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七十五年,八月。
仰光城的城垣及府衙等主要建筑陆续竣工,并设郡治政,其守备疆域颇为广袤,囊括夫甘都卢的南部沿海,莫塔马湾,安达曼群岛乃至恒水入海口处的诸多岛屿。
为保证对身毒诸国,尤其是巽加王朝的威慑力,皇帝刘彻借着公孙氏要进行内部清洗的机会,着公孙歂除太尉长史之职,征调西北四郡的规划胡人,组建了兵员两万的义渠骑营,且将汉军中的公孙氏将领抽调大半出任义渠骑营的将官,前往仰光城囤驻。
公孙歂虽不再担任太尉长史,却是转任了仰光太守,在该城设立郡府,掌军政要务。
要组建新的骑营颇是耗时,公孙歂却是先行赶往仰光,被征调的将士则会在陆续完成整编后,逐批遣往仰光由公孙歂统御。
公孙歂率千余亲卫骑兵刚行至武陵郡,便是遇着正在返京复命途中的大行令张骞,随他同行的尚有巽加使团和载满了各式财货千余驾大车。
张骞本就是广结善缘的活泛人,又向来与公孙贺交好,两人曾同为太子庶子,太子中庶子,后又皆迎娶公主,成了连襟,故对其叔父公孙歂自是熟识,虽谈不上甚么私交,但相处还是颇为融洽的。
公孙歂深知张骞乃皇帝陛下最信重的近臣,最能明晰圣意,又亲身出使外邦,坐镇在仰光与巽加王朝议定了和约,甚至连大半个仰光城皆是张骞主持修筑的。
朝廷原只打算在仰光兴建军镇和军港,直至张骞向朝廷上奏进谏,以为在仰光筑城更便于汉商常驻,与身毒进行通商。
筑城的费用虽是不少,然若商贸真是兴盛,朝廷日后所能收取的商税绝对会远超今日的筑城开销。
皇帝和重臣们商议过后,皆觉着张骞言之有理,商税非是关税,有城池有道路有坊市,为商贾提供物资转运和财货交割的地方,商税才好征收。
何况朝廷现下也正鼓励少府及四大商团为首的汉商到境外设立钱庄,总不能直接设立在军镇里,提供给汉商吃住落脚的酒肆和客栈就更不宜太过靠近军营。
大汉君臣皆以为在仰光筑城确有必要,便是允了张骞的奏章,先以仰光军镇为中心建座小城,待日后逐步兴盛,还继续外扩即可。
仰光虽是设郡治政,然朝廷为了防备将来的仰光太守拥兵自重,甚或裂土称王,仅在仰光郡府设了小半套官制,甚至没有都尉和诸曹掾史,太守就是囤驻此地的领兵将领,税收由大农府派遣的官吏征收,若想在仰光周边建设大型工坊乃至垦荒种粮,都需经朝廷公府核准。
最为关键的是,仰光军港及水师大营是不受仰光太守辖制的,东海水师的战舰群已在七月下旬抵达了仰光军港,替换已在此驻守三年的南海水师。
因大汉与巽加王朝已定立邦约,且已大体竣工的仰光城会囤驻重兵,故未来大汉水师将不必再如过往般兴师动众,每岁会由北海,东海,南海三大水师轮番抽调三百艘战舰前来仰光军港囤驻,分派成诸多舰群负责近海巡航保护汉商船队,监管安达曼群岛的罂粟种植乃至向外邦贩运鸦片。
仰光城竣工前,用罂粟汁庖制成鸦片的作坊已尽数移往安达曼群岛,以此规避大汉全境禁毐的律法,今后鸦片的制取和贩运皆不得再入汉境,包括仰光城在内。
倒不是说鸦片贸易成了大汉水师的“独门生意”,太尉府,大农府乃至少府皆从中收取巨额红利,负责派官监管的御史府和廷尉府也会分润不少,作为其府署的官员福利和公务支出,便连负责“揽客”和“推销”的大行府,也是在鸦片贸易中拥有不小份例的。
可以说,对外贩卖鸦片牟取的暴利乃是大汉皇帝,中央官署及军方的灰色收入,在处理好三方利益分配后,端是进展神速,搞得如火如荼。
在“三座大山”的强力震慑下,绝对无人敢心生觊觎,更无人敢妄图分一杯羹。
正因如此,即将前往仰光郡赴任的公孙歂向张骞请教日后如何行事时,张骞将鸦片贸易的内情坦言相告,并再三警醒他,勿要过问此事,任凭水师驻军自行其是即可。
“太守只须管好陆上诸事和民用的海陆码头,若无必要切莫踏足军港,更切勿过问水师军务,按时按量为水师将士提供所需补给即可。”
张骞如是道。
公孙歂缓缓颌首,深以为然,有些事最好不去听,不去看,不去想,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虽说一郡太守是为封疆大吏,然即便是大汉境内的边郡,郡太守及都尉所能调派的也仅是该郡府兵,若无圣旨和虎符,也是难以调动囤驻当地的边军将士。
囤驻仰光军港的水师将士实则等若边军,那公孙歂这仰光太守不去过问其军务,才是正确的处理方式,否则无疑会犯了朝廷乃至皇帝的大忌。
换后世的说法,公孙歂这仰光太守,就是带着义渠骑营的两万将士去替汉商做保安的,顺带做些后勤工作,多余的事尽量少做,免得多做多错。
“莫要想着弄甚么政绩,老老实实熬一任,只待攒足资历,就可调任回京,加官进爵!”
此乃首任仰光太守公孙歂总结出的心得,亦是为其后的历任仰光太守谨守奉行的至理名言,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仰光郡府官吏确是没甚么“正事”好做,造桥筑路的活计已被皇室实业包下了,税收又直接缴纳给大农府派驻的属官,仰光城内还有常住的行人令负责外邦事宜,故在大行令张骞返京,太守公孙歂未到此就任的空窗期,倒也没出甚么岔子。
城内的坊市虽只是划出相应地块,却已被四大商团为首的汉商们抢购一空,正在兴建大量的商铺,虽说朝廷不准随意兴建大型工坊,但若想在此地做买卖,没铺面可就上不得台面了。
哀劳,夫甘都卢乃至身毒诸国的胡商亦纷纷汇聚到仰光城,只是没有汉籍者是不能在仰光地区购宅置地的,他们只能做贩运货物的行商,或是直接与大汉行商就地交割财货,或是将货物交由清河百货之类的豪商巨贾“代售”。
随着大汉的对外贸易量愈发庞大,各行各业的汉商在四大商团的引领下,渐渐组织成各种形式的商会组织,统一制定货物价格,收集国内外市场情报,调整工商业内部纠纷。
在大汉境内,各个商会的势力不大,盖因皇帝刘彻特意着廷尉府和大农府联手制定了反垄断的相关律法,但凡有商贾或商会敢违背大农府平准司制定的物价涨贬幅度,造成市面恐慌,将课以巨额罚金,足以让违法犯禁者倾家荡产。
对外贸易就没这等限制了,朝廷对境外交易的管制极为宽松,汉商只要有本事,别说在境外坑蒙拐骗,就是烧杀抢掠,汉廷也绝不过问。
若有汉商为祸外邦,捅处甚么大篓子,只要能逃回汉军掌控的地界,那就能保住小命了,若是在境外就被苦主擒住,那就活该倒霉,汉军是不会越境救援的。
然若是老实本分的汉商,在境外被化外蛮夷无故羁押劫掠,汉军倒是会尽量出兵解救,不过这类汉商为数不多,盖因汉商们早是学聪明了,向四大商团学会了找“境外代理商”,鲜少会为省下少许赀财轻易以身犯险。
正因如此,在仰光城开办商铺就愈显重要,将之作为对外贸易的窗口和据点,既为汉商省却将货物贩运到境外的大量时间,更让财货交割更为安全便利,毕竟城内有驻军,有钱庄,足以保汉商周全。
此等贸易方式早在大夏和西域诸国普及了,汉商们在仰光城无非是有样学样,故仰光坊市的地价因争抢激烈炒得极高,筑城的费用凭着卖地就挣回大半,便连张骞和大农府属官都是始料未及的。
外邦胡商纷纷汇聚而来,将运来的本国货物卖到汉商铺面,又购置汉货运回本国贩卖,从中赚取差价,此类“辛苦钱”虽不如汉商的获利丰厚,却也绝非杯水车薪。
尤是与汉商往来密切的大胡商,背后多有本国大贵族撑腰,买卖做得很大,又因声誉良好,往往能从汉商处获取更为便宜的货物,甚至能偶尔赊赊账,故身家愈发丰厚,在本国结交更多权贵乃至大肆官商勾结,端是势力庞大。
饶是如此,这些大胡商入得汉境还是老实得紧,盖因非但有“虽远必诛”的汉军,亦有“虽远必罚”的汉律。
胡商别说在汉境内杀人放火,就仅是偷税漏税,即便逃回本国,大汉的税吏都会上报官府,悬赏通缉,乃至发公文让其所在国交出人来。
若硬是不交人,汉军便会悍然出兵,越境抓捕。
倒非汉廷霸道,此乃皇帝刘彻定下的死规矩,不管尊卑贵贱,该向朝廷缴的税半枚大钱都不能少,追到天涯海角都得追回来,对象也非是仅限胡商,汉商亦如此。
朝廷可以大幅减税,但对偷税漏税绝不容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