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为了这些东西——为了这些虚伪而又奴性的人们,这些愚昧而又没有灵魂的神灵——他受尽了羞辱、激情和绝望的种种煎熬。他准备用一根绳子吊死自己,当真,因为一个教士是个骗子。他现在聪明多了。他只需抖掉这些毒虫,重新开始生活。
码头有许多货船,很容易就能藏在其中的一艘货船里,偷偷乘船逃走,到达澳大利亚、加拿大、好望角——不管什么地方。随便到哪个国家,只要远在天边。至于那里的生活,他可以看看再说,如果不适合他,他可以再到别的地方。
他拿出钱包。只有三十三个玻里,但是他的手表还是值点钱的。这就能帮他挨过一段时间,不管怎样都没有什么要紧的——反正他都要挺下去。但是他们会找他的,所有这些人都会找他的。他们当然会到码头查询。不,他必须给他们布下疑阵——使他们相信他死了。然后他就自由自在——自由自在。一想到伯顿一家将会寻找他的尸体,他不禁暗自笑了起来。那会是一场多么好笑的闹剧啊!
他拿过一张纸来,随手写下了所想到的几句话:
我相信过您,正如我曾相信过上帝一样。上帝是一个泥塑的东西,我可以用锤子将它砸碎。您却用一个谎言欺骗了我。
他折起这张纸,写上蒙泰尼里亲启的字样。然后他又拿过另一张纸,写下了一排字:“去达赛纳码头找我的尸体。”然后他戴上帽子,走出了房间。当他经过母亲的画像时,他抬头哈哈一笑,耸了耸肩膀。她也欺骗了他。
他轻手轻脚地经过了走廊,拉开了门闩,走到大理石楼梯上。楼梯又大又黑,能够出回声。在他往下走时,楼梯好像张开了大口,像是一个阴暗的陷阱。
他走过庭院,谨慎地放轻脚步,以免惊醒吉安·巴蒂斯塔。他就睡在一楼。后面堆藏木柴的地窖有一扇装着栅栏的小窗,对着运河,离地面不过四英尺。他想起生锈的栅栏已经断裂,只要稍微一推就能弄出一个豁口,然后钻出去。
栅栏很坚固,他的手擦破了,外套的袖子也扯坏了。但是这没有什么关系。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街道,没有看见一个人。黑漆漆的运河没有一点动静,这条丑恶的壕沟两边是笔直细长的堤岸。未曾体验过的世界也许是一个令人扫兴的黑洞,但是它根本就不可能比他丢开的这一角更加沉闷和丑陋。
没有什么可遗憾的,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这是一个讨厌的小天地,死水一潭,充满了谎言和拙劣的欺骗,以及臭气熏天的阴沟,阴沟浅得连人都淹不死。
他沿着运河堤岸走着,然后来到梅狄契宫旁的小广场上。
就是在这个地方,琼玛伸出双臂,绽开那张楚楚动人的面容跑到他跟前。这里有一段潮湿的石阶通往护城河,阴森森的城堡就在这条污浊的小河对面。他在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这条小河是多么粗俗和平庸。
他穿过狭窄的街道,到达了达赛纳船坞。他在那里脱下帽子,把它扔进水里。在他们打捞他的尸体时,他们当然会现它。然后他沿着河边往前走去,愁眉不展地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他必须设法溜到某一艘船上,但是这样做很难。他唯一的机会是走到那道巨大而又古老的梅狄契防波堤上,然后走到防波堤的尽头。在那个尖角处有一家下等的酒馆,他很可能在那里现某个可以行贿的水手。
但是码头大门关着。他怎样才能过去,并且混过海关官员呢?他没有护照,他们放他过去就会索要高额的贿赂,可是他身边的钱是远远不够的。此外,他们也许会认出他来。
当他经过“摩尔四人”的铜像时,有个人影从船坞对面的一所老房子里钻了出来,并往桥这边走过来。亚瑟立即溜到铜像的阴影之中,然后蹲在暗处,从底座的拐角谨慎地向外窥望。
这是春天里的一个夜晚,夜色柔和而又温馨,天上布满了星星。河水拍打着船坞的石堤,并在台阶周围形成平缓的漩涡,出的声音像是低低的笑声。附近的某个地方,一条铁链缓缓地晃动着,吱吱作响。一架巨大的铁起重机隐约地耸立在那里,高大而又凄凉。在星光灿烂的天空和浅蓝灰色的云彩下,映出了漆黑的奴隶身影。他们带着锁链,站在那里徒劳地挣扎,并且恶毒地诅咒悲惨的命运。
那人摇摇晃晃地沿着河边走来,并且扯着嗓子唱着一支英国小曲。他显然是个水手,从某个酒馆痛饮一顿以后往回走。看不出周围还有别的人。当他走近时,亚瑟站起身来,走到了路中间。那个水手止住歌声,骂了一句,并且停下脚步。
“我想和你谈谈,”亚瑟用意大利语说道,“你能听懂我的话吗?”
那人摇了摇头。“跟我讲这种鬼话没用的。”他说。接着他转而说起蹩脚的法语,生气地问道:“你想干什么?你为什么不让我过去?”
“从亮处到这儿来一下,我想和你谈谈。”
“啊!换了你愿意吗?从亮处过来!你带着刀子吗?”
“没有,没有,伙计!你看不出我只想得到你的帮助吗?我会付钱的。”
“嗯?什么?装得倒像个公子哥儿,还——”那个水手不由自主地说起了英语。他现在挪到了暗处,靠在铜像底座的栏杆上。
“那好,”他说,重又操起他那难听的法语。“你想干什么?”
“我想离开这个地方——”
“啊哈!偷渡!想让我把你藏起来吗?我看是出了事吧。
对人动了刀子,呃?就像这些外国人一样!那么你想去什么地方呢?我想总不是想上警察局吧?”
他醉醺醺地大笑起来,并且眨巴着一只眼睛。
“你是哪条船上的?”
“卡尔洛塔号——从里窝那开往布宜诺斯艾利斯,运油去,再运皮革回来。它就停在那里,”——他用手指着防波堤的方向——“一条破败不堪的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