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长安人都还记得,数月之前,当日军情紧急,长乐候元召匆忙结束大婚,以一身大红吉服出长安,奔赴前线。其为国为民之心,长安市井至今令人为之嗟叹。
而今归来,人虽依旧,素衣白衫,征尘遮蔽旧容颜。西城门外,一骑当千,面对刀兵甲光。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元召在心中冷笑,对面全身披挂的将军,他自然认得。非是旁人,正是提前赶回长安一段时日的李璇玑。
皇帝的这一手玩的很溜啊!由此看起来,不管是哪朝哪代的帝王,也不管是怎样的心胸开阔雄才大略,搞权术平衡的手段,却是如出一辙,并没有什么新鲜玩法。
等到与匈奴的最后一战结束之后,凯旋归来的卫青必然会再一次得到极大的封赏。统领着世间最强的一支骑兵,麾下数十员在战争中成长起来的青壮将领,这样的力量,在整个大汉军中,可以说是无可匹敌。
太子和皇后一系有了这样的羽翼和坚实后盾,在地位得到进一步稳固的同时,却无形之中,已经引起了皇帝目光中的警惕。虽然现在还并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但元召早已经了然于心。
也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皇帝借故把李璇玑回调长安,委以要职,提前培植他在长安城中的势力,好作为将来在军中与卫氏抗衡的另一股力量。这中间自然有不可明说的奥秘。
天下至尊皇权大位,作为这人世间山河社稷最重要的砝码,皇帝紧紧握在手中,绝不会容许任何人染指半分。而要保证绝对的安全,不管在朝堂还是宫中,蓄意坐观不同的力量之间的对抗,甚至是故意纵容,便在所难免了。
这样的法则或者是潜规则,朝堂上下无不心知肚明,但却无法摆脱。在可控范围之内,不同派系之间的臣子斗得越厉害,皇位就越稳固。而恰恰相反,如果朝堂上一派和气,大臣们之间互相包容团结,那坐在皇帝宝座上的人,手中权杖可能就很危险了。
没有人可以摆脱掉荣华富贵或者说是野心的诱惑,因此,虽然明明知道这是出自皇帝的驭下手段,却仍旧陷入其中,不可自拔。
元召冷冷的看着骑马走过来的李璇玑。漱玉宫的野望,自从那位小皇子得到皇帝的特别喜爱之后,就已经疯长的不可抑制。皇权的无情,果然连亲情都是淡薄如许残酷利用。
在军中的时候,他曾经有一次起过杀念,很想提前在很多事还没有发生的时候,杀掉李璇玑。只不过当时他犹豫了一下,又放弃了。就算是那时候杀了李璇玑,恐怕皇帝还会另找人选,这样的局面终究还会是形成,与事无补。
“元召,是你吗?光天化日之下,竟敢纵马行凶,这些朝中诸位大人都比你年长若多,你竟然如此对待他们!如果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得起责任吗?哼!”
李璇玑眼角眉梢满含着煞气,他虽然不如其弟李延年心机深沉,但也是行事果断之人。自从听到城门校尉派人报说大略情况,他就心中一动,预感到有可能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到来了。等到他在城门边看清眼前形式后,心中已经下了决断,今日之事,必挫元召!
看到新任的九门将军李璇玑耀武扬威的到来,而且一开口就是对元召毫不客气的指责语气。大汉廷尉韦吉等人无不精神大振,也顾不得刚才受到的羞辱了。在旁边连连点头,大肆诉苦。
“将军来的正好。元召这厮十分可恶,刚才要不是老夫躲避及时,这条腿就废了!将军身负九门安危重则,可一定要秉公行事,论个公道啊!”
“就是、就是!他年纪轻轻,就如此居功自傲,视人命如同草芥,昨夜荼毒生灵,今日更是……我等身为朝廷官员,还受到如此对待,就更不用说普通民众了!如此下去,怎么得了?!”
“元召,你这个刽子手……还吾等儿的性命来!”
好像是一下子有了主心骨。李璇玑的到来,给了他们很大的信心。元召就算是再厉害,他敢在长安城下公然对抗九门兵马吗?如果他真的敢,那就与造反无异了。
感受到身后龙马的躁动,元召回头撇了一眼,示意已经满脸怒色的霍去病不要冲动。听到对面的那些大放厥词,本来已经要冲出去狠狠教训他们一番的霍去病愤愤不平的把宝剑握的紧紧的。就算有千军万马又怎样?难道能阻挡的住自己和师父两个人的脚步吗!
“李璇玑,我奉皇帝陛下之命,回长安述职。在进城之际,却无端受到这些人的指责和阻拦。你眼瞎了吗?看不到眼前的局面到底是谁在聚众生事?不去驱散这些无关人等,反而不问青红皂白就来横加指责,如果不是另有目的,那就是一丘之貉!”
元召毫不客气,话中带刺,直指其内心。围观者在吃惊之余,有许多人在心中已经暗自喝彩,元侯果然和传说中一样犀利,话语如刀,刀刀见血!
李璇玑听到元召一上来就点破了他的盘算,连一点儿情面都不留,这就是要彻底翻脸啊!心中恼怒之余,更加坚定了必除之而后快的决心。
“皇帝陛下委本将军以九门重任,授以当机临断之权,遇到紧急事情,可以先行处置,然后禀报。元召,我不管你们此前谁是谁非,我眼中所见,但只看到你想要纵马伤人,如果不行约束,恐怕会激起更大的事端。长安城即将迎来天下诸王朝贺的盛举,在这样的时刻,却是出不得一点乱子。所以,为了稳妥起见,恐怕要委屈你一下了。请先跟本将军去大营留置,待皇帝陛下旨意到时,自然会放你离去!”
他此话一出,顿时现场一片哗然。话虽然稍显委婉,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那就是,九门将军要动用手中的权力,把要进长安城的大汉尚书令长乐候元召强行扣押,带去驻军大营。
这样的事,不要说是普通的长安民众惊愕异常,就连韦吉等人也是大吃了一惊。他们没有想到,李璇玑行事手腕竞然这么狠辣果决,一言不和就要抓人,而且所抓的对象是立下赫赫功勋千里归来的国之重臣。果然是有后台有靠山的人,做起事来也是有恃无恐啊!
“贼子敢尔!我看你们哪个敢上前动一动!”
一声清脆的断喝,早已经忍无可忍的红芒出鞘,一剑当胸,龙马转了个身,把元召牢牢地护在身后。霍去病俊目横眉,脸上掠过冷冽的杀机。此时此刻,无论是谁,只要敢过来不逊,手中剑决不会容情半分,管他什么狗屁将军,也要杀他个片甲不留!
李璇玑眯起了眼睛,对方敢持剑反抗血染当场,他正求之不得呢!这里可不是匈奴战场,而是长安城下。敢于自恃武勇杀戮九门骑兵,光天化日,众目睽睽,这样的后果,就算是元召功劳再大再受到皇帝的信任,恐怕也难以交代了!
李璇玑毫不犹豫,一挥手间,左侧百骑出列,直奔相隔十几丈外的元召二人。九门骑兵负责弹压长安城内外一切不安定因素,将军有令捉拿,虽然知道面对的是谁,却也无人敢于抗命。
“李将军,这么做是不是太……元侯毕竟是大汉尚书令!如此、如此……?”
长安令任宽一边擦着额头的冷汗,一边以焦急的神色看着高高骑在马上的李璇玑。他很想在矛盾还没有彻底激化之前,几方能够止步罢手。然而他却没有这种能力,只能寄希望于这位九门将军身上了。
李璇玑脸上的神色愈加冷峻,他并没有看任宽。只是淡淡地随口说了一句。
“离开了朝堂和军中……现在的元召,不过一介白衣尔!”
任宽退后了两步,不敢再说。他心中惊恐,听懂了李璇玑语气中的狠厉之意。这种层次的较量,果然不是自己所能参与的啊。
霍去病一手挽缰绳,一手持剑,凝劲于胸,轻吐一口气,迎着并骑而来的兵甲,就要放马厮杀。然而一只手轻轻的握住了她的胳膊,温和话语响起在耳边。
“待会儿自己回城,去府中告诉灵芝她们,不要担心。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两三天的时间而已……就算是一个小小的考验吧,有些人心,正好可以识别一下。记住一点,千万不要乱杀人!”
霍去病轻轻咬了咬嘴唇,放开了龙马缰绳。然后,她看到素衣白裳的身影离开自己身边,径直前去……。
也不知道是委屈还是痛惜,在这一刻,千军万马冲杀中都没有动一下心衿的巾帼红颜,蓦然眼角酸涩,孤单的像个失去依靠的孩子。
有些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元召的白衣身影稍微停顿了一下,好像是与李璇玑说了句什么。然后没有再回头,随着隐没千骑簇拥中,在烟尘中远去……。
“李璇玑!不用等多久……我要一剑杀了你!”
心高气傲的骠骑将军拨转马头,向着另一个方向而去。说出的话飘散在风中,没有人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