的说杨秀清死了,有的说秦日纲死了,谁也不敢当真。毕竟这些年类似的传言太多,连钦差大臣赛尚阿当年都谎报过,不算民间的传言,光奏报上的要是加起来,洪秀全和杨秀清这几年已经死过几十次了!”

任钰儿追问道:“那这次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谁说得清楚。”周兴远苦笑道。

想到四哥正在进京赴任的路上,要是能查实这个消息,四哥进京之后第一个禀报皇上,皇上一定会很高兴,任钰儿紧盯着周兴远道:“周先生,我觉得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您在军中效过力,又是刚从金坛回来,路熟人熟,要不劳烦您再走一趟,多找些人问问,看能否搞清楚这传言是真是假。”

第三百三十一章 阻截(八)第三百九十四章 受之有愧第五百四十三章 属官恩俊第二百零八章 人生无处不相逢第四百七十章 事与愿违第二百六十七章 银子比命重要第三百一十九章 安营扎寨(二)第六百八十四章 这仗怎么打?第二百四十九章 深夜血战第五百四十九章琴儿的提议第五百四十七章 谨小慎微第三百七十五章 光宗耀祖第四百二十五章 烧杀抢掠第三百零五章 惹不起第二百五十九章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第五百八十八章 贵州不太平第六百五十二章 过河拆桥?第七百零二章 无心插柳柳成荫第六百八十四章 这仗怎么打?第五百二十八章 不能厚此薄彼第六百三十四章 为何而来第八十九章 姜太翁钓鱼第四百一十五章 赶鸭子上架第一百六十章 钱俊臣要外放第六百四十一章 进身之阶很重要第六百二十二章 哪儿也不去!第一百八十九章 他敢不答应!第五百三十三章 同乡第四百八十四章 没油水的差事第二十六章 巴县县衙第二百六十一章 都不是省油的灯第七百零六章 聚而歼之!第六百二十七章 急转直下第二百一十七章 清官第三百二十一章 周旋第二百七十七章 清军总捕同知(二)第二百零三章 先走第二百三十七章 许乐群的秘密第二百二十五章 成败在此一举一百七十四章 老怀甚慰第一百六十五章 不回去了!第二百九十三章 士为知己者死第六百八十一章 辑民攘夷第二百八十七章 当局者迷第七百二十五章 几十年未有之大捷(二)第四百三十三章 非白即黑第五百六十八章 怕啥来啥第五百七十四章 滴水不漏第七百章 愿赌不服输第七百四十八章 密云无战事第三百三十八章 厚谊堂第六百四十一章 进身之阶很重要第六百七十四章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第四百六十八章 领凭上任(一)第四百三十四章 站着说话不腰疼第二百二十章 新官上任(二)第六百二十四章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第七百三十五章 皇上不急太监急第六百八十九章 时不待我第四百四十七章 人各有志第五百六十二章 “改过自新”第五百六十三章 露脸!第七百一十二章 北闱第五百四十六章 不是肃顺的人第七百四十五章 前头吃了败仗第一百三十九章 又见周知县(二)第十六章 百无禁忌第一百七十九章 举头三尺有神明(二)第三百七十九章 张之杲不行了!第四百零四章 头一次跟洋人打交道第三十章 “激起民愤”新书感言第七百零九章 齐聚天津(二)第六百二十章 潮运同第六十六章 倒霉的茶帮第四百九十二章 早做准备第四百一十八章 这个竹杠有的敲第六章 候补巡检第五百零六章 平安就是福第三百八十四章 拿得起放得下第二百三十五章 大事不好第六百六十九章 能见着皇上的差事就是好差事第六百七十二章 钦差第六百章 招兵买马第一百八十九章 他敢不答应!第五百六十二章 “改过自新”第五百九十三章 办不办看情形第五十五章 铜天王(十)第三百章 门生故吏第七十三章 防人之心不可无第三百一十八章 安营扎寨第三百二十六章 万福桥大捷第五百五十二章 朕有赏!第七章 讨价还价第七百章 愿赌不服输第七百二十七章 几十年未有之大捷(三)第六百八十四章 这仗怎么打?第四百三十二章 许乃钊到了第一百六十五章 不回去了!第一百零四章 会馆首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