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锡命也不愿多在谢升这件事上纠缠,一转话题问道:
“算了不说这些了,看诸位兄长一脸喜色,想来是捷报频传,敢问都有哪些中榜?”
毛头小子顾炎武咋咋呼呼地从众人身后跑了出来,掰着手指头给刘锡命介绍道:
“此次丁丑科会试我复社可谓出尽风头,不止有人中兄、彝仲兄、太冲兄、泽望兄等十七,另外还有刘同升、赵士春、高世泰、陆自岩、包尔庚等七十余位或与我复社有旧或是复社中人中榜,你说厉不厉害?”
窦玉泉、杜良骥等人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满脸都是惊骇之色。
刘锡命也一脸惊喜交加地拱手道贺:“恭喜各位兄长,复社能人辈出,真乃文脉汇聚之所也。”
黄宗羲嘿嘿打趣道:“你还说我们,你高中榜眼,大同社中也有七人中榜,岂不也是天大的喜事?”
“哈哈哈”
刘锡命跟着众人一同大笑,但是心中却如同掀起了惊涛骇浪。
只有身处在这个时代才能理解到复社是多么强大的一股力量,一科300人中,有近三分之一都与他们有关,这是何等可怖啊。
要知道这些人出去之后最少也是八品官,至于一甲、二甲进士往往起点更高、升官更快,刘锡命心中对张溥和张采等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如果这会儿不是王朝末年,只怕二十年后,整个国家大政都要出自二张之手了。
果然是个狼人。
刘锡命等人在府中欢呼庆幸,温体仁府中却是一片肃然。
须发皆白的温体仁一改往日和蔼可亲的模样,一脸狰狞地将手中茶盏狠狠一摔。
“竖子,竟敢轻辱朝中大臣,这张溥,还有那些东林、复社中人,实在可恶,若是不能将其打压下去,老夫在朝堂之上岂不是徒成笑料。”
谢升也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仿佛老了几岁一般垂头耷脑地坐在一旁。
见温体仁怒火旺盛,他叹了口气劝道:
“长卿兄,怒气伤肝,你还要保重才是,陛下已找我谈过,想来我罢官的旨意近日便要下来,你还是想想怎么安排吧。”
浙党成员,跟着谢升前来一起拜会温体仁的吏部侍郎汪庆百也站起来朝温体仁拱手道:
“谢阁老说的是,首辅还请息怒,东林复社闹腾也不是一天了,咱们总归是要对付的,首辅不可伤了身子。”
温体仁看了看汪庆百没有说话,反而眉头大皱看向谢升道:“伊晋可知接替你的是谁?”
“听说陛下尚在田维嘉与李正恒两人之间徘徊,不知最终定谁。”
温体仁捋须踱步,心中所想的却是田维嘉生性贪婪便于控制,李正恒却是一副臭脾气,若是他当了吏部尚书,那自己手下便不好安排了。
“唔……”
谢升此来本是为了找温体仁替自己求情的,谁知他竟然这幅样子,当下也失望透顶,摇了摇头告辞道:
“既然长卿兄无意替我向陛下上奏,那老夫便告辞了。”
温体仁眼中目光闪烁,毫不犹豫地朝谢升拱手道:“那伊晋就请便吧,庆百,替老夫送一送谢阁老。”
“是”,汪庆百赶忙放下手中茶盏跟着怒气冲冲的谢升出门而去。
没过一会儿,汪庆百的身影再次在门口出现。
“首辅,谢阁老在时没少给咱们方便,怎么首辅不打算替他求情呢?”
温体仁白了他一眼,“谢伊晋到底不是我们的人,再说了此事陛下总要给朝廷一个交代,他不走也得走,老夫再去说和又有何用。”
“倒是你,那个张汉儒的事情说得如何?”
汪庆百一脸猥琐地嘿嘿一笑,“首辅放心,学生已经打点好了,不久他便会上书弹劾钱谦益,张汉儒与钱谦益是同乡,手里有他许多罪证,这次东林中人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温体仁嘴角泛起一丝阴狠的微笑,“东林匹夫总是弹劾老夫结党,这次有他们东林中人结党的证据,老夫倒要看看陛下信谁。”
“对了,还有那个复社张溥,简直就是个茅房里的苍蝇,你一并找人,看有没有出头状告他的。”
汪庆百脸上的笑容更甚了几分,“首辅放心,学生早就替您老想到了,张溥有个同乡叫陆文声的,几次申请加入复社不得,早就对他心生怨言,学生已差人盯住他了,只要时机合适,到时便一并将复社也端了。”
“哈哈哈,元履办事果然靠谱。”
刘锡命没想到自己参加个会试竟然闹出这么多事情来,好在弹劾谢升一事被张溥完全一人揽在身上。
虽说眼见因为成功弹劾谢升而风头大胜的张溥,杜良骥等人替刘锡命有些愤愤不平,但是刘锡命心中却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心里的认识清楚的很。
有些风头可以出,有些风头却不能碰。
张溥是本就名声在外,这种事情对于他而言可以算作锦上添花,但是自己还未授官,却是少出这种风头为妙。
因此自会试开榜以来,他要么在家潜心准备殿试,要么就四处访友,结交同科贡士,对于谢升一事只字不提。
这段时间倒是没有白费,崇祯十年丁丑科这场会试却是是卧虎藏龙,刘锡命四处结交下来,先后认识了王行俭、包尔庚、李廉仲等数十位贤才。
三月初八,新安伯府上迎来了刘锡命认为十分重要的一位客人。
身着天青白绣花长衫的黄宗会独自一人悄然而至,在刘锡命的陪同下来到他的书房里。
“这几日你可没少喝大酒吧?”
书房里只有刘锡命和黄宗会两人,刘锡命便亲自替黄宗会将茶倒上。
黄宗会还是那副随意的性子,他轻轻将自己的长裾一抖,毫不客气地端起茶盏品了一口。
“好茶”,黄宗会赞叹一声,“还是你这儿好东西多,可不是吗,复社中一下子中榜这么多人,少不得要多喝几场。”
随即他眼睛又半眯着笑看向刘锡命,“不过酒不醉人人自醉,喝的再多也比不上无疆兄这儿啊。”
刘锡命负手一笑,“看来你知道我今日请你来是说什么了。”
黄宗会没有接刘锡命这话,反而长叹一声,“哀民生之多艰,苦百姓之多难,某历学古今,未尝有闻不灭之王朝,秦始皇期许子孙后代传之万世,却不过二世而亡。”
“哪怕强如汉唐,也不过两三百载光阴,自太祖至今,天命属明已有二百六十九载,可是宗会观如今之气象,已然是末世之景。”
刘锡命仿佛没有听到黄宗会这般在外界看来大逆不道的话,反而只是静静地品茶听他诉说心中深意。
黄宗会面色更加激动,忽地站起身来在书房内负手踱步。
“兴百姓苦,亡百姓更苦,宗会历求诸学,未尝有见能致万世太平之学,窃常以为,天命更替岂非常道,王者兴衰更乃常理。”
“然则不想世间有如无疆兄这般大才,阶级一说犹如拨云见日,使宗会顿悟世间至理,天下所乱者,剥削也,天下之巨患者,富户豪绅也。”
刘锡命忍不住打断他道:“泽望兄,你家可也是官绅人家。”
“哈哈哈”,黄宗会仰头大笑,“正是因为我家也是如此,黄某才能认识如此清楚啊。”
“前日酒桌上,我与你说起试行大同之道一事,黄某赫然发现,倘若均天下之物,公天下之私,百姓自能生活富庶、自得其乐,那如今这天下间的这些富户豪绅所存在者又是为何?”
“正是因为多了他们,所以天下百姓反而苦不堪言,难怪至圣先师一直倡导复古,若真是回到井田制之时,天下岂能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