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姿外贸?”
赵婉接过大长秋卓文君手中的一小沓纸质票据,满脸疑惑不解。
此类盖着公府印鉴的票据,她是晓得的,现今各家商团要募集股本,皆须向公府缴纳印花税,再由公府核鉴册簿,版印下发相应额度的股票,再依份例分给各家股东持有。
苏媛身为赵府宗妇,又有女爵在身,早年也得皇后赐下联合制衣的份例,在朝堂颁布证券相关律法后,也就随之得了股票。
赵婉自是看过股票的,也晓得每年岁末若该商团结算过后,有所盈余,所有持有股票者,皆能分润到相应数额的红利。
阿母每岁得着联合制衣分发的红利,多半都会捐赠给长秋基金或是购置衣食送到南山的遗孤院,毕竟赵府不缺花销,阿父阿母貌似也无意攒下太多家业。
赵婉近日忙着提早备嫁,真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虽在宫邸女学偶尔听到同窗们讨论过这甚么“兰姿外贸”,也没怎的在意。
此时卓夫子将这家新商团的股票交给她,她自是诧异不已,不知该如何应对。
卓夫子这是在送礼?
身为未来的太子妃,赵婉很有觉悟的,知道收礼不合适,想要拒绝却又怕伤了夫子的颜面。
卓文君是何等的心思通透,瞧着赵婉的神情,就晓得小妮子在想些甚么。
“只管拿着吧,皇后特意嘱咐,你将来做了太子妃,若没点体己钱,想要多打赏下人都不免钱紧,若是动了嫁妆,又不免有失颜面。”
这是实话,卓文君任大长秋多年,乃是皇后首席属官,晓得长秋府私库和少府私库是不通的,太子妃自也不可能随意动用太子詹事府的赀财,没点体己钱,想做甚么事都不是很方便。
卓文君将兰姿外贸的由来和底细娓娓道来,复又道:“你无须过问商团经营,偶尔翻翻公布的季度财报,每年岁末收取红利便好。各家媳妇和贵女也都入了份子,将来她们多半是要接掌中馈,成为当家主母的,倒也不妨让她们能借此亲近于你。”
赵婉实也是机灵的,瞬间就明白了夫子的意思,皇后之所以不时邀约各家宗妇入宫飨宴,不也正是给宗妇们亲近的机会么?
皇帝不可真做孤家寡人,皇后亦如此,太子和太子妃更是如此了。
这些兰姿外贸的股票,是皇后阿娇让长秋府出了赀财,以赵婉的名义入了份子,皇后自是不在意那点“微薄”红利,权当给未来的儿媳妇的小小赏赐。
毕竟阿娇晓得赵氏夫妇的行事风格,想来苏媛是不会掺和此事的,那她这做婆婆的索性就“越俎代庖”了。
这就出身不同,想法不同了。
苏媛出身军中遗孤,女儿赵婉却是实打实的高门贵女,真若计较起来,苏媛实是很难深刻理解自己女儿真实想法的,阿娇与赵婉的思维方式反是更为接近,毕竟她才是过来人。
赵婉非是“不孝女”,却是“不肖女”。
不肖,即是不像。
她自幼没吃过苦,没受过穷,锦衣玉食的在蜜罐里泡着,揍的是侯府嗣子,踹的是名门闺秀,同窗和好友皆是王侯贵胄。
三观怎么可能尽似自家父母啊?
这不是甚么代沟不代沟的问题,是因天差地别的生长环境,造就出的本质不同,无须讳言,亦无对错好坏。
听罢卓夫子的讲述,赵婉自是欢喜得紧。
从今往后,不……从今年岁末往后,咱也不差钱了。
这兰姿外贸虽是刚设立不久,尚不知将来能获利几何,但想来是少不了的,毕竟背景足够硬实,背靠大树好纳凉嘛。
身为高门贵女,赵婉年岁虽幼,然对贵族圈子的某些微妙难言之处,看得比鲜少与世家权贵交际的自家父母都清楚,甚至想得更为通透。
待得赵婉归府,苏媛得知这些股票乃是皇后的赏赐,倒也没多说甚么,只让自家女儿好生收着。
毫无疑问,苏媛在女儿备嫁的这些时日里,也渐渐体味道,自己虽曾任长秋詹事丞,晓得不少宫里的情形和规矩,然却不足自视为合格的名门宗妇,甚至无法给女儿太多的教导和建议。
举止仪态,仅是最基本的要求,那些可意味不可言传的微妙细节,才真能体现世家底蕴。
苏媛已然深知,能帮到女儿的不多,只能靠她自己好好学,慢慢品了。
好在有大长秋悉心教导,宗正府也早早遣来女官,加之在宫邸女学的耳濡目染,赵婉还真是愈发能显出高门贵女应有的架势和气质了。
正如皇后阿娇般,别看私下惯常不靠谱,但凡穿戴上皇后服御,挥了袍袖,挑了凤眸,那股母仪天下的气质就自然而然的往外扑腾,端是架势十足。
赵婉的巨大转变,赵氏夫妇每日看在眼里,尚觉的难以置信,久久才能与她相见的太子刘沐,自然更觉不可思议。
简直就是换了个人啊!
刘沐见得她虽身着猎装,却仍要挪着小碎步,款款徐行,端是哭笑不得。
“莫再装了,若误了时辰,今日没法玩痛快了,到时你可别再抱怨。”
刘沐指了指不远处的日冕,又瞧了瞧蜿蜒的廊道,依着赵婉这般走法,想从承乾宫太子府步行到未央宫西南阙的沧池猎苑,一个时辰都未必够。
赵婉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再不复适才的端庄贤淑。
刘沐不由失笑:“你虽已学到了几分架势,但也不想想,谁家贤淑贵女得着闲暇不是赏花游湖,哪像你这般,非得到靶场练枪的?”
“快走,快走!”
赵婉懒得与他多说,眼瞧着时辰确是不早了,反过来催促着,旋即迈开大步蹭蹭蹭的往前走。
自从与刘沐定下婚约,皇后特意赐了她入宫行走的符令,此时悬在腰间,在宫内廊道自是畅通无阻。
刘沐从怀襟中掏出一卷帛书,笑道:“你先去椒房殿向母后问安,我还得执父皇手谕,先去郎署调拨枪弹,再到靶场寻你。”
赵婉这才晓得他早已请得陛下手谕,自是欢喜得紧,眉眼弯弯,笑意盈盈。
不止是因能多些耍枪的时辰,更因感受到刘沐的在意和用心,未来夫君棒棒哒。
只可惜,两人刚沿廊道入得未央宫,迎面见得宦者令滕驭趋步疾行而来。
“奴臣见过殿下,陛下急召,还请殿下速往宣室殿。”
滕驭来不及平复气息,便是躬身道。
刘沐忙是问道:“可是有甚紧要之事?”
“这……”
滕驭略作迟疑,他虽是知晓何事,却要谨守分际,不会随意言及军政的,“朝堂诸公皆已齐至,还望殿下速速随奴臣前去。”
“你且去向母后问安吧,就先留在椒房殿,若孤王未来寻你,就莫往沧池猎苑去了。”
此时是在人前,刘沐已然敛去与赵婉私下相处时的随意态度,摆出储君的架势,毋庸置疑的吩咐道。
赵婉也晓得轻重,忙是欠身应诺。
刘沐冲她微微颌首示意,旋即迈开大步,往宣室殿行去。
入得宣室殿,阅看过军情奏报,刘沐才晓得父皇为何要召他来此旁听。
西域火洲,出现了大量羯人!
羯人,亦名胡羯、呼揭。
顾名思义,乃是胡种,溯及其源起,应如乌桓和鲜卑般,为东胡分支,后西迁至阿尔泰山西南麓游牧,建立呼揭国。
其民多以牧羊为生,故汉人称之为“羯”。
秦末乱世,匈奴崛起,横扫西域二十六国,呼揭国亦是臣服,成为匈奴属国。
及至文帝朝,呼揭国已名存实亡,羯人则仍在故土游牧。
火洲,形如橄榄状的山间盆地,因气候炎热似火,故而得名,即为后世的吐鲁番盆地。
火洲盆地乃数座山脉的交汇之地,故而四面环山,西起阿拉山口,东为峡谷深堑,东西愈五百里;北部为博格达山山麓;南抵库鲁塔格山,南北宽不足两百里。
此乃兵家要地,东南可通往大汉边郡敦煌,向南通往楼兰、鄯善,向西通往焉耆,西北通往乌孙故地,东北通往匈奴。
火洲曾为车师国属地,二十年前,汉军大举西征,诛绝乌孙,车师国亦遭池鱼之殃,随之国灭,三十余万属民纷纷逃往楼兰、鄯善和焉耆等西域诸国。
火洲紧邻匈奴属地,皇帝刘彻不愿耗费大量兵力屯驻,又不愿见这战略要地被外族占据,随命汉军屠戮滞留当地的车师遗民,且每岁皆有敦煌边骑巡狩,凡遇在此游牧和聚居的胡人,杀无赦!
现今的火洲,却也算不得真正无人区。
盖因中亚现今通往大汉的主要商道为南北两条,偏北的商道经大夏、疏勒、龟兹、焉耆;偏南的商道经巴克特里亚、于阗、精绝、楼兰。
南道地段多处于葱岭北麓,在雪峰融水的滋润下,沿途植被茂盛;北道却要穿越大片沙漠,故绿洲处处的火洲乃是北道重要的补给点。
简而言之,途径火洲的商队络绎不绝,然诸多绿洲却无人敢聚居,无论汉人和胡人皆如是。
尤是敦煌郡囤驻着大汉的戍边骑营,每岁巡狩火洲早由太尉府垂为定制,便连马贼悍匪都不敢在多作滞留。
要晓得,汉廷对商道颇为重视,寇匪在远离商道的绿洲乃至城邦折腾,若没闹太大,且行踪不定倒还罢了,若真是袭击商队,尤是汉商,那汉骑就是将偌大的西域翻过来,也要将之彻底剿灭。
然而,就在今岁三月,大批羯人却从东北山隘进入火洲,在十余处大小绿洲游牧。
这些羯人貌似还晓得汉廷的规矩,只游牧不定居,也没劫掠商队。
然路过的商队却不领情的,出了火洲就急着向敦煌官府举发了,盖因羯人虽未在火洲定居,却大举牧羊了。
汉廷早有明令,因羊群喜食草根,易破坏植被,非但大汉境内郡县对牧羊的区域和数量有严苛限制,便连西域诸国,也不得随处牧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