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俊入住董卓的太师府,简单吃过一些餐饭,便拉着胡封商议起北邙山事宜。如今北邙山有民夫近三万,士卒万余,若单单是挖掘、运输财货,倒也足够,但既要搬运钱财,还要平复陵墓,人手就显得颇为不足了。人手来源方面,从雒阳东边河南尹诸县招募最为方便快捷,不过河南尹非他治下,恐怕难逃百姓议论纷纷,有损名声,另外在河内招募,一则征集民壮需要时间,二则组织渡河非常麻烦,同样不可取。
怎样才能两全其美呢?
胡封从讨论一开始就苦着一张脸,而今更是快苦出水来。你让他纵横于万军之中,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但强迫他参与政事,无异于对牛弹琴,其根本就给不出一个意见来,只知应声附和。盖俊初时不以为意,渐渐受不了了,大骂他孺子不可教也,《左传》算是白读了,遂下逐客令,眼不见心不烦。
胡封闻之大喜,如蒙大赦,长揖拜道:“将军,那我就先退下了,你也早些休息。”
“快滚”盖俊一挥衣袖,没好气的道。
胡封也不生气,所谓打是亲、骂是爱嘛,笑呵呵告退。
胡封走后,盖俊坐在蒲席思索良久,仍是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回过神儿,发觉房屋略感憋闷,起身离开厅堂。
春末夏初的夜晚甚是凉爽,微风拂面,使他精神不由为之一振,脑子也清明许多,举首仰望漆黑的星空,一轮皎月高悬天际,淡淡的散发着溶溶辉光。
“雒阳、雒阳……”盖俊漫步于风景宜人的院落,再度陷入沉思。
护卫们素知将军思考时不喜旁人打扰,即使他从面前走过,也是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目不斜视,一个个犹如没有生命的石头人。
雒阳作为大汉帝国首都,在世人眼中的分量不问可知,盖俊正在想要不要把治所迁来呢?按他心里真实想法,他是不愿意的,但他已非一个人,而是北方十二郡之主,随着河南尹即将纳入体系,就是十三郡之主,凡事都要以大局为重。
迁与不迁,好坏皆有,不可不深思熟虑……
盖俊已经一天一夜未睡,漫步半个时辰便觉身体乏累,打一个哈欠,回房躺在榻上睡去。许是脑中事情太多,睡觉并不踏实,半梦半醒间,忽然感到有人轻轻推着自己,睁开沉重的眼皮定睛一看,一个虎体猿臂,面如冠玉的少年俯身立于榻边,不是马超是谁。
盖俊眨了眨眼,瞥见外面一片漆黑,正值深夜,心知马超这时叫醒他,必有要事,问道:“孟起,发生了何事?”
马超回答道:“将军,庞中郎正在谷水阻击吕布,函谷关突然冒起大火……”
“大火、大火……董腹便跑了?”盖俊微微蹙眉,穿履下榻,来回踱步。“这厮就这么喜欢玩放火的勾当?没焚成雒阳,改烧函谷关了”
盖俊扭头问马超道:“胡子邑在外面吗?”
“在。”马超点点头。
“你去把他叫进来。”
等到胡封进屋,盖俊急语道:“董胖子这一把大火肯定会惊动孙坚,不出意外,其两三日间必有人马赶来雒阳,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胡封面容严肃道:“将军之意是……”
“你这就去北邙山,亲自监工,陵墓财货多运出一分是一分。”
胡封抱拳称诺。
盖俊低头想了想,现今雒阳有士卒一万,用不到这么多,当即开口道:“雒阳留下五千士卒即可,其余人你都带走,另外后续过河士卒你也一并征用。”
胡封皱眉道:“偌大雒阳,只有五千人是不是太少了?万一和孙坚有所冲突……”
盖俊摆摆手道:“无妨。吕布瓮中之鳖而已,(庞德)令明破之易也,一定会比孙文台先到雒阳,令明一至,再无忧矣。”
胡封这才点头,庞德手中有近万精骑,说句不客气的话,无论面对任何势力,都可以先天立于不败之地。
事情紧急,胡封不敢拖延,马上离开,马超也紧随其后,房中只剩下盖俊一人,他被董卓举动弄得睡意全无,坐在榻边,手拍榻板,大骂董胖子扰人清梦。
大谷关位于雒阳正南方,双方相距不到百里,孙坚的斥候侦查范围一直延伸到伊水,不过吕布逃跑时派出大批轻骑清剿孙坚斥候,是以孙坚并未察觉吕布部。
平日间双方斥候虽然也屡屡发生激斗,像今日这般全数阵亡却不多见,孙坚心中升起一丝疑惑,随即再度派出大批斥候。但由于那时盖军已然接管雒阳,代替了董卓军,孙坚一无所获,不死心的他令斥候翻越伊水,在伊、雒间侦查,甚至冲到伊阙关下,一切如常。孙坚不禁暗笑自己过于大惊小怪。
荆、豫二州兵力、钱粮、器具经由民夫源源不断送入大谷关。孙坚前有部众七万余,大谷关一战成功击败董卓亲自领军的六万步骑大军,斩首一万八千级,俘敌一万五千,战果无比辉煌,可己方损失同样不小,阵亡两万五千人,再刨去伤兵,能战之士不过四万出头,元气颇伤,这也是他没有急于向帝都雒阳进军的根本原因。
俘虏的一万五千人以及数千匹战马是一笔宝贵的财富,若收为己用,实力必会大增,不过一时半会还指望不上他们。
经过这些时日修养,目前孙坚手下兵力恢复到五万出头,有了进攻雒阳的实力,但孙坚没有轻举妄动,而是不停向袁术要兵,显然是打算集结重兵,一战而定。
夜间,孙坚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收复京师雒阳,击杀国贼董卓,并迎回天子,成为拯救社稷的最大功臣,受封大将军,参录尚书事,登上了权力的巅峰。正当他志得意满之际,天子和朝臣突然发疯似的围聚上来,向他投来蔑视的目光,一如被他亲手杀死的荆州刺史王叡、南阳太守张咨,一股彻底的冰凉从脊椎一直蔓延到后脑。孙坚发觉不妙,刚欲开口,某个面部模糊的朝臣举刀砍来,他竭力躲闪,肩膀仍被砍中。
孙坚猛然惊醒,怔怔地看着妻弟吴景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姐夫……”看到孙坚面色有异,吴景不由一怔。
“原来是一个梦……”孙坚神情复杂。这个梦不是没有由来,一直隐藏在他内心深处,是他一直担心的问题。
吴景说道:“姐夫,伊水北面的斥候回报,函谷关起火。”
“函谷关?”孙坚登时清醒,眯起眼睛问道:“雒阳方面呢?可有动静?”
吴景摇摇头道:“雒阳无动静。”
孙坚合目思考,半晌睁开眼问道:“公明,你认为呢?”
“……”吴景神色略显茫然。
孙坚又问道:“公明,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吴景答道:“五更天了,即将日出。”
“马上命人生火造饭。”
“姐夫……”
“饭后出兵,直抵雒阳”孙坚脸上满是刚毅坚定之色。
董军万余步卒兵分五路,战场横跨十数里,以夜色为掩饰,强渡谷水,庞德一边整兵阻击,一边惊呼吕布是不是疯了?他打了七年仗,像吕布这样的统帅着实不多见。
双方激战一个多时辰,函谷关方向陡生金焰,似欲焚天,看得双方将士目瞪口呆,战场上一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仿佛不久前双方数万将士浴血厮杀只是一场幻觉。
良久,随着一声歇斯底里地哀号,谷水再次沸腾,董军士气崩溃,落荒而逃。
庞德脸带怪异地望向西方,他是此次盖军除骠骑将军盖俊外职位最高的人,参与决策,自然知道雒阳才是重点,西方战场有自己就够了,后续兵力会向雒阳集结。而距函谷关较近的平阴只有数千人,绝无可能袭占函谷关。
此事无关盖军,那就是董卓自己的问题了……
“董腹便搞什么鬼?烧了函谷关,是放弃吕布部的意思吗?……”庞德一头雾水,想不明白。
鲍出、胡车儿等人问道:“中郎,是否过河追击董军溃兵?”
庞德摇头道:“孙坚在南,雒阳在东,我方在北,今西归之路又断,对方除投降外别无他途,不用逼之太急,明日天明,对方必会缚手请降。”
“呜呜……呜呜呜……”
西边传来低沉悠长的号角声,庞德神色一变,以为董军杀来,急忙集结兵力,不久后斥候来报,非是董卓援军,而是吕布偷渡谷水,向西逃跑。
庞德看看幽森的谷水,默然无语。他居然一度以为吕布疯了,真是可笑,这厮比任何人都冷静,或者说冷酷,为了活命,可以毫不犹豫的抛弃一切,万余步卒,说舍就舍,庞德自问做不出这等事情来。
庞德冷笑道:“董卓、吕布一个比一个无耻,这对君臣倒真是天作之合”
“中郎。我们……”
“追”
前文提到过,汉代君臣的定义不像后世那么严格,董、吕可称君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