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波涛汹涌的浪,也不似潺潺细流的溪,滈河,只是这样静静的流淌着,缓和而又温顺,经久不息。
耿老汉在竹筏上扎了个小马扎,顶上个小凉棚,悠哉悠哉的顺着河水漂流。到南山快半年了,往日的金戈铁马已渐渐远去,人到中年的耿老汉微微隆起了小肚腩。
望着岸边一大片绿油油的稻田,耿老汉宛如吃了蜜糖一般。
当初遗孤内院里的农学院,非要在百亩上等良田里种上这种叫水稻的玩意,耿老汉心里还是有些发虚的。水稻以前只是听南边来的人偶尔说起过,还从未亲眼得见,据说只有长安城的贵人们会不时吃上一顿稻米。
既然是贵人吃的玩意,估计伺候起来可不容易,耿老汉虽说是个庄稼老把式,心里不由有些发憷。
这水稻物如其名,吃水还真是厉害,农学院的先生带着手下的娃娃们,愣是花了半个月,在稻田周围挖了长长的引水渠,把良田活生生的变成了水田。
种了十来年粟的耿老汉当下就蒙了,田里这么多水,幼苗还不得烂根啊?
农学院的先生好说歹说,才暂时安抚下情绪激动的耿老汉。直到入夏,稻苗不但没烂根,反而长得愈发茁壮,立在田里就像一个个昂首挺胸的棒小伙,耿老汉这才放下心来,暗自感叹,不愧是太子派来的先生,连种庄稼都有本事。
耿老汉就像只巡视着自己领地的狮子,不时会顺河漂流而来,看看自己摆弄的百亩良田,乐此不疲。就在他心情愉悦的时候,却远远看到一处稻田边上有不少人围在一起,还似乎起了争执。
耿老汉赶紧把竹筏撑到岸边,火急火燎的赶了过去。这处稻田可是农学院的先生专门划出来的甚么“实验田”,当时可是选了十亩最好的田地,据先生说太子殿下都常常问起实验田里的情况,万一被人整坏了,还了得吗?!
耿老汉来到近前,见争执的两方都只是站在田边动嘴,没有拉扯,不由松了口气。
他刚要发话,却见一个穿着丝绸衣裳的俏丽少女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脆生生的问道:“老丈来得正好,这田可是你家的?这些坏家伙要给你家田里放鱼呢!”
耿老汉看了看少女,和她身边几个同样衣饰华丽的同伴,想来是到远处避暑山庄避暑的贵人,忙躬身答道:“见过几位公子小姐,这本是遗孤院的官田,管事交给老汉打理。”
“既是官田,更该好好看顾,别让这些坏家伙糟蹋了!”
少女闻言说道,朝旁边另一群少年努了努嘴,脸上带着挑衅的意味,和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耿老汉点头应诺,朝着少女的眼光望去,却见到几个熟悉的少年,忙叫道:“赵立,你这个臭小子不在内院呆着,跑这来做什么?!”
身穿黑色作战服的赵立挠着头,慢悠悠的靠了过来:“老爹,俺们几个是接了教官的命令,带着医学院的学生来寻些水蛭,正好碰上农学院的学友们正在和眼前几位公子小姐争吵。”
“胡说!你们分明都是一伙的!”俏丽少女指着他的鼻子,不屑道。
赵立闻言,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刚才他们几个确实在拉偏架,毕竟都是遗孤内院的,硬要说是一伙的也没错。
耿老汉看到赵立有些心虚,哪还不明白原委,忙缓和气氛道:“小姐莫要和他们一般计较,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娃娃,若是不小心冲撞了几位贵人,老汉替他们给贵人们赔罪了。”
少女身旁的一个小公子扯了扯她的衣袖:“嫣儿姐,算了,老丈都这样说了,别计较了。”
嫣儿闻言两眼一瞪,气鼓鼓的道:“秦立,你这是在教训我?还是说我小气啦?!”
秦立忙收回手,站在一边嚅嚅喏喏,大气都不敢吭。心中懊悔不已,娘咧,嫣儿姐就是暴脾气,自家没事招惹她干啥?
“行了,嫣儿,别老是欺负小立。”
一名年岁稍大的高挑少女笑着拍了拍嫣儿的肩膀,随后对耿老爹温声细语道,“老丈不必着急,嫣儿性子虽急了些,也不是坏人。今日我们原是想到这田野里欣赏景致,不料碰到几个小哥要往你家田地里放些鱼儿,嫣儿怕他们糟蹋了这好好的苗儿,这才有些争执。”
耿老汉听了少女的解释,连忙道谢,转头对一旁农学院的几个娃娃骂道:“咋回事?想糟蹋这稻田,被嫣儿小姐阻止了,还不听劝,这还有理了不成?”
农学院领头的张松本就是个虎小子,闻言就不干了:“老爹,这可是先生让我们往稻田里放鱼的,忙得午饭都没吃,咋没来由的还挨了你的骂咧……”
赵立瞪了他一眼,吓得他缩了缩脖子,连带声音也低了下来。
军事学院的学员恶名昭彰,赵立更是惹不得的人物。
“哦?先生交代的?”
耿老汉闻言,点点头道:“既是先生交代的,那定然不会错,是老爹心急错怪你们了,晚上都上家来,请你们吃上顿油焖大肉。”
哇唬!
在场的内院学员们都高兴的叫了起来,赵立也是满脸喜色。
耿老爹可是院里的活菩萨,总管事喜欢他的耿直忠厚,给他安排了套先生才能住的好房子,月例也是不低。他孤身一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平日经常去和厨子们学上两手,没少在家里给学员们开小灶,味道可比在院里食堂吃大锅饭好多了。
嫣儿见少年们没被处罚,反而还得了奖励,顿时就不乐意了,忙道:“你这老丈好没道理,咋不着紧这好好的田地呢?”
耿老汉闻言,笑着解释道:“几位贵人怕是误会了,既是农学院的先生吩咐的,想来定是太子殿下交代的,断断错不了。”
“哦?”
几位公子小姐闻言,眼神俱是一亮,太子的“生而知之”早在长安城传开了,层出不穷的新奇的美好事物,更是让年轻一辈对他崇拜不已,二世祖们有他们自己的一套人生观和价值观,一个同样喜欢玩乐喜欢美食的同龄人,比高高在上的太子身份更显得亲切。
嫣儿水汪汪的大眼睛骨碌一转,装作不相信的样子,道:“你们说是太子的吩咐,可有凭据。”
耿老汉闻言一愣,哑然不语,倒是张松虎气发作,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得意洋洋道:“这可是太子命人送来的章程,先生近日身体不适,又唯恐误了殿下的大事,这才誊写了一份,交给我们几个……”
嫣儿没等他把话说完,眼疾手快的一把抢过册子,满脸奸计得逞的笑意,没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模样。
“你……”
张松不由一愣,正待上前强夺,却被嫣儿带来的侍卫挡了下来。
嫣儿挑衅的晃了晃手中的册子,随即献宝似地递给身旁的高挑少女:“婧儿姐姐,你快看啊,太子写的哦。”
婧儿歉意的看了看急得抓耳挠腮的张松,最终还是抵不过心中好奇,接过册子细细看了起来。
这种纸质的线装书如今在长安城已经很常见了,虽然价值不低,但对于权贵豪门而言,家里往往都会大量购买,哪怕一时间看不完,也要充充门面,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嘛。
册子的封面上写着“稻田养鱼注意事项”几个大字,翻开细看,里面内容分成数个大项,每一个大项下面又细分了诸多小项,就像一颗大树,分出很多枝节。用字精炼却甚为明了,详细写明了每一步该如何做,可能会遇到何种困难,又如何解决这种困难,解决后又该如何做。
细细看完,婧儿眼神越来越亮,实在太奇妙了,甚至觉得凭着这本小册子,哪怕自己没干过农活,也定能办好这“稻田养鱼”的差事。
嫣儿见她翻看完后,半天没回神,忙扯了扯婧儿的袖子,“婧儿姐姐,可是有不妥之处?”
婧儿小脸微红,摇摇头,自顾自的将册子还给了张松,制止了满脸不依的嫣儿,柔声试探道:“这位小哥,太子殿下常常差人给你们送这些章程吗?”
张松闻言,忙把册子藏回到怀里,警惕道:“确是太子送来的,你们莫要打些坏主意。”
嫣儿闻言大怒,指着他的鼻子斥道:“你当我们是什么人?!不过是些章程,很稀罕吗?!明日我就求阿父去找太子要来……”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也发现自己的大话说得过了,看到张松和少年们眼中的戏谑和怀疑,不由涨红了小脸,腮帮气得高高鼓起,就像个熟透的小苹果。
婧儿赶紧出面缓颊,免得嫣儿羞怒不过而爆发,轻笑道:“小哥误会了,我们只是对太子殿下作的文章有些兴趣,不知道何处可以多看上些。”
张松松了口气,他也怕对面那个脾气火爆的少女不依不饶,能带上侍卫的贵人,惹上了可是大麻烦,忙躬身道:“这些章程都由先生们保管,不过太子传下的学问,在内院的图书馆里可以随时查阅。”
婧儿眼睛一亮,忙追问道:“可是前面遗孤院里的图书馆?不知小哥可否带我们进去一观?”
旁边的公子和小姐们眼中也满是期待,这遗孤院据说也是太子殿下营建的,而那甚么图书馆恐怕也是新鲜的事物,只是不知道和天上人间比起来如何,定要去看个究竟才好。
“你等不能入院!”
就在他们满含期待的等着张松回答时,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显得异常坚定,不容半分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