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太庙云台之上,太子刘彻长身而立,望着太庙外的大道上蔓延十余里的献俘队列,心潮澎湃不已。
今日刘彻先要在太庙、太社告奠天地祖先,即报告胜利,献上掳获的战利品,随后要将献俘的将士们安在城外军营,好生休整一番。待到明日方才引领他们押送部分战俘和战利品前往长安城雍门,向汉帝刘启和百官行斩馘献俘之礼。
刘彻身后的老宗正刘通和太常卿刘歂如今已是面色潮红,激动不已。作为刘家宗室,二人能参与这样浩大的告捷祭奠仪式,足已告慰祖先,在族谱上留下浓重的一笔。
以楼烦王为首的百余名匈奴贼酋,脖子栓上白色绳子,被押至太庙正殿之前,跪地叩首,稍有不甘之色,便会被太庙的武徒狠狠抽上几鞭子。
尤是几个不肯下跪的凶狠贼酋,被武徒们生生敲碎了膝盖骨,倒在地上哀嚎不已,却不敢破口大骂。只因有前车之鉴,敢出言不逊者,便会被敲掉满嘴牙齿,卸掉下巴,凄惨得紧。
刘彻饶有趣味的看着这一切,倒是有些明白了在献俘礼之前要先祭奠宗庙的缘故,分明就是要先调教俘虏一番,免得他们明日炸刺。只有乖乖臣服的贼酋,才能体现出皇帝引四海由衷臣服的天家气度,至于恶人,还是要由身为太子的刘彻先来做。
古曲缓缓奏响,歌伶随曲吟唱起来,乐人纷纷执羽而舞。
刘彻不由脑仁子生疼,这一曲下来,没有大半个时辰是结束不了的。然而他虽作为此次献祭的主持者,实际上却无事可做,赏赐将士,处置战俘都不是他能做的,要留待皇帝老爹明日在献俘礼上颁旨。刘彻今日只能稍微犒劳士卒,否则御史们又要弹劾他收买军心。
所幸昨夜刘彻和皇帝老爹好生商量了一番,由皇帝老爹扮演仁慈的角色,而刘彻扮演强硬铁血的鹰派,因此今日还有一件令刘彻热血沸腾的好差事。
迫不及待的刘彻和老宗正低声商量了几句,刘通面露兴奋之色,沉吟片刻,便即点头应诺。
刘彻见老宗正同意,复又让太常卿上前,朗声道:“太常,孤王今日尚有要事处置,这献乐献舞要稍稍简化下,莫要又重复演奏,误了时辰。”
太常卿刘歂闻言,面露难色。他任太常卿十余载,历经文景两朝,安排的祭礼数不胜数。这古曲确实是反复演奏,某些大型祭礼上甚至要重复百余遍,长达数个时辰。今日他只安排了一个时辰的献乐献舞,已算是从简了。
老宗正刘通见他半晌不语,皱着眉头道:“殿下确有要务,你也莫要为难。每次祭礼都是这几曲,莫说太庙里的诸位先祖,便是老夫也都听得厌烦!尽早让他们收了,殿下还要用其他法子告慰先祖,比这甚么乐舞要实诚得多,先祖们不会怪罪的!”
刘歂哑然无语,丝毫不敢反驳。老宗正刘通如今是宗室最德高望重之人,刘家的内事基本都是以他为主,便是刘启都要认真考量他的意见。偏偏刘通又是个爽朗豪迈的性子,平日没少数落太常府繁复的俗礼,当真跟市井出身的高祖刘邦是一路货色。
刘歂无奈的点点头,招来属下太常官员吩咐几句,早早便结束了乐舞献祭之礼。
刘彻待得乐曲一停,精神为之一震,挺身上前,立于高台之上,对太庙内外的将士朗声道:“大汉立国数十载,匈奴蛮子侵我边塞,掳我百姓,为患深矣。所幸我大汉猛士如云,兵将用命,此番关城大捷,斩首两万,俘贼五万余。汉军威武!天佑大汉!”
“汉军威武!天佑大汉!”
“汉军威武!天佑大汉!”
刘彻话音刚落,高台下的汉军将士们尽皆随之兴奋的高呼起来,并随之蔓延开去,蜿蜒十余里的队列尽皆呼喝起来,连同路边蜂拥而来迎候大军的百姓们也是欢声雷动,随声呼号,当真声震云霄,经久不衰。
良久后,刘彻压了压手,示意声音开始嘶哑的将士们安静些,复又高声道:“古代圣王曾讨伐不敬者,将罪大恶极者筑为京观,是用这种最重的惩罚来警告邪恶。当今天子仁慈爱民,用武是为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为此七事才可以使后世子孙不忘记武功,却不忍多造杀孽。然匈奴残害大汉百姓,不可不惩!今日孤王就替天子行罚,用将士们进献的蛮子首级,筑成京观!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太庙内外先是一片沉寂,复又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吼叫声。
“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将士和百姓们高声呼号着,眼中渗满泪水。大汉立朝数十载,关中子弟大多从军戍边,抗击匈奴,保家卫国。几乎家家都有血染沙场者,此时面对此等大捷,终于能扬眉吐气的张臂高呼,告慰在天英灵。
他们虽然心有万余千言,却苦于无法言表,此时只觉太子口中的“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短短数字,便道出了他们胸中郁积的血气,自然呼喝不已。而被捆成长串的匈奴战俘们,在震天的呼喝声中,瑟瑟发抖,不复当初的武勇。
而脖子上挂着白练,跪倒在地的匈奴贵族们,更是面色惨淡。他们深深知晓,本就尚武的汉人,若是肆意挥发出心中血性,改变以往以和为贵的国策,匈奴危矣!
随后,近两万颗匈奴人的首级被堆放在太庙西侧,盖土夯实,形成金字塔形的土堆。
这些首级虽经石灰硝制后方才起运,然而时至夏季,从西北运至长安又耗时过久,尽皆腐化不堪。然而刘彻却强忍住恶心,亲自带领官员和将士,为京观铺设了第一层头颅,方才罢手。
不少文官着实忍受不住如此血腥和恶臭,呕吐不已,当即被刘彻命人拖了下去,送回长安修养。反倒是刘通老爷子,砸吧着缺了门牙的老嘴,仿佛在细细咀嚼着什么。即便是刘彻都被他的动静搞得毛骨悚然,不经意的想离这个老变态远一些。
京观成,心潮澎湃的刘彻缓缓爬上封土,亲手将大汉军旗插在京观的顶端,自是万众欢呼,经久不衰。
良久后,平复心情的刘彻方才宣布祭礼结束,引领着将士们前往长安城西的大营休整。
沿途百姓们纷纷取出准备好的食物和水酒,犒劳将士们,当然也不忘往长长的战俘队伍里扔石子。只要不弄死弄残,汉军将士们便没有任何劝阻。
反倒是一些战俘面露凶光,冲着百姓们破口大骂,便被将士们拉出队伍,扔到人群中,任由百姓们将其砸成肉泥。对于这些作死的俘虏,汉军将领们也没有阻止兵士的举动,运送过程中,稍微死伤一些俘虏,也是常事,只要不出现大规模的伤亡,也没人会去追究。
翌日清晨,长安城西面的雍门内外被蜂拥而至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
城外的大道上是绵延十余里的献俘队伍,而城中直道内,则尽是高头大马,铠甲鲜明禁军将士。铺天蔽日的玄色军旗在长安城飘扬,场面极为宏大。
城楼上,前楹当中设帐幄座位,文武百官及献俘将校在楼下左右班立,楼前稍南设献俘之位。待百官到齐后,掌印太监孙全将班齐牌用红丝绳袋提升上楼,报知城楼内的汉帝刘启。
刘启缓缓走出城楼,面色潮红,心中的激动溢于言表。他缓缓就座,城楼下的文武百官和将士们登时山呼万岁。
待得呼声稍减,孙全上前几步,来到城楼正中,朗声高呼道:“引献俘!”
献俘将校把白羊王为首的匈奴贵族们带到城楼下的献俘位,经过昨日的一番调教,贼酋们倒也识趣,当即下跪叩首,面色苍白的等候大汉天子的裁决。
孙全手持捷报,大声宣读道:“臣骁骑将军秦勇受天子令,偕大汉军威,将士用命,大破匈奴,计斩首两万一千三百四十一级,掳获夷兵五万二千八百五十口,牛羊牲畜数十万,并粮草军械无数。今日进献天子,愿吾皇万岁,社稷永昌!”
话音落地,长安城内外一阵山呼海啸,欢腾不已。
由于掌管军务的太尉窦婴不在,便由丞相袁盎代为出列奏告,将所俘执献,请交付所司处置。
刘启虽早有定见,却捋着胡须,故作沉吟状,良久方才缓缓道:“泱泱大汉,需得有天朝气度,首恶必办,从犯收为官奴即可,无需多造杀孽!”
掌印太监孙全复又上前,向城楼下的百官万民传达了陛下的旨意。在百官的带领下,万众跪伏,齐呼陛下仁慈之名。
廷尉则将瘫软在地的楼烦王带往东市法场,处以极刑。而其余匈奴贼酋得以保住性命,三呼万岁,再拜谢恩。文武百官也都再拜搢笏(把笏版插在腰带上)舞蹈,三呼万岁。
随后,孙全再次宣读了天子诏令,除了重赏有功将士外,便是大汉再次减田地租赋三年。
百姓们自然欢呼不已,今年开春以来,爱民如子的皇帝陛下已连续三次田地减赋,今年又是风调雨顺,眼看即将入秋,丰收在望,怎能不叫百姓们感恩戴德。
大汉诸侯却是面露苦涩,暗自腹诽皇帝又坑了他们一把。
汉初诸侯的封国或封邑,所属田地大多是官田,他们只能从朝廷的赋税中抽取等比例的租赋。诸侯并不是实质拥有者,其手中能自主订立田租的私有土地规模,甚至比不上一些大肆兼并土地的大地主。
汉帝刘启连续三次田地减赋,便是在诸侯身上剜肉,若非是皇室实业如今能为他们带来丰厚的利润,足以弥补在租赋上损失,恐怕他们此时便连造反的心思都有了。
只是他们尽皆不知道,或是不愿意知道,羊毛出在羊身上的道理。
江都王刘非看着络绎不绝押往北军大营的匈奴战俘,眉开眼笑的盘算着即将到来的疯狂拍卖,又能从大汉权贵的府库里掏出多少银钱,心中乐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