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谋算诸越

未央宫的宣室内,汉帝刘启阅过中尉张汤遣人千里加急送来的密报,狭长的凤眸中寒光凛冽。

他默然不语,将密报递给身侧的太子刘彻。

刘彻接过后,草草扫了一遍,已是了然。

洋洋洒洒数千字的密报,通篇的关键处,却尽皆涉及一人。

刘驹!

吴楚之乱的反王刘濞膝下有两个嫡子,长子刘贤和次子刘驹。

文帝朝时,吴国太子刘贤入京,因其个性轻佻剽悍,又颇为骄矜,在与皇太子刘启博弈时,举止颇为不恭,言语亦多有挑衅。

刘启看似温和仁厚,实则阴戾凶狠,随手就抡起棋盘朝刘贤的脑袋上砸,终是失手将他打死,只得派人将其遗体送回吴国安葬。

吴王刘濞端是个枭雄,硬生生忍下杀子之仇,另立嫡次子刘驹为吴国太子。

刘启即位后,吴王刘濞就以不满朝廷削藩为由,联合中原其余六大诸侯国,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悍然造反,引发了吴楚七国之乱。

吴楚之乱时,吴王刘濞曾勾结大汉东南的东瓯国,暗中结为盟友。

在丹徒惨遭兵败后,刘濞便投奔了东瓯国。

汉帝刘启闻讯,即刻派遣密使游说东瓯王欧贞复。

东瓯王畏惧汉廷赫赫兵威,便派出其弟将军夷鸟将军欧贞鸣,趁劳军之际杀了刘濞,以此将功折罪。

汉帝刘启自是大为满意,便将欧贞复封为彭泽王,欧贞鸣封为平都王,位同刘姓诸侯王。

不曾想,吴楚之乱平定后的第八个年头,竟得到吴太子刘驹未死的消息。

他非但未死,还投奔了闽越国,成了闽越王驺郢的座上宾。

“刘驹竟能豢养如此众多的水匪?”

刘彻真是被密报所述之事惊到了,颇觉不可思议。

后世的史籍的确是记载过刘驹投奔闽越国的事,最后还导致汉武帝即位后,派出水师征讨闽越国,但皆是一笔带过,算不得甚么大事。

然而根据中尉张汤从雷被处拷问到的情报,那特么是近百座水匪寨子,万余水匪,端是遍布江淮中下游沿岸的诸多郡县!

就算有闽越王出钱出粮,可那些郡县的太守和县令都特么是吃屎的么?

要说没有封疆大吏和世家大族为刘驹豢养的水匪打掩护,那真特么是自欺欺人了!

刘彻沉吟片刻,缓声道:“父皇,可还记得前年出兵征讨匈奴时,私放羌人入关的那些南方将领?”

汉帝刘启显也早将二者联系到一处,冷声道:“如此也好,正好一并彻查清楚,尽数将之夷灭。”

刘彻微微颌首,复又问道:“那依父皇看,闽越国当如何处置?”

汉帝不答反问:“依你看呢?”

刘彻皱着眉头,犹豫道:“若能不动兵戈,还是缓缓图之的好,毕竟系出同源,不便像对付匈奴和羌人那般斩尽杀绝。”

“嗯?”

汉帝不由愣怔,疑惑道:“甚么系出同源?与何人系出同源?”

“……”

刘彻生生噎住,讪讪道:“百越部族虽地处边陲,但自古也属华夏子民,尤是先秦之时,中原战乱不休,百姓多有逃往百越之地逃难避祸者,繁衍至今,与我汉人可不是系出同源么?”

汉初的疆域不算大,至少还没有秦朝辽阔。故而皇帝老爹还没完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大一统,更没形成甚么华夏民族,炎黄子孙的概念。

可他刘彻不同啊!

他前世的初恋女友可是地地道道的南方妹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小家碧玉,这要是出兵血洗百越,那特么对得起正在看《汉武挥鞭》的广大光棍宅男么?

何况从后世的角度,百越各族尤其是东越和闽越部族,也属汉族的主要先民,在新中国,哪个国人敢百分之百确认自己体内没有百越部族的血脉?

没长那金发碧眼,还真把自己当香蕉?(顺带鄙视前公司的某海王八)

“嗯,听着倒是有几分道理。”

汉帝刘启拈着胡须,半阖着眼睑,复又问道:“依你之见,闽越国和那刘驹该如何处置?”

刘彻细细思量半晌,方才答道:“刘驹的性命倒可先留着,先彻查出通敌叛国的官员和世族,再出兵清剿水匪,至于闽越国……”

他顿了顿,复又道:“想要对付闽越国,得先想办法彻底分化诸越,再逐一并吞。”

汉帝刘启颌首认同道:“言之有理!”

刘彻所谓的诸越,并非百越部族,而是特指东越,闽越和南越这三大地域。

东瓯国位于东越(浙江),国都瓯城(温州);

闽越国位于闽越(福建),国都东冶(福州);

南越国则占据南粤(广东),西瓯(广西),交趾(越南中北部),国都番禺。

其中南越国实力最强,因秦朝早在岭南之地设有郡县,故而南越百姓多为秦朝遗民。

其国主南越王赵佗已过鲐背之年,足有九十三岁,本为秦朝将领,后趁着秦末大乱,起兵割据岭南。

大汉立朝后,高祖刘邦派遣大夫陆贾出使南越,说服赵佗接受高祖赐下的南越王印绶,臣服朝廷,成为大汉藩属国。

待得吕后临朝,发布禁令,禁止汉商向南越国出售铁器和粮草。赵佗随即发兵攻打长沙国,并在攻占长沙国的边境数县后撤回,并称帝自立,号“南越武帝”。

吕后死后,汉文帝刘恒即位,再度派遣陆贾出使南越,成功说服赵佗去除帝号归复汉朝。

直到刘启即位,赵佗依旧称臣,每年在春秋两季皆会派遣使臣到长安朝见汉帝刘启。

然在南越国内,他仍以皇帝自号,对朝廷的诏令向来是虚应了事,甚至阳奉阴违。

“所谓老而不死是为贼,南越那赵佗可不好对付啊!”

汉帝刘启一想到赵佗就脑仁疼,颓那老贼割据南越六十余载,端是将南越国经营得如铜墙铁壁般,当真针扎不进,水泼不入。

刘彻出言道:“南越先是不急,王八也有寿终时,赵佗再蹦跶不了几年的。”

刘启皱眉道:“依你的意思,是要等赵佗死后,方才谋划南越?”

“并非如此,唯有赵佗将死未死,缠绵病榻时,才是最佳时机……”

刘彻摇摇头,复又阴笑道:“毕竟他活得太久,儿孙众多,但儿子大多都先他而去,便连孙子辈的都已年老,在他弥留之际,那满堂的子子孙孙定会抢着继承王位,南越国势必会乱上一阵子。

届时朝廷只要找准时机,暗中调遣兵马,挥师南下,南越国必是难以抵挡。”

“不错,不错!”

刘启眸光熠熠,认同道:“既是如此,得尽早往南越国加派细作,时刻探听那老贼的好赖,免得到时错失良机!”

刘彻看着皇帝老爹满脸兴奋的模样,真真不想打击他。

按着史籍记载,您老人家可没活过那赵佗,虽说这辈子吃了不少药膳,平日又好生调养,但就凭您这身子骨,即便能活到出兵征伐南越国之时,怕也早已禅位于我,自个做了太上皇,每日只能潜心修养了。

刘彻无奈的摇头道;“南越国真不用操之过急,至于闽越国和东瓯国,倒可以开始谋划了。”

刘启剑眉微扬,忙是出言询问道:“哦,莫不是你已有了甚么计较?”

刘彻眯了眯眼,意有所指道:“儿臣以为,自古国破家亡者,多因兄弟阋于墙,而不能外御其侮……”

“你是说东瓯国的欧贞复和欧贞鸣?”

刘启精于算计,自是闻弦知意。

吴楚之乱平定后,他之所以将东瓯王欧贞复封为彭泽王,夷鸟将军欧贞鸣封为平都王,两者皆为诸侯王,便是存了几分挑拨诱导的心思。

只可惜闽越国实力向来较东瓯国强大,又颇为不甘臣服大汉朝廷,时刻对东瓯国虎视眈眈。

故而欧氏兄弟二人虽彼此戒备,却并未彻底撕破脸,唯恐因内讧引发大乱,让闽越国趁虚而入,灭了东瓯国。

刘彻阴笑道:“非但是东瓯国的欧氏兄弟,父皇莫要忘了,闽越王驺郢可也有个文武双全的王弟呢。”

汉帝刘启眸光一亮:“你是说……驺馀善?”

“正是此人,儿臣尝听闻,前任闽越王生前最是疼爱幼子驺馀善,屡屡向臣属夸赞,言称此子深肖于他,日后必是一代贤主。”

刘彻笑着耸了耸肩,似乎华夏的皇帝称赞膝下爱子时,多会加句“深肖朕躬”,就是“这儿子很像老子我”的意思,也许这便是对血脉延续的美好期待吧。

貌似皇帝老爹也对自己说过这句话的。

可刘彻自觉除了几分无耻很有皇帝老爹的风范,其他旁的真是天差地远,一个虎背熊腰的病秧子,一个身材欣长的翩翩美少年,哪里像呢?

皇帝老爹真真想太多了!

汉帝刘启哪里晓得他那不孝子的心思,颓自道:“嗯,朕也曾耳闻,若非当年闽越王染了恶疾,猝然暴毙,而那驺馀善又值年幼,这王位想来不会落在驺郢头上。”

“正是如此,如今驺馀善已然长大成人,又颇是勇武,驺郢怕是不免对他生出几分忌惮?”

刘彻故作沉吟道,其实他心里早已有数,根据史书记载,驺馀善本就一直觊觎闽越的王位,最终果是弑兄夺位,臣服了大汉朝廷。

刘启颌首认同,复又问道:“嗯,如此说来,你是想派人离间他们兄弟二人?”

“呵呵,岂止驺氏兄弟,父皇可莫要忘了欧氏兄弟。”

刘彻勾起嘴角,分外阴险的笑道:“两对兄弟,四条恶犬,真若斗将起来,岂非一场好戏?”

刘启自是会意,笑问道:“皇儿打算派何人前往?”

“太子中庶子,张骞!”

刘彻毫不迟疑的脱口而出,复又道:“无需朝廷遣使,儿臣会命羽林卫随行,至于离间之事,凭张骞一人,足以!”

刘启沉吟半晌,方才沉声道:“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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