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六章大雨瓢泼

穿着蓑衣的司马迁从外边走进来,脱掉湿漉漉的蓑衣,抽抽鼻子不满的道:“什么味道?”

曹襄笑道:“芝兰之室就该是这个味道。”

司马迁没法子理解曹襄没头没尾的话,挂好蓑衣,就来到火盆跟前,找了一根顺眼的羊腿吃了一口道:“占卜辞说,小人在东方!”

霍去病衡量了一下自己三人身处的位置满意的道:“我们在陛下行在的西方。”

司马迁继续道:“大鱼鼓波,王者阻路。”

曹襄大笑道:“济北王完蛋了。”

霍去病不解的道:“济北王在济水北边啊。”

曹襄不怀好意的道:“在长安的东边!”

云琅道:“封王不多了,看样子陛下又想弄掉一个封国,阿襄,济北国有什么把柄握在陛下手中吗?”

“卧虎地旧事!

当时,谁让刘胡这人不安份,参与到陛下跟淮南王,梁王之间的赌注里去,陛下虽然胜利了,却也是惨胜,长水校尉营算是被这些人给弄没了。

淮南王手下的八骏本事不小,害得陛下差点失败。

刘胡时隔好几年才把泰山一带敬献给了陛下,是在淮南王起事失败之后的事,这就说明,这家伙还是不甘心的。

两年前,陛下就要封禅泰山,命济北王在泰山上修建行宫,修建登泰山的道路,这件事济北王干的不好,拖延了整整两年。

否则,陛下早就携驱逐匈奴的大功封禅泰山了,现在才弄好,是为尸位其上。

另外啊,听说济北王宫里混乱不堪,咱们的济北王世子喜欢美人儿,且不管这个美人儿是谁,跟他有没有关系就胡来,济北王相弹劾过数次,好像没有悔改的迹象。

反正,陛下想找借口,总会有借口的。”

司马迁瞅瞅讨论激烈的三人,疑惑的道:”陛下下旨表彰了济北王,没有杀济北王的迹象。“

曹襄鄙夷的翻了一个白眼对司马迁道:“你对我舅舅的为人一无所知!”

霍去病道:“陛下是一个奖惩分明的人,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奖励赏赐了济北王之后,再惩处他,这就叫奖惩分明,奖励跟砍头是两回事,不能因为奖励了,就不砍你的头。

司马,你也要小心了,前几日我给军士们求情的时候,陛下正在看你的书,本来只是训斥我一顿就能帮到那些军卒的,结果出乎我的预料,我被陛下踢了七八脚,记记踢在我的小腿面上,直到把我踢出帐篷。

这非常的难以理解。

我想了很久,那就是在我去的时候,陛下正在生气,而且生的不是刺客的气,而是你的气。

我受的是无妄之灾,你带来的无妄之灾。”

曹襄撇着嘴巴道:“展现太祖高皇帝胸怀天下的《大风歌》你不浓墨重彩的记录,三言两语就揭过了,偏偏将一个民间流传的小曲《高祖还乡》记录的明明白白,其中有一段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大汉下的车,众人施礼数,那大汉觑得人如无物。众乡老展脚舒腰拜,那大汉那身着手扶。猛可里抬头觑,觑多时认得,险气破我胸脯。

你须身姓刘,您妻须姓吕,把你两家儿根脚从头数。你本身做亭长耽几盏酒,你丈人教村学读几卷书。曾在俺庄东住,也曾与我喂牛切草,拽坝扶锄。

春采了桑,冬借了俺粟,零支了米麦无重数。换田契强秤了麻三秤,还酒债偷量了豆几斛。有甚胡突处?明标着册历,见放着文书。

少我的钱,差发内旋拨还;我的粟,税粮中私准除。只道刘三,谁肯把你揪捽住?白甚么改了姓更了名唤做汉高祖!

哈哈哈……虽然说得都是真事……你这样记录下来,就不怕陛下发怒么?”

听到曹襄背诵了一段《高祖本纪》上的记录,云琅暗自叹息一声——这是自己跟霍光说笑的时候背诵的一段后世人写的小曲,没想到却被霍光通过一些不为人知的渠道给传出去了。

目的在于消除皇权的神秘与威严,没想到被司马迁从乡间听到记录了下来,终于造成了目前的局面。

就为这件事,绣衣使者疯狂的捉捕了很多人,也造成了很多死伤。

司马迁的书稿云琅是看过的,东方朔也是校正过的,两人都提出将这东西删除。

无奈,司马迁抵死不从,还专门写了奏章将此事上奏给皇帝,问皇帝能不能写,能不能记录下来。

皇帝还能如何说?

只能说司马迁是史官,自然由他来权衡!

按理说,到了这个时候,司马迁应该替尊者隐讳,不再提这件事了。

更何况皇帝还派人明里暗里的示意司马迁这个史官将此事隐藏掉。

没想到司马迁终究不肯这么干,勇敢的记录下来了,并且在刊印完成之后,还送给了皇帝一套……

司马迁笑着摇头道:“远古时期的事情云侯已经在指责我胡编乱造了,近代的事情我如果还不能如实记录的话,后世史家在记录大汉史的时候,岂不是也要如同我记录远古时期的时候一样,也胡编乱造吗?

某家既然开了史书,就要绝了后人编造史书的可能性,告诉后人一个真实的大汉朝。

若陛下杀我,我引颈就戮便是,我已经告知了我父亲,我死之后,他必须尽快来到陛下身边,如果陛下删减了这本书上写的事实,就要尽快填补上。”

曹襄倒吸了一口凉气道:“如果陛下将司马叔父也斩首了呢?”

司马迁微微一笑,抚摸着胸口道:“我父若是也死了,我的女婿杨敞答应接任史官,重新记录!”

“你就不怕害了你女婿?”

司马迁很有把握的摇头道:“不可能,陛下虽然暴虐了一些,却不失为一代大帝,不可能连崔杼这种弑君的匪类都不如的。

杀了某家,杀了我父,已经足够泄愤了,再杀我女婿就会引起天下读书人的愤慨。

而且,那首小曲只会因为我父子之死会流传的更广!

我女婿正好用我父子的血为以后的史官铺平记录事实的大道!”

听了司马迁的规划,在座的三人就没法子再劝了。

因为司马迁是在为自己的理想殉葬,为史家谋万世之基,所谋者大,生命与这样的谋划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

曹襄跟霍去病就很自然的把目光落在云琅的身上。

毕竟,《史记》一出,云氏脱不了干系。

云琅也觉得自己不该脱离干系,灾祸是自己无意中传出去的,受一点牵连也是应该的。

“无妨,这点担当云氏还有!”

司马迁欣慰的冲着云琅抱拳施礼。

在决定书写那个小曲的时候,他就有了殉葬的念头,毕竟,一本书想要流传后世,为后人所看重,不流血,不死人,实在是没有什么说服后人的分量。

他跟父亲早就商量过,司马氏如果想要流传千古,让《史记》成为史家之绝唱,牺牲是必不可少的。

对于云氏受到的牵连,他只能表示遗憾了,没想到云琅居然甘愿被牵连,果然不愧是他司马迁看重的人。

求仁得仁的事情就没什么好说的。

霍去病对自己被写成了外戚多少还是有些遗憾的,本来想找司马迁说道,说道的,如今,太祖高皇帝都被司马迁如实记录下来了,他那点事情也就说不出口了。

他是外戚,这一点不容否认!

司马迁痛快的啃完了一根羊腿,就潇洒的离开了帐篷。

他走了,云琅三人也就没有了喝酒聊天的兴趣。

霍去病站起身,对云琅跟曹襄道:“大雨一时半会停不了,我去睡一觉。”

说罢,就掀开帐篷帘子,一头撞进了瓢泼大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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