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还是自己亲自修建起来的才有归宿感。
对人或者野兽都是一样的。
刘婆的蚕种终于孵化出来了,老虎却把自己睡觉用的毯子衔着去了松林。
开春的时候,云琅希望能种很多的油菜,即便是给荒坡上播种油菜种子这样的事情他也想试试。
这样的话,到了六月天,这里该是满山的金黄。
生活跟梦想差别很大,云琅这时候宁愿多做一点梦,很多时候,他认为自己活得太过现实,就是缺少一些梦。
蚕种黑黑的在麻布上蠕动,刘婆带着一些妇人,很小心的将蚕种用毛笔一点点的扫进了笸箩。
笸箩里面有剪得很碎的桑叶,桑叶也是新发出来的,还有些泛黄,刘婆说了,桑树是一种有灵魂的树,它知晓每家的蚕在什么时候需要什么样的叶子……
田地里已经开始忙碌了,云琅站在一张藤条编制的藤牌上,被牛拖着在原野里晃荡,这样做的好处就是能把田地里的土块压碎,压平,浇上一遍水之后,等到真正春暖花开了,就重新犁地,磨平,播种。
上林苑里排名第一的地主是皇帝,排名第二的地主就是云琅,野人们不敢去找皇帝,一些实在没有食物吃的野人,就把注意力放在了云家。
也只有在云家附近,才不会有猎夫来捉他们。
云琅很想帮帮他们,可惜,他自己的粮食也不多了,现在的阳陵邑已经到了拿着钱也买不到多少粮食的地步了。
真正造成粮食紧缺的不是去岁的那场大雨,而是卫青的出征……
皇帝明明知道那场大雨造成了粮食歉收,如果他肯打开府库救济一下灾民,这场灾难很快就过去了,以大汉充沛的粮食储备,一场中等的灾难还不至于饿死这么多人。
只可惜,皇帝的大军要出征了,卫青虽然只带走了一千六百人的亲兵,然而,跟在他后面的行军长史却带走了十六万担粮食,以及无数的牛马牲畜。
对皇帝来说,消灭雁门关外的匈奴,一雪耻辱,比关中的灾民更加的重要。
“消灭匈奴当然比关内的百姓重要!这还用得着想?”太宰对云琅的奇怪思维觉得不可理解。
“为何?难道不该是先照顾国内百姓吗?”云琅嘴里的面条都没有吞下去,就吃惊的问道。
“始皇帝当年也是这样做的,蒙恬大将军当年修造长城驱赶匈奴七百里的时候,关中百姓也吃不饱肚子,始皇帝还是驱赶这些吃不饱肚子的百姓去修筑长城去了。”
云琅就无法理解太宰的思维,这家伙遇到事情基本上不动脑子,直接从始皇帝生平事迹中找一段,然后生吞活剥的套用上去,就成了他的思维,且不可动摇。
云琅无奈的瞅瞅太宰,跟古人没法子谈平民主义,看来啊,这东西是一个舶来品。
太宰无法接受一个没有皇帝的世界,就像蜂群,蚁群没法接受没有蜂王,蚁后一般,皇帝是一定要有的,要不然大家的生活就没了章法,没了方向。
云琅觉得这样很没意思,他觉得自己就不需要一个皇帝骑在脑袋上指挥他前进的方向,没了那东西,他可能会生活的更好。
“小郎,文婆跟韩婆打起来了,撕扯的很凶,梁翁上去劝了一下,就被抓破了脸。”
丑庸气喘吁吁的进来,来不及给太宰施礼,就冲着云琅嚷嚷。
等云琅过去的时候,两个衣衫不整的婆子已经不打了,各自坐在地上呼天抢地的哭泣,期间夹杂着各种云琅听不明白的骂人话语,偶尔有两句能听明白的也是对方与各种动物**的激烈描述。
云琅来了,;两个婆子一人抱着云琅的一条腿哭的更加大声……
云琅直到现在还不晓得这两个婆子为什么打架,路上问过丑庸,她居然也不知道。
对这两个婆子,云琅是没办法的,只好瞅着文婆的儿子小文问道:“说清楚!”
小文觉得老娘这样做让他很没脸面,见家主问起就连忙道:“我母亲觉得韩婆婆可能偷了她晾晒在外面的苦丁……”
文婆听儿子这样说,更加疯狂的怒吼道:“就是她偷的,昨日里还有半笸箩,今天就剩下一个底子了,一样多的苦丁,就她家的最多,不是偷了我们家的,还能是哪里来的?”
韩婆听了之后,先是一声高亢如云的尖叫,然后指着文婆道:“我本来挖的苦丁就比你家多……”
云琅闭上眼睛,过了一会睁开眼睛道:“苦丁是啥?”
文婆的儿子连忙端来一个笸箩给云琅看。
“苦苦菜啊……”
春日里什么样的野菜最多?毫无疑问,就是苦苦菜跟蒲公英。
尤其是春日里刚刚发芽的苦苦菜,上面小小的叶片,下面却有一根洁白肥厚的根茎,苦味还不是很浓郁,用来做小菜是最好不过的东西。
问题是小菜不重要,重要的是云家庄子里面有一百多个没了丈夫的妇人……
春天到了,草木复苏,人性也在复苏中,人一旦没了饥饿这个危机压迫,立刻就会把注意力转移到其它方面。
云琅可以去找卓姬,老虎可以去山林里找母老虎,家里的母牛正在梁翁的主持下有计划的配种,驴子也有母驴为伴,圈里的母鹿也整天被公鹿嗅屁股……
空气里荡漾着春天的气息,也洋溢着浓浓的荷尔蒙的气味……于是人的脾气就变得暴躁起来了。
这一刻云琅终于改变了对皇帝的看法,在这片大地上,由于众口难调的原因,确实需要一个不讲理的皇帝!
不讲理的皇帝可以用不讲理的方式平息大部分的事件。
云琅原本想要弄一些壮劳力回来的,却被这些妇人们集体给抵制了,她们宁愿干活累死,也不愿意家主弄一些成年男人回来,伤害她们的孩子,为此,她们整天跟牛马一样的干活,不论是犁地还是砸石头,砍树,所有的工地上都有她们的身影。
云琅不想跟她们讲理,就扭头瞅着文婆,韩婆的孩子们……
韩婆的儿子很大气,从自家的笸箩里分了一半苦丁给文婆,文婆的儿子小文对韩婆的儿子韩大道:”今天砍柴的时候,我多挖一些苦丁给你。”
韩大点点头,就去拖拽他愤怒的母亲。
两个十岁的孩子如同大人一般交谈,显得很是平静,母亲的作为让他们觉得羞耻。
这是太宰灌输给他们的信念,也是太宰教会孩子们,读书人与一般人的区别。
早就会写自己名字的孩子,即便是年纪幼小,做事也透着大气。
两个婆子也好再闹,无论如何,儿子的颜面还是维护的,只是相互怒骂两句,就松开云琅的腿跑了,直到这个时候,这两个该死的婆子才意识到云琅是家主。
“以后有事情,直接通知家里最大的一个孩子,就不告诉这些妇人了,没孩子的妇人跟孩子还小的妇人照旧!”
云琅朝着梁翁大叫。
要梁翁去管一群妇人真的很难为他,一群除了孩子再无长物的妇人,只要没死,凶悍起来老虎都怕。
吵闹结束了,所有的人又去干自己正在干的事情了,就连太宰也在制作简牍准备抄书给孩子。
最无聊的就是云琅,霍去病以权谋私的用羽林军辎重送来重达八十斤的书信他已经看过三遍了,闲着没事准备再看一遍。
信里面的话很有意思,比如说他阵斩叛匪十六人的事,他在信中用整整八斤的分量阐明,他杀的真的是拿刀拿枪的叛匪,不是手持木棍,锄头的饥民……
云琅每次看到这里就会会心的一笑,真是太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