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不投机只管说,生意难做偏要做;
漫天要价硬碰硬,哪管身后事非多。
赵匡胤逃到这千山镇,听说案子已破,定他为首犯;并且皇上亲自下旨,“隐匿焚烧御勾栏,杀害女乐、军兵者,九族全诛;拿住凶徒者,千金重赏,官升三级”;全国到处挂有他这个钦犯的画像,各衙门捕快也在到处布关设卡,明察暗访;就是一般的江湖人物,也有不少人想捉住他讨功请赏,发一笔横财,弄个小官当当;吓得他整天躲在屋中,白天连大门也不敢出。
上午,赵匡胤见舅母衣衫不整、满面青肿地从外面回来,大吃一惊。待问及是被一黑脸汉子所打之后,他气得直跺脚,但自己不便白天在外面出头,只得把气憋在胸中。刚才又听到下人报说,舅舅也被一个黑脸汉打了,更是气得暴跳如雷。
他正要等天黑后蒙面出外找那黑汉子为舅公、舅母出气,突然听到了敲门声。
赵匡胤见敲门声急促持久,一直不停,感到异常,又不知来的何人,便从后院越墙出来,隐在树丛中观察,待弄清来人就是打舅母、舅公的黑汉子后,心中说道:“黑小子,我正准备今夜找你,你却送上门来。在自家院中结果你,不担心张扬出去,真是盼也盼不来的好事。”
赵匡胤心狠手毒,又计谋多端,笑脸里边藏奸计,客气话里隐杀机,郑恩是个实诚人,又无多少江湖经验,怎么能料得到?
赵匡胤将郑恩引进院,回身关了大门,上了闩,方才问道:“兄弟贵姓,何处谋生?”
郑恩如实回答:“姓郑名恩字子明,外号乐子,在卢家店油坊打工混饭吃。”
“我草,一个打工仔,能有多大本事?”赵匡胤一脸轻蔑,冷笑一声,奚落道:“为人当奴,狗似的听喝,驴似的干活,羊似的被宰,可怜啊!”
“凭力气混饭吃,不偷不抢,天天活动筋骨,顿顿能够吃饱,有什么可怜的?以我看,那些金银多得花不完,还要像老鼠打洞一样,使出吃奶的劲往钱眼里钻,给他祖宗八代招骂名的人,才真可怜呢!”郑恩针锋相对地斥道。
“如今谁不往钱眼里钻啊?祖宗八代挨点骂算什么?能挣钱才算有本事嘛!你一面打工,一面做点管闲事生意,不也是为了多挣几个吗?不过,可有一点,你得记住:管闲事招子要亮,要认清对象,该管的管,不该管的不要乱管!碰上那些软弱主,你凭着有一把子力气,压他一头,混顿酒饭吃吃就可以了;不分对象,晕着头胡乱充愣,弄不好是要丢小命的哟!”赵匡胤以居高临下指教的口气威胁着。
郑恩大笑说道:“老子的脾气与你说的反个过,遇上软弱主儿我当孙子,任他打任他骂,任他骑到头上拉屎撒尿。软弱人整天受人欺,可怜啊,你给他个欺你的机会儿,让他找补一点自尊,说不定疯病就给治好了!可碰上硬头儿我可要当爷,是生铁也要把他砸成片片!为什么?他整天欺侮别人,不知道王二哥贵姓了,这也是一种疯病,你收拾他一下,压压他的狂,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收敛一点,就会少许多灾祸,说到底,这也是为他好啊!你说是不是?专拣软的捏,那是老太太吃柿子,不是大男人干的活!”
“听你这口气,这‘狗肉’‘雪桃’生意是一定要做的了?”赵匡胤见郑恩并不把他放在眼里,开口奚落,掖了袍子下摆,先找动手的由头。
郑恩找来的目的就是打架,也在找茬,说话自然带刺:“当然,这两样生意利大!”
“你是买是卖?”
“我先买后卖!”
“买价多少?”
“老子不喜啰嗦。不论货多货少,都是一文钱任找!”
“那么卖价呢?”
“雪桃十两银子一个!”
“狗肉呢?”
“用鼻子闻一闻,十两银,往嘴唇上抹一抹,二十两!”
“那要吃一口呢?”
“吃一口,一百两;吃两口,一千两!”终归是打架,郑恩晕着头只管顺嘴胡说。
“你干脆当强盗去吧!”赵匡胤眼中冒了火。
“这可是你家的规矩:价钱自已想定多少定多少,别人不想买也得买!你家用这规矩跟别人做生意,我怎么不能以这规矩跟你家做生意呢?请问天下有这个理吗?”
“这生意大,本钱也大!”赵匡胤软中带硬。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郑恩笑回道。
“不怕瓷器硬,钻头拧断了?”赵匡胤奚落道。
“钻头拧断指头戳!”
“断胳膊断腿不好受吧?”
“舍不了孩子套不住狼!” 郑恩针尖对麦芒。
赵匡胤冷笑一声,便想动手,转而心中思忖道:“他能打败舅舅、舅母,看来本领不弱。我且先显点功夫给他看看,探探深浅再说。”
他想到此走到墙边,深吸一口气,扬起右臂,功运指端,对准墙上的一块青砖,猛然一抓,那块牢牢砌在墙上的青砖脱缝而出。
“手中金子,至少要有这么大一块!”赵匡胤手托砖块,向郑恩炫耀地说道。
郑恩笑了笑,假装提鞋,抬起左脚往檐下的一个石礅上踏了一脚,那个石礅便裂成了几块。
郑恩拣起一块,拿在手中说道:“像这么大一块不行吗?若嫌太大,没法花,我给你变成零钱!”边说边一掌拍去,那小脸盆大的一块花岗石便变成了大大小小的碎块。
赵匡胤惊得张嘴合不住,脸本来就是红的,此刻陡然加深,变成了死猪肝似的黑紫颜色。
他带郑恩走进客厅,脱下长衫,气运双脚,就在铺着青砖的地上来回走了几步,好像在寻找挂衣服的地方。
只见他脚步落处,大方砖块块碎裂下陷。
赵匡胤以为这功夫能镇住郑恩,那知郑恩弯腰俯身,把客厅上水桶粗的一根柱子倒抱而起,向赵匡胤叫道:“来来来,放这石礅上正好!”
柱子往上一顶,房梁“咯嚓嚓”直响,整座房顶直晃荡。
“请用茶!”
赵匡胤趁郑恩撅着屁股,抓起桌上的茶杯,运气向郑恩后脑勺飞去。
“正忙呢!”
郑恩闻得风声,就如脑后长眼,抬腿一个后踢,那茶杯倒飞回去,又稳稳落在了案上。
赵匡胤心中“咯登”一声,狂傲之气陡然减了下来。
力气巨大者一般都稍欠灵敏,而郑恩力大无穷,又反应如此灵敏,并且在手抱柱子的同时还能用脚把握力度,控制茶杯落回案上,其内功究竟深厚到什么程度,赵匡胤是不敢揣测的。
他父亲赵弘殷在朝中做着殿前禁军都指挥,其武功在诸将中也算名列前茅,他得父亲亲传,又曾多次上少林寺寻访名师,武功不在父亲之下,却与这黑小子还差一大截。此人若在军中,岂不是无敌良将?如今乱世,有武力就是草头王。我在家做下大案,仕途再难有望,若能将他拢络,就是占山为王,岂不也是冲锋陷阵的一条好狗吗?”
赵匡胤想到此处,忙将原来替舅舅、舅母出气的杀人之心迅速压下,把佩服、爱慕、诚恳的笑容调到脸上,抱拳施礼向郑恩叫道:“哈哈哈哈——兄弟请住手!兄弟请住手!在下领教了!领教了!”
郑恩放下梁柱,拍拍手,笑说道:“怎么不放?这石礅被梁柱盖着,上面一点灰尘也没有,不会脏了你的衣服!”
赵匡胤明知郑恩清楚他是不得不服输,但仍然做作出一副豪爽真诚的气派,满脸堆笑说道:“我与郑兄一见如故,试试深浅!果然深不可测,令人钦佩!”边说边端凳沏茶,请郑恩上座。
伸手不打笑脸人,郑恩见赵匡胤客气起来,也便客气地问道:“请问姓氏!”
“赵匡胤!”
“你说话不像当地人啊!”
“家住汴京。”
“到这里打工来了?”
“看我像打工的吗?”赵匡胤大笑。
“穿戴不大像!我猜猜——是杜二公请的护院吧?护院也是打工么,都是给别人干活混饭吃!杜二公这人不地道,对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怎么样,能吃饱吗?别跟这号欺压良善的恶霸干了!我看你也有把力气,要不,介绍你也到卢家店油坊抡大锤去?”
郑恩误以为赵匡胤是杜二公雇的帮手,真心劝他莫要为虎作伥,赵匡胤听着却全是奚落。但他此刻一心要拉拢郑恩,只能把辣椒当糖豆舔,脸上还是笑呵呵的:“兄弟一身本领,志向可不够高啊!怎么老想着给人打工,就没想到也当当人上人,骑马坐轿,让人侍奉着吗?”
郑恩大笑说:“这我可真没想过!那轿子小棺材似的,四面不透气,坐在上面一颠一颠的,有自己走路舒坦吗?再说,提茶壶的、端尿盆的、扇扇子的,那么多人前呼后拥的闹闹着,呵呵,还不烦也把人给烦死了!”
赵匡胤笑着摇头道:“你没享过那富贵福,品不出那富贵滋味儿!”
“你怎么知道我没享过富贵福?咱鸡鸭鱼肉全尝过,包子胡辣汤都喝过,高梁酒咱也喝过好多次,没球什么稀奇!”郑恩梗着脖子顶他。
赵匡胤见郑恩想发火,急忙解释说:“为兄的话并非仅指吃吃喝喝,意思是说兄弟一身本领,应该有更远大的前程!如今为人打工,是大材小用,太可惜了!”
“老子除了下力,什么也不会,也不懂,不打工干什么?掏包抢劫,讨饭卖屁股吗?我给老板打工,老板管我吃饭,谁也不欠谁的,有什么可惜的?”郑恩还是梗着脖子顶。
赵匡胤长到这十八岁,除了他爹,还没人敢这样戗他,但此刻对郑恩打又打不过,还想拉拢为已所用,只能把火压住。
他见转圈说不清,只能直来,说道:“兄弟,你还是没理解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你有这一身本领,如果寻到门路,投靠合适,弄个官当当是很容易的!要不,你跟着哥们!哥们认识朝中大官很多,先给你介绍介绍,弄个班头当当?怎么样?”
“是见了县官磕头,见了百姓仰脸;下乡搜刮百姓,回去与上司分成的那一号吗?”郑恩冷笑着问他。
“只要跟对人,表现好,升职会很快的!”赵匡胤当他是嫌官小,急忙许愿。
“有多快?”
“这看你怎么干了!如果你懂得揣摸头儿心思,看头儿眼色行事;处处想头儿所想,急头儿所急,忠心耿耿为头儿做事;再知道一年三节给头儿送礼,搞好关系,三五年弄个在品的迪功郎、保义郎什么的不是难事!有了官职,就可谋差;有了好差使,就有了权力;有了权力,那发财就会很容易。捞着银子,用银子开路,就会再升更大的官,得到更大的权力;有了更大的权力,就能捞到更多的银子,谋到更大的官;如此雪球似的滚 ——”
赵匡胤还没说完,郑恩已经大怒起来:“滚你娘的蛋!当官的哪有好东西?整天吃喝玩乐,欺压百姓,我看见他们就想揍!你竟然让老子去钻营?你把老子当什么人了?老子管闲事不是讹钱讹官的,你少几子啰嗦,出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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