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七十五年,五月。
皇子刘沐在沐邑停留小半月后,终是心满意足的前往最终目的地圁阴城巡视,他的行程之所以略显拖沓,盖因到得圁阴城后,他及一众王侯子嗣是要参加暑训的,只怕再无法痛快放肆的玩耍了。
皇帝刘彻虽像满足自家傻儿子出游的愿望,却也是有基本原则的,刘氏子弟每岁的暑训可不能免,用了数年形成的规矩不能轻易破例。
该玩的时候让他们玩得痛快,该操练的时候就要狠狠的操练,对男孩子的教育,不狠些是不行的。
刘沐出行前,也是向皇帝老爹应诺了的,将今岁的三伏暑训延长为两个月,从五月初五端阳开训,至七月初二末伏结训。
经过刘彻多年来的言传身教,小刘沐早已认清,作为堂堂男儿,想要得到,必得有所付出,即便他身为皇子,身为诸侯王,也没甚么是“理应”归他所有的。
便连自家那不靠谱的母后,昔年为能孕育出他这皇儿,也是吃了天大的苦头,对此皇帝老爹亦向他坦言过的,故他心里实也不似表面般不待见母后,只是自幼和她吵闹惯了,拉不下脸来做甚么“母慈子孝”的事,免得反遭那没心没肺的母后调笑。
总之,随着小刘沐年岁渐长,有所成长的非止身体,心智也愈发成熟了,只是唯有皇帝刘彻能察觉到他的变化,皇后阿娇却尚将他当小屁孩看待着。
正因如此,皇帝刘彻此番不但主动提出让小刘沐外出巡游,更是赐了他柄宝剑,不再似他自幼耍弄的未开锋大剑,而是真能断骨碎金的三尺大剑,名曰巨阙。
在后世,巨阙剑或许不似十大名剑般世人皆知,然却是大汉现今存有的最珍贵的两柄宝剑之一。
赤霄剑乃帝道之剑,由大汉帝皇代代传承,至今摆在未央宫的宣室殿,小刘沐远远没有触碰的资格。
巨阙剑为春秋时期铸剑名师欧冶子所铸,钝而厚重,却是坚硬无比,可劈铜釜,绝铁砺,胥中决如粢米,故曰巨阙。
便连刘彻这穿越而来的双料硕士,也没能真正弄清巨阙剑的金属成分,只是猜测或许真如史籍所述,欧冶子铸造巨阙剑时是用了“天外陨铁”的,否则依照先秦的冶金工艺,怎么能弄出比现今大汉钢铁还坚硬的合金大剑。
相较寻常的三尺青锋,巨阙剑确是堪称大剑和重剑,据传欧冶子终生所铸之剑皆为吹毛断发的绝世利刃,唯独巨阙剑未曾砺刃开锋,反似战刀般以斩劈见长,用剑之人的气力若是足够,天下再无宝剑敢与之交刃,故亦号为“霸道之剑”。
小刘沐自幼挥惯了他那柄大宝剑,虽才虚年九岁,双手握力已然不小,且他的脾性不适合用狭长刺剑,更不适合学刺削类的剑术,虽说单手舞动巨阙剑尚稍显勉强,然双手握剑却已能耍得有模有样了,毕竟过往数年的那大宝剑不是白耍的。
加之他身量颇高,已近愈六尺(汉尺),接近一米四的样子,即便放在后世周年八岁的孩童中,也算是少见的高个子,要双手舞动三尺巨阙并不难。
然而,沐王殿下此番出巡时,终日将巨阙剑斜背在背上,就不免显得有些奇葩了。
刘沐自个也没办法,巨阙剑太过厚重,不可能似刺剑般悬挂在腰间,且依着他的霸道脾性,如巨阙剑此等重宝是不会准允旁人触碰的,有了心爱的巨阙剑,他也不屑再去用旁的利剑。
大汉贵胄出门不佩剑,那像话么?
莫说武将,便是文臣,甚至是恩师袁盎那等年迈体衰的元老,腰间都是会佩剑的。
这就是铁血尚武的大汉!
出门不佩剑,身为天家子的刘沐丢不起这人!
哪怕巨阙剑背起来再别扭,背起来再累,也得剑不离身,走路背着,骑马负着,睡觉搂着。
这,就是天家做派!
于是乎,沐王殿下硬是将巨阙剑从长安一路背到圁阴城,远在长安的皇帝刘彻闻得自家傻儿子这般做派,倒也不担心他被压得不长个,有老刘家良好的遗传基因和强悍胃口,想不长个都难,男孩子多多锻炼,有毅力,有不服输的劲,是没坏处的。
刘彻端是“老”怀甚慰,觉着自家的小屁孩愈来愈靠谱了,却也正因如此,对于妄图向刘沐动手的项氏余孽,刘彻杀心愈盛,甚至生出了些许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偏激心态。
对向来理智到冷血的刘彻而言,这种心态无疑是极为罕见的,可见人非圣贤,但凡涉及到自身极为在意的人和事,未必还能全然保持理性。
好在大行令张骞的奏报适时传来,仰光条约的具体条款已然抵定,张骞争取到的条件比汉廷原本所求犹有过之,堪称优渥至极。
二百万金赔款,且巽加王朝每岁要“赠送”给汉廷不低于五十万金的财货,用以巩固邦谊。
不但皇帝刘彻大喜过望,大农令东郭咸阳更是乐得想要给张骞供个长生牌位了。
因着自今岁起,各郡县皆免征田税及丁口税,为期三年,且依这情形,将来备不住会无限往后延期,近年国库岁入将将过四百万金,免除田税和丁口税,等若国库岁入减少近愈三成,影响不可谓不大。
有了巽加赔款和“岁赠”的贴补,大农府在支出国库公帑时,至少不会捉襟见肘,再撑个数年,待得商税的增长数足以弥平每岁亏空,东郭咸阳这大农令也就能轻松不少了。
必须要说,巽加王朝之所以能拿出大笔赔款和“岁赠”,倒非是巽加王朝比大汉富饶,而是身毒自古盛产金银,相较之下,大汉的金银开采量,尤其是白银产量是偏低的。
前文以多次提及,金银等贵金属不代表社会真正的物质财富,大汉从巽加获取的财货,除却奴隶和各类资源,也不会真正提升大汉的物资产出,故仰光条约中要求的赔款和岁赠,汉廷要求的给付方式为“财货”,财是其次,关键是货,如此既能满足大汉的真正需求,也减少了巽加王朝的筹措难度,使得双方都能接受。
当然,一定量的金银还是会用以交付的,随着大汉百业愈发兴盛,市面对货币的流通量也会随之提升,大农府必得增发金票和银票,依着《金银票律》,国库就需向中央钱庄的金库移交相等数量的金银,作为金银本位的贵金属储备。
待得身毒黄金和倭岛白银源源不断的输入国库,东郭咸阳这大农令也就能真正挺直腰板,带着底气审定各府署每岁呈交到大农府的年度预算了。
至于巽加使臣允诺的和约条款是否作数,巽加君臣会否赖账,大汉君臣是不太在意的。
外交无非是军事的延伸,巽加人若不遵循仰光条约,那待得汉军再度兵临城下,等待巽加人的和约无疑会更为苛刻。
诚信,很重要!
巽加君臣此时也已晓得汉人最重诚信,更恨他人不守诚信,见得大汉使团抵达巽加国都华氏城没多久,汉军的十余万铁骑果是撤军北返,他们皆是松了口气。
不得不说,巽加使臣此番带回的和约着实让巽加君臣深感屈辱,然也勉强能吞下,盖因巽加王朝承袭孔雀王朝乃至摩揭陀国,千余年的身毒霸主,家底很厚,不缺金银,更不缺达利特贱民。
因婆罗门的教义,达利特贱民为四大种姓“不可触碰者”,故贱民在巽加王朝乃至身毒诸国皆不算真正意义上的“生产资料”,反倒第四种姓首陀罗人是雅利安人的奴仆乃至奴隶。
汉人既然想用“重金”来换取秽物般的达利特贱民,巽加君臣自是乐意,况且能用来抵扣赔款和赠礼,那就更是再好不过。
于是乎,巽加舟兵再度大举集结,却非是要与大汉水师再战,而是将大批贱民押运至恒水入海口的波拉岛。
恒水入海口在巽加领土的东南端,多沙的恒水冲积出不少岛屿,波拉岛为其中最大的岛屿。
大汉南海水师在击溃巽加舟兵后,已然占据了恒水入海口,此时为表达善意,特意稍稍后撤,仅在波拉岛的南端兴建海陆码头,用以停靠战舰,以及从岛上补给淡水。
依照仰光条约,巽加王朝需解除海禁,且在恒河入海口的岛屿上兴建码头和坊市,作为和大汉的通商地。
最佳的地点无疑是波拉岛,该岛北面是巽加的水陆码头,南面是大汉的海陆码头,首批要交割的自是巽加王朝对汉廷的赔款,价值二百万金的财货,囊括金银珍宝,香料乃至贱民等等,逐批在岛上估价和交割,由南海水师舰群载往仰光军港,进而押运会大汉境内。
巽加遣往大汉的使团带着国书,也随首批赔款前往大汉帝都长安,仰光条约已是盖了巽加君王案达罗迦的大印,且由婆罗门僧侣请得神谕认可,就等大汉皇帝也盖上印玺,两国换约即可。
巽加使臣仍是前往仰光军镇与张骞和谈的那位,他虽曾在仰光就看到过大汉的风帆战列舰,然从波拉岛真正登上这战舰时,仍是震撼不已。
好在案达罗迦王没有一意孤行,决意与汉军死战到底,否则我巽加亡矣!
仰光军镇内,汉军将士正押着奴隶们烧制大量石灰,调配成石灰水,等着给从巽加押运来的奴隶“消毒”,此乃大农府卫生司定下的死规矩,押运任何外族奴隶进入汉境前,必得先做好诸多卫生防疫事宜。
大行令张骞则忙着向朝廷新派任的仰光官员交接政务,离京经年,他着实是想念身处长安的妻儿,待得巽加使团抵达仰光军镇,他也会随之返京,向皇帝陛下复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