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定方说的第一点,意在君子坦荡荡,既然不是窦建德所为,那就没有什么好遮掩的,越是遮掩,就显得越是心虚,那就越有问题,刘黑闼就会更加怀疑。
当然不是说主动告诉刘黑闼,就会让刘黑闼相信,只是说,有这样的一个可能而已,此时的刘黑闼只能争取,尽量稳住他。
窦建德沉吟着,如今事情的变化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他有些后悔他的削藩计划了,如果改派他人而不是刘黑闼,或许不会发生这件事,将他窦建德和刘黑闼的矛盾推向风口浪尖。
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只能想办法避免这场大战,
“那么,第二点呢?”窦建德想的很明白,于是问道。
苏定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道:“借口李密即将北上,调集大军防备乐寿,实则是预防汉东王南下!”
这其实是凌敬的建议,只不过苏定方将他进行了改良,为了应付李密的北上,而不是刘黑闼,这样从面子上,刘黑闼也说得过去。但实际上,谁都知道这支军队是用来防备谁的。
“第三,为了应付汉东王可能的反叛,派出使者与南方势力进行谈判,避免两线作战。”苏定方再说。李密虽然新败,但在大河以北,他们占据了汲郡南部,徐世绩还有数万军队,仍然有一战之力,争夺中原失败的李密,会不会北上?这很难说清楚。所以,必须要防患于未然,未雨绸缪。
苏定方的侃侃而谈让凌敬、宋正本乃至于窦建德都有些诧异,两大谋士还没有想出办法,他就有了一系列的措施,环环相扣,不说计谋成功与否,但说这份急智,就非常了不起了。
窦建德又怎么知道他与李靖见面,可谓一见如故,两人时常谈论大势,而杨侑也知道这些事情,他默认了两人亦师亦友的关系,意味着杨侑试图拉拢夏国,或者说拉拢苏定方,尽管杨侑对苏定方没有说过一句类似的话,但那是一种默契。
几人又商议了片刻,将事情定了下来,无论是凌敬还是宋正本,都认为这是最好的办法。身为夏国的首脑窦建德见两大谋士都认为这几个建议可行,也就同意了。凌敬、宋正本站起身来,走去出去,苏定方却慢悠悠地,留在了最后,窦建德从他的眼神看出他有话要说,也就不急着站起身来。
两人走出去,将门关上,苏定方走到门边,四处瞧了一眼之后,关上门,回过身,拱拱手:“夏王,卑职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窦建德笑了笑,道:“定方,你虽然年纪不大,但我对你一向器重,有什么话,尽管说吧,我不怪你。”
“如此,请恕定方无礼了!”苏定方拱拱手,走到窦建德身边坐下,低声道:“夏王,公主既然已经情许大隋陛下,敢问夏王还有争霸天下之雄心否?”
窦建德闻言,身子一震,是啊,自己还有争霸天下的雄心吗?当初窦建德造反,是因为活不下去,是因为官府来抓捕他,他不想死,所以投奔了张金称,成为他手下的一个头目。
后来,大隋皇帝杨广派出老臣杨义臣四处剿匪,在杨善会、苏定方的帮助下,杨义臣将河北第一巨盗张金称斩杀,窦建德带着百余人逃走。那时,杨义臣对窦建德没有警觉之心,认为他不过百余人,威胁不大,于是转而去豆子亢剿杀格谦。格谦刚死不久,杨义臣受到谗言,杨广下令,让他班师回朝。
那时候,在杨义臣、杨善会、苏定方的通力合作下,河北大部分的强盗被剿灭,只有一些残余势力,例如窦建德、高开道等人,但当时他们的势力还不大,
杨义臣无奈撤走,河北便陷入了真空期,由于窦建德的仁德,他的势力迅速发展,短短两年的时间,就占据了河北大部,成为河北当之无愧的霸主。
可是,苏定方问得好,自己的目标是什么?最初,他是为了活命,随着这一目标的达成,窦建德有了更进一步的目标,那就是推翻暴君,推翻杨广的统治。但这种推翻,却不是推翻大隋,这有本质的区别。
但是,随着杨广在江都被宇文化及杀死,他似乎就没有了目标。争霸天下?他没有儿子,就算辛苦打下来江山,日后等他驾鹤西去,坐上皇位的,也不窦家人。
本来只有女婿是最好的接班人,但是这个女婿,却是大隋的天子,实力不在夏国之下,那么,也就是说,他窦建德辛辛苦苦在河北苦心经营,最后可能便宜了大隋。
窦建德皱起了眉头,其实从内心上来讲,他对大隋并不排斥,毕竟当年大隋威风凛凛,四处征伐,的确打出了天朝上国的威风,一向称霸漠北的突厥也不得不臣服大隋。
征伐高句丽,窦建德认为也是必须的,只是,皇帝在大的方向没错,小的细节却错了,由此导致征伐辽东失利。
正是因为对大隋有好感,所以历史上的窦建德会亲自带兵去剿灭宇文化及,当然夺取传国玉玺也是原因之一。但不管怎样,窦建德对隋朝没有那么敌视,对于大多数的隋朝降臣,他都非常厚道地对待。
虽然有好感,但窦建德没有想过苏定方的问题,一直以来,他只是为了生存而搏斗。与官府,与同为“反贼”的河北群豪,慢慢地,他的势力壮大了,又继续与各方面的势力博弈。
他虽然在一步一步的成长,地盘一天一天的变大,但实际上,却是一种被动的选择,因为那时候,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这些战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容不得半点疏忽!
“我的目标是什么?”窦建德也苦笑了,争霸天下,这沉甸甸的四个字啊,是多少白骨筑成?是多少鲜血浇灌?
苏定方看到窦建德模样,忍不住叹息一声,道:“夏王,你都没有想好,臣子怎么作出更好地建议呢?”
“如果,夏王是要争霸天下,我一定倾力相助,以报夏王的知遇之恩。”苏定方说道。
“如果不是呢?”窦建德不露声色地问道。
苏定方一脸肃容,“夏王,大隋陛下向你求亲,你会答应吗?”虽然窦建德曾经表示让窦红线留在大隋,那只是为了她的安全考虑,尽管白日里夏王也有些意动,但是在如今的情况下,还会不会?苏定方不知道,君心难测啊!
窦建德疑惑了一下,显然也有些迷惑,但毕竟是一代枭雄,很快明白了苏定方的意思:“你的意思是,投靠大隋?”
苏定方点点头,道:“夏王,请恕定方不敬之罪。大王百年之后,江山或许落入他人之手。”帝国的传承不仅是国号,也是姓氏的传承,所以要严格说来,夏国是没有合法继承人的,至于女王,这个年代,还十分惊世骇俗,像武则天那种的女皇,放眼整个华夏,悠悠数千年,又能有几人?更何况,赫赫有名的女皇还在这之后,也就是说,此时并没有前例可循。
“如今大隋士气正旺,刚刚夺下整个荆襄,岭南、向东,可跨越长江,恢复吴越,向北,可以攻击中原,而且将士用心,更有李尚书、屈突总管等良臣。定方认为,大隋有很大的机会恢复旧山河。”苏定方又道。
窦建德深深呼吸了一口气,问道:“河北在北方,与杨隋并不接壤,投靠他并不划算,为什么不是李唐?”
苏定方笑道:“李唐虽然占据了关中,但一直不好过,去年陇西更是出人意料落入隋军之手!”
“而且,我不好看李唐的理由,还有一个。夏王,西秦帝薛仁果被抓住之后,立刻斩杀在闹市口,前些日子,我得到消息,西凉国的李轨也被斩杀在长安。夏王,一个毫无容人之量的李唐,难道值得夏王效力吗?”
“而且,如果夏王效力李唐,永安公主如何自处?”不等都建回答,苏定方再问。
窦建德的身上不由冒出了汗水,他一直想要让苏定方和女儿去联络成都朝廷,但却忽略了他们被杨侑洗脑的可能。女儿就不必说了,都与杨侑互定终生了,肯定被洗脑了,想不到苏定方也是如此。
尽管这样想,窦建德还是倾向于杨隋,因为如今摆在他面前的形势非常严峻,苏定方说的没错,薛仁果的死证明了李唐气量狭窄,要知道薛仁越同样是反贼,却被杨侑委以重任。同样的还有萧梁国的萧铣。
尽管萧铣的女儿萧月仙是杨侑的妃子之一,但通过苏定方的述说,他知道了在江陵发生的那一幕是多么的惊险,也就是说,至少杨侑是一个较为宽厚之人。他的宽厚,表现在对亲人、心腹的爱护。
萧月仙、李靖、屈突通等等都是受益者,杨侑为了救他们或者是他们的亲人,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如果投靠杨隋,在他面临危机的时候,杨侑一定会想办法来救他。假如说日后杨隋恢复旧国,就算不凭窦红线的身份,窦建德至少会衣食无忧。而投靠李唐,他的结局有可能向薛仁果一样,要知道,去年在河北,他也夺走了李唐的不少地盘啊!
心中虽然想明白了,但是窦建德还没有做出决定,他想要再看一看。就在这时,阮君明在门外叫道:“义父,幽州军报!”
“呈上来!”窦建德说道。
苏定方走过去,打开门,阮君明进来之后,脸色微微诧异,但旋即走上前去,将军报递给了窦建德。窦建德打开军报一看,顿时吃了一惊,手一抖,军报落在地上。
苏定方走上前,捡起书信一看,也忍不住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