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一直追着他到了御花园,我停下步子喘了喘气,觉得他也应该和我一样累得直喘气,就不再跑了,一步一步慢慢走,仔仔细细地在花木间寻他的身影。

在一块小地方里转了转,我霎时好奇了起来——明明就看见他刚窜进来这里不久,他却像是钻进了地里一样,让我怎么也找不着。

没有耐心再寻下去了,我冲着空气直接喊来:“别玩了,把孩子还给我!”

四下没有人的动静,只有树枝在微风里轻轻地摇曳。

良久,我往身旁的假山碎石坐下,把双手放在双膝上,又喊了一声:“再不出来我就要生气了!”

瞥了瞥四周,还是一个动静也没有,我开始佯装生气:“好!今晚上我就抱着枕头到东阁去跟叶慈一起睡!以后也要这样!哼!”

这码戏果然有用,话语刚落,陈茜的声音立即从头顶上传来:“岂有此理!他敢答应跟你一起睡,眹马上将他革职!”

我仰头一望,这才明白为何一直找不到他的身影了——原来他不是在地面上,而是躲到了树上,坐在粗枝上,一手抱着结实的树干,一手紧紧地搂住韩念华。

曾在过去有过从树上摔下来折断腿的悲惨经历,我一瞬间就无比紧张起来,倏地立起,急忙奔到那枝干下,朝他喊道:“你快下来!太危险了!万一枝突然断了,摔伤了我的孩儿可怎么办!”

陈茜撇了嘴,显出不悦的神色,张口就道出不满:“谁是你心里第一个应该关心的人?——当然应该是眹!你却反而第一个关心这个并非你亲生骨肉的孩子!眹宁愿现在把他给摔死!”

我惊恐万分,生怕他说话当真,急忙阻拦:“不要!你敢摔我就敢绝情!”

陈茜一听,皱起了眉,慌道:“阿蛮,你,你别这样说,眹马上下来就是。”

我于是提出要求:“先把孩子交给我。”说话间,伸出了双臂。

他答应下来,又说道:“我没有绳子,直接抛下去会吓坏孩子。”

我想也不想,直接解开了用以绑住墨发的束发带,披头散发,将它抛向陈茜,看着他将它接住了,系在韩念华的腰上,然后慢慢地往下放。

我一直盯着孩子慢慢降落,抬高双臂将他接住了,结下那一条发带,陈茜此时也慢慢地从树上爬下来,夺过我手中的发带,将它收进了袖子里。

“喂——”我脱口,甚是不明他收走发带的意思。

他凑近我,不羞道:“眹觉得你这个样子好看。”说罢,还往我脸颊上一亲。

这样的亲吻,我早已习以为常,不惊也不奇,只是怪他:“宫里规矩多,男子不可以随意披发,你让我现在如何回去?”

陈茜负手,一点都不在意,说了话,抬起步子往前走:“谁都知道你是谁,那些宫娥太监都要敬你三分,怎敢斥责你?”

“要是碰上了妙容,第一句话就要把我训斥,到了第二句话,就已把我骂得狗血淋头,我不想与她往来总是生如陌人。”我抱着孩子,跟上他,将心里话说出口。

“她又不是眹心里上的皇后,你何必这般让着她呢?她对你淡然,那是她的错,她要是骂你刁难你,你跟眹说,眹教训她几句。”陈茜口口声声如是说,听起来像是对那几年来与妙容的夫妻感情淡然,甚至让人觉得无情。

“其实,她也是个好女人,只是见你待我太好,难免醋意大发,并没有为难我什么,看在她替你生了二女二子的份上,你好歹也记得关心关心她、陪陪她才是啊。”我听罢,忽觉得心下对沈妙容有些愧疚,便劝说他一句。

陈茜突然歇下步子不走,负手,绕有寂寞地问道:“蛮,你是不是又不爱眹了?”

我先是一愣,想他是误会了什么,脱口:“又胡说了,我每日侍奉你,不离左右,何谈‘不爱’这两个字。”

“那你就听从眹的意思,不要总是提醒眹去关心妙容陪陪妙容。后宫……对于女人,本就是寂寞的,耐不住寂寞,怎么能在后宫住一辈子?她该有自知之明的。”陈茜说着,继续迈步往前。

刚迈出一步,他又补充一句实话:“蛮啊,你好在是个男儿,能参朝政,与眹分担国事忧愁,妙容她即使精明能干但终究是女流之辈,不能参与政事。”

女子不能理政,这事我明白得很,心里头真为自己生为男儿身而感到万幸,虽然此生不能与他诞儿诞女,但却能随时伴在他身侧,不离不弃,与他分担忧愁——这,已是福气。

我只能同情后宫里的那些娘娘,她们与陈茜有夫妻之名,却每日只能呆在深宫里寂寞地等待着他的临幸,不能与他说说笑笑甚至携手游玩山水。

娘亲,谢谢您将蛮子生为了男儿!

月老爷爷,谢谢您不嫌弃地为我和陈茜牵了红线!

我看了看陈茜的背影,低头冲怀里的韩念华露出笑容,那小孩儿不懂事理,见我冲他笑了,也学着笑了起来,举起小小右手塞进自己的嘴巴里吮吸起来。

过不了几日,艳阳晴天笼罩之时,陈茜拉扯着我一直往广阳宫去,一路上不管我问了几次都不肯告知目的,只敷衍一句‘跟眹来就是了’,样子很是开心,似乎这是一件欢喜的事情。我疑惑着,跟随他去了,一到那广阳宫,却只见那乐师和宫中女官几人。

见陈茜到来,那乐师向他躬身,那女官向他扶了扶腰身。

陈茜大方地免了他们礼节,拉我到座位旁坐下,挥手令他们开始兴乐兴舞。

曲子一奏起,我听出来是那首‘山河调’,随即看到那女官挥着长长水袖一边舞一边唱着陈茜写的词。

她歌声甜美,舞姿更是洒脱撩人,屈膝、点起脚跟、脸轻枕弯臂、右臂婀娜抬起,随即两袖抛向左边,一旋身,摆袖扭着胯走了两三步,左袖朝天一挥,降下后,右臂横在身前,身微微向□□,然后两袖朝天抛、屈了左膝抬起,躬下身,张臂,右臂横在身前,身微倾斜,又摇摇摆摆,微蹲、屈膝、左臂右臂横在身前、此时水袖垂下、身向右微倾……

“怎样,玉泱唱得如何?舞得如何?”陈茜凑到我耳边,问我感想。

他所说的玉泱,就是眼前正在边歌边舞的女子。

我轻轻哼笑了一下,信口戏谑他:“人长得倒是挺美。”

陈茜一闻言,稍稍不满:“眹问的是她舞的唱的,谁问你她的色相了!”

我平静地答道:“你生气什么,我不过是说说罢,不过,我说的也是实情,她要是不美,怎能舞得这么好看呢。”

陈茜静了下来,认真道:“你觉得如何?认真地回答眹。”

我如他的意,也认真地回答他的问话:“是挺好的,过佳节的时候用来娱兴是最好不过了。”

他板着脸,有些许不乐意:“眹已经把它送给你了,怎么能拿来当佳节娱兴?眹只准在你过寿辰的时候让玉泱来歌舞。”

我问他道:“你不怕我爱上那姑娘么?”

陈茜当下愣住了。

我继续说下去:“既然要送给我,就只送曲子和词,歌舞也一起赠,你还不如让我娶了那姑娘,让她天天边唱边舞给我看,岂不更好?”

陈茜不答,只拍了拍手,命令那女官停下歌舞,随之下了命令:“玉泱,你下去吧!乐师也下去。”

霎时,那乐师和那女官都向他行了礼,然后纷纷退出了广阳宫。

待殿上安静下来以后,他对我温柔出语:“既然阿蛮不喜欢有人将山河调边唱边舞,那从此以后,就由眹亲自弹唱给你听,这样你可喜欢了?”

我笑了一下,脱口:“堂堂天子,你会鼓琴么?你会唱得像玉泱那样好听么?”

陈茜一点也不生气,认真道:“眹愿意学习鼓琴,到时候弹奏给你听,至于唱,你可不能取笑眹,嫌弃眹,眹是为你而奏为你而唱的。”

当下,我心里感动不已,甭管这样的承诺是否兑现,只感动道:“我没有后悔当初爱上你,和你一起生活,亦没有后悔为你稳固江山,侍奉你一生一世。”

“阿蛮!”陈茜忽然大叫一声,从椅上下来,到我眼前,一把将我紧紧地搂在了怀里,我受宠若惊,伸手环过他的腰。

这时,在殿上当值的太监忍不住哭了,脱口而出:“奴才只在死了爹娘的时候哭过一次,如今还是头一回被感动到哭……”

我听之,怪陈茜道:“你看,连那小太监都因为你的此举而落了泪。”

陈茜松开手,回头望向那太监,那太监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赶紧跪下来,请求赦罪:“奴才该死,只是一时忍不住,皇上千万可别怪罪。”

陈茜哈哈笑了起来,什么也不说,牵上我的手,径直走出广阳宫。

走到荷花鲤鱼湖前,他叹了一声,对我说道:“这宫里,恐怕就只有太监会懂咱们的爱,所以感动得哭了,那些朝臣虽然是栋梁,但大多都迂腐得很,他们要是不迂腐,阿蛮早当上皇后了。”

“是啊,要是他们不迂腐,你的计划早得逞了……”我边走边望着那片盛开着大片碧绿荷叶和莲花的湖,对这件旧事漫不经心。

“眹一人之上,想要什么都可以,唯独这个愿望却是死活都无法实现,四年了,它就像是一支穿心箭,穿在眹的心上,让眹疼了四年。”陈茜一提起它,就沮丧万分。

我拿他没有办法,只默不作声,反正自己还和那时一样,初衷未变,觉得只要能跟他一生一世在一起,是不是有名有实便不那么重要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阿蛮?”他等不到我的回答,纳闷出语。

“说什么?”我只平平静静地回答。

他把双手收进袖口,有些无奈,也沉默不语了。

彼此并肩走了一会儿路,我张口,向他提起阮三若的事:“阿若大概也快临盆了吧?我想去看一看。”

陈茜似乎有些许不满,反对道:“她要临盆,须要的是产婆,你一大男人去那里能帮什么忙?”

“毕竟是相识,是友人,我在产房外面等着,总比她家里没有男人好。”

“你到那里去,那谁来陪陪眹?”陈茜一言一语间,都带着阻拦的意思,“万一眹那一日正好闲得慌呢?”

我扭头望向他,沉默片刻后,才答:“如果那一日,你正好闲着,咱们也可以一起到那里去溜达溜达嘛。”

提到‘一起’二字,而不是‘单独’,陈茜随即改变了想法,当下称好,但为了以防万一那一日正好不是闲着而是令人心烦意乱的忙碌。

他说道:“不过,若是一整日都是政事缠身,你可不能偷懒跑出去了。”

我只好答应:“遵命……”心里却在不停地祈祷着那一日正好是个清闲日。

陈茜这时候不说话了,悠闲地与我漫步进了长廊。

行了一段,我与他同时看见一女子带着宫娥与太监一直走上来,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的皇太后——陈茜的婶母章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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