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九章 塞外秋游

郝任之父出身乌桓薄奚部,曾随汉军征讨百乘,在乌桓骑军任千人长,更在战时数度自请率部断后,为大军阻绝追兵,以赫赫战功证明了对汉室的忠诚,故在汉廷混编重整七支戍边骑军后,得就任昴骑军候。

作为将官亲眷,郝父的家人早在两年前,就得到了极高的迁徙优待,迁居中原安平县,田宅不缺,住用无虞,过上了以往连做梦都不敢梦到的富足生活,郝任也入得汉家官学。

今岁昴骑轮驻辽东,离乌桓山脉不远,郝父是大汉骑军高阶将官,妻儿可前往驻地随军,唯奉命出征时,妻儿才需限制迁移,受当地官府辖制,既是监管亦会好生护持。

郝任自幼没受过汉室教育,入学又晚,所以今岁虽已十三,才恰恰完成蒙学课业,索性就从安平县的蒙学馆,转入辽东郡治襄平就读预学。

郝父是高阶将官,平常与正统汉将也处得好,早已懂得儿女教育的重要性,襄平城乃辽东郡治所在,是大汉东北最重要的大城,繁华程度和教育资源绝非小小安平县可比的,别的不说,光是辽东太守每岁就握着不少向公府举荐士子的名额。

七大戍边骑营虽每岁都会调驻他处,但所处驻地皆是边郡郡治所在,骑军将官们自然会把最看重的儿女带在身边,让他们接受最好的教育,构筑上层人脉。

太守和都尉每每邀约飨宴,不懂得带上自家儿女去露露脸,见见世面,不是傻子么?

无须讳言,若得封疆大吏赞赏,小小士子在极重评鉴的大汉士族圈子里,怕不要声名鹊起,起码少奋斗十年!

郝任经过汉室教化,识新学,又已见过不少世面,渐渐生出官家贵胄的做派和气度。

纨绔子弟的欺男霸女,可不是真正的贵胄做派,富贵不仁者,在自立朝后就极重声名的大汉,多是富不过三代的暴发户。

尤是军武之家的继承人,铁血尚武的家风不能丢,家规也很严,讲个行得正坐得端,就算郝父出身乌桓,可自举家归化入汉,也照搬了大汉军武世家的家规家训,盼着能最看重的郝任将来能光耀门楣,自是管得严。

学业不能落下半点,听闻长安贵胄们还要站军姿搞军训,那也得跟着学。

今岁官学暑休,辽东城的权贵们,也学着为自家子侄捣鼓了个暑训,险些没把各家贵胄们折腾死。

权贵们心疼子侄,索性又依葫芦画瓢,跟官学先生们商量,索性咱也来个秋游,让小家伙们出去乐呵乐呵?

当然,不是襄平城里的所有学馆都能搞得起所谓秋游的,唯有城中师资最好的,权贵子弟就学的襄宁学舍,才有足够充沛的人力物力和财力。

没什么公不公平的说法,最大的不公平,就在帝都的宫城内,也不瞧瞧宫邸学舍的教育资源,丰沛到何等地步,师长不是卸任的公卿将相就是百家名宿,踏青迎秋皆有禁卫随扈,他们这些“乡巴佬”上哪说理去?

辽东贵胄们要搞秋游,自然也有地方特色,不好随意动用大队官兵护送,辽东都尉索性就想着趁府兵给北冀塞运送各式补给时,顺带让贵胄子弟们跟着出塞,到漠南草原跑跑马。

安全是有保障的,将原本押运的大队步卒,改成郡骑部曲,千骑护卫下,谁能伤得了预学馆的百余学子?

郝任得知此事,自是欣喜不已,离了乌桓山脉两年有余,此番再有机会回去瞧瞧,说不定能遇着儿时的玩伴们。

虽说他早以汉人自居,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对曾一同撒尿和泥掏鸟窝的小伙伴们,还是时常惦记着的。

于是乎,在出行前,他特意备下了大量的吃食和精巧玩意。

郝父军饷优渥,在征伐百乘的战后,又分到大批缴获,加上朝廷的赏赐,郝家不差钱,加上郝父虽对宝贝儿子管教甚严,却也赏罚分明,课业优异就没吝啬过,金豆子抓起来就赏。

郝任是真有钱,平日虽不会胡乱花钱,顶多买些上好的文房四宝,但想到要给儿时玩伴们带些礼物,出手就很豪爽了。

襄平城乃辽东郡治,又是东北要冲,道路四通八达,汇聚了八方商贾,别说海运来的各种精美汉货,就是西域珍奇和身毒香料,都一应俱全。

许多好货,在塞外边市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就算能买到,只怕也是天价。

郝任在辽东坊市扫货,足足装满一架大车,倒也不全是为儿时玩伴准备的,还有阿母要给娘家人捎去的礼物。

郝母虽得随夫婿归化入汉,但她的娘家人却没这待遇,郝母娘家乃是辗迟部的小贵族,当年郝父只是薄奚部的平民,她是下嫁,现今在回想,却是庆幸自己没嫁错人。

郝父得知娘俩的打算,倒也没多说什么,他的血亲大多都迁入汉境了,在乌桓故土真没什么可惦记的,只是遣了四名亲卫随自家儿子出游。

这倒不算以权谋私,依着汉军规矩,军中将官都安排有相应数量佐官和亲卫,还可自行招募幕僚,亲卫随扈将官自身及其亲眷,都是合情合理合法的,避免出现贼人挟持将官亲眷以为要挟之事。

本就是跟着押运军需的府兵前外北冀塞,又有四名亲卫随扈,多驾辆满载货物的马车不算累赘。

直到要出边塞时,被大农府派驻当地的官吏拦下盘查,郝任才知道自己想得太过简单了。

没有官府颁发的货物出关凭证,好在是没带违禁货品,否则就算他阿父是骑营军候,也免得要遭到牵连问罪。

饶是如此,除却补缴相应的关税,还被课以双倍税率的罚金,这大农府吏员还是看在情况特殊,不是有意走私,又给辽东郡府和昴骑校营面子,才没从重处罚,否则非但要罚没所有货物,还得重课十倍罚金,真正的走私犯禁,更是要杀头的重罪!

郝任惊出一身冷汗,好在是有惊无险,缴足了关税和罚金,也就拉着货物出了边塞。

学舍同窗们多是辽东本地贵胄,对此倒是见惯不怪,非但没因耽搁时辰而埋怨郝任,反倒纷纷过来宽慰他,一道相互扶持着走过残酷的暑训,少年们之间的情谊无疑深厚不少。

秋日的草原,天高气爽,鲜衣怒马的少年们刚出的边塞,就是策马扬鞭,在蜿蜒里许的车队附近来回奔驰。

随扈的千骑府兵皆是露出不以为意的笑容,此处关塞距北冀塞尚有数百里,若似这般毫无意义的消耗气力,走不到半途,人和马都要累瘫了。

不似过往用步卒押运,车驾又都皆为驭马拉车,所以在风和日丽的时节,行进速度实是不慢的,估摸着加紧些,三日内是能赶到的。

奈何权贵子弟们真是傻乎乎的早早耗光气力,才过了大半天就累瘫了,接下来的路程只能走走停停,硬生生在路上多拖了一天。

好在时间宽裕,押运队伍只要在十日内赶到,都不算真正延误,否则府兵们宁可把这些贵胄都扔半道上,都不敢为此耽误正事,免遭军律惩处。

每隔半月,辽东郡和右北平郡,皆必须各往北冀塞运送一次军需补给,并协助大农府官吏押运回当地银矿开采冶炼好的粗制银锭,这是朝廷定下的铁律,若非遇着狂风暴风等特殊天候,谁耽误谁受罚,绝不轻饶!

郝任倒是比其他同窗更有经验,毕竟是自幼在乌桓山脉和漠南草原长起来的,故而到的北冀塞,仍是神采奕奕。

趁着同窗们休整恢复的时候,他拜谒了不少母族长辈,也多亏辗迟部族也渐渐搬出乌桓山脉,在北冀塞城周围聚居,使他得以亲自登门。

对于他的到来,长辈们很是欢喜,同辈表亲们收到礼品更是高兴不已。

北冀塞城外虽也有边市,但汉商们都猴精猴精的,都是跟着商团联合定价,那价格比大汉境内的坊市足足翻了好几番,饶是不差钱的郝任,看着都目瞪口呆。

大汉平民都已不稀罕吃的粗制饴糖,在北冀边市要卖到一斤百钱,这也未免太离谱了,襄平坊市的糖价他虽没注意过,但过去住在中原的安平县,上好的白砂糖也没这么贵的。

郝任暗叹无商不奸之余,也不由庆幸自己投了个好胎,自家阿父有本事,非但归化入汉,还得为骑营军候,使妻儿得以锦衣玉食。

拜谒过母族长辈,郝任又去寻儿时玩伴。

薄奚部的小伙伴们,大多都得随长辈以迁居汉境了,辗迟部的倒有不少还在。

主要还是辗迟部过去远不如赤勃部和薄奚部强大,之前随汉军征伐百乘的四万乌桓精锐,大多都出自薄奚部和赤勃部,战后归化最多的,自然也就是这两大部族的部众。

得知郝任回来了,辗迟部的小伙伴们纷纷相聚而来,宰了好几只羊,彻夜狂欢。

乌桓人现在最不缺的,就是羊肉和羊毛,最缺的就是可以购买汉货的金银铜钱,汉商黑得很,收羊毛时拼命压价,卖汉货时拼命提价,真真气死人了。

郝任听着小伙伴们的抱怨,不禁无奈苦笑,这怕不是学舍先生说的行业垄断?

若有商团胆敢在大汉境内这么弄,怕是要被大农府平准司罚个倾家荡产,可在境外,朝廷反是暗中替汉商们撑腰了,大农府所属的民生产业更是明目张胆的试图掌控诸多外族的经济命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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