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阿若……”良久,我向她开了口,心里稍稍平静下来,拜托她道:“敬翾一出生就丧母,我不希望他在没有娘亲的日子里长大,所以,以后,请你当他的娘,可以么?”

阮三若愣了一下,我见她这般神色,担心她不愿意,又道:“我一个大男人实在不会照顾孩子,而且,孩子总是需要娘的。”

她表露出为难的神情,张口,话还未出,端着温热山羊奶的芳儿正巧上来了,抢先一步说话:“我家主子还未嫁过人,也没有母乳喂给他,怎么当他的娘?韩公子,你这请求未免也太难为人了!”

“我还不是没有办法才出的下策么?……当娘不成,当养娘总可以了吧?”

芳儿吹了吹碗里冒腾的热气,回道:“那还不如当娘好呢!可是,这样一来,我家主子可就亏了,以后想嫁人就难了。”

我一听,心里莫名地急躁了起来,脱口:“这我知道啊!她要是真嫁不出去,我娶她行了吧!”

“嘿!到那时候,我家主人恐怕都变成黄花一朵了!要娶就现在娶,不娶就不要娶,拖拖拉拉地算什么呢?”芳儿巴啦巴啦地说着,又劝了劝阮三若,“主子,你可千万不能答应了他啊!”

“喂!我……我会负责任的……”

“哼,男子的承诺多半是不能去信的,即使心里善良也是一样!”

我说不过她,心里一个劲的干着急,担心在一旁静听的阮三若会有所误会,甚至对我不信任。

可阮三若只是微微笑了笑,并未太过在意,开口豁达道,“我一生只顾救治疾患,未曾想过要成亲生子,既然你请我当他的娘,那好啊,我就应了你这个请求。”

“哎!主子,你可不能啊!”芳儿闻言,着急起来,忙劝一声。

阮三若泰然,“芳儿,我不是不听你说的,子高的孩子现在没了娘,实在怪可怜的,他肯把孩子交给我,就是信任我了,我要是拒绝,就是我的不对了。”

芳儿撅起嘴,说不出半句话,只好顺从了她的意思:“主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罢,芳儿也不多言了。”端起温温地羊奶,准备要喂孩子。

阮三若从她手里接过了碗,说道:“既然我已是他的娘,自当要亲自喂他的。”舀起一小勺羊奶,慢慢地送入娃娃的小口。

有东西吃,娃娃可是开心了,高兴地用脚蹭动襁褓,模样可爱至极,连同大人们也被逗乐了。阮三若笑着,忍不住脱口:“人啊,还是在娃娃的时候最招人爱!”

这话我也认同,人一生当中,最快乐最幸福的就是在尚小无知之际,每日只用被大人抱着走,只用等着有人来喂奶,不用想事情,不用干活,更不会有烦恼,如此生活,谁都羡慕,谁都想要返老还童。

不过,我还是期盼他快快长大,好将他放在后颈上,带着他四处游玩,一父一子游天下,甚至是上沙场杀敌,如此配合,多么天衣无缝,就算将来真有一日陈茜不会再爱我了,还有这小子陪着我过下半辈子呢!

“敬翾,敬翾,你可要多吃一点,快点长大啊!你爹我,好带你驰骋天下呢!”我高兴地哄着他,不管他是否听得明白。

那小娃娃似乎很喜欢我唤他的名字,格格笑着喝着羊奶,喝饱了之后一点也不想睡,就等着我再唤他的名字。

“我一直觉得‘翾’这个字很耳熟呢!”阮三若突然提起这件事情,“以前听说陈朝宫里有一位极为美艳的玉华公主,名字里就带这个字,可惜死得早,”顿了顿,聪明过人的她大方地猜测起来,“你也是在宫里当官的,以前是不是曾与她有过情?”

出其不意地听闻此言,我立刻变了脸色,心情一瞬间跌沉,回话:“你不要瞎猜,我的确是认识她,不过我们在情字上没有缘,只是知己而已。”

阮三若盯着我窃笑不语,芳儿却没有这般含蓄,她蹦过来,用怀疑的眼光大剌剌地上下端详着我,甚至出语:“你跟那公主只是知己?那你还给自己的孩子起名带个‘翾’字?韩公子,这搬起石头来砸中自己的脚,谁都看见的啊!”

“这是约定!你要是不信,我也不好跟你解释清楚。”

“约定?这约定也太奇怪了,孩子又不是她的,怎么约定起名要带个‘翾’字?肯定是有不能说的风月事。”

我瞥了她一眼,不想与那丫头争执此事,心里只想让过去的事情随时光而去,想要好好地度过将来的日子。

怀里的娃娃被她的大呼小叫给吓坏了,哇哇大哭起来,阮三若见状,很是不高兴,把碗勺塞还给了芳儿,立刻就将她遣了下去。

“芳儿真是不懂规举,我看哪一日我干脆撵她走了,另寻一名丫鬟来侍候。”阮三若忍受不住,终于出了此言。

我担心她是太冲动,劝说道:“你可不能光凭这一时气就要撵她走,她的嘴平时是泼辣了一点,但办事还挺灵活的,你要是真撵走她,以后上哪儿找会识药材会煎药的丫鬟?”

阮三若叹息一声:“那便只能日后好好管教她了,省得她以后总是挑拨别人,四处惹人生气。”伸手接过娃娃来哄了哄,哄了三五遍,娃娃终于不哭了,她又连番哄着,直哄到他合上眼睛乖乖睡觉。

我立在一旁一直看着她哄娃娃,觉得她真适合当他的娘亲,对他是极为万般宠爱,登时心里很是放心了,往后这些日子可以一心一意地在朝廷里当官,操劳天下事。

入夜,我孤身一人行夜路返回宫城,沐浴后,放下幔帐,准备一夜安寝,不适时,一直在天子寝宫侍奉的刘公公带着两个小太监忽然来到森罗宫,向我传陈茜的宣召。

“皇上说,要韩大人到有觉殿侍寝。”

我扯下披在双肩上的外衣,挂在置衣架上,淡然地回道:“你回去禀报皇上,说我项上有伤,暂不能侍奉此事。”

刘公公平静道:“皇上说,只让您□□一晚,不干别的。”

我坐于榻上,脱下鞋子,依然面不改色,回道:“那就有劳公公把居于有觉殿之后的杜英琪请过去吧!皇上会更高兴的。”

刘公公愣了一愣,有些迟疑:“这……可皇上要宣的人是您啊!贸然请别人去,恐会触怒龙颜!韩大人,您可不要害了咱家啊!”

我微微一笑:“我替你出了主意,怎么会是害你呢?你把杜英琪请过去,皇上如此宠爱他,今晚一定需要他的。”

刘公公皱着老眉,踟躇了一会儿,无奈叹了一声,带着那俩小太监离开了。

我安安心心地上了榻,扯上薄被盖在身上,过了片刻,心里不由难过起来,想着今晚他又要跟那少年在龙榻上翻云覆雨快活一夜,心就隐隐做痛。

越是抗拒他,成全他,心上的伤口就越长越大,以这样的办法把恨发泄出来的同时,却也是在暗暗地折磨自己,让自己更加痛苦,折磨他等于折磨自己,折磨自己,就等于折磨他,自己感到有多痛苦,他便也在承受多大的痛苦。

不知不觉间,几滴泪花从我的眼眶里蹦出来,我侧身揪紧枕头,小小声的哭出来,不想让屋外人听到,一边哭一边心忖: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为什么要折磨自己?我可以不要他,再找另外一个可以寄情的人,我可以跟别人远走高飞,可以抛弃他啊……

但为何总是办不到……

到底该怎样做才能脱离苦海?谁能告诉我……

一个人想的心事是消纵即逝的,也永远连带不到第二日,天一亮,我又像往常一样载着好心情跑去东阁值事。

自则夷牺牲了以后,宫城侍卫的重要事宜又归我管了,每日从早至晚忙碌不停,甚至连则夷的葬事都抽不开身去办,只好交由阮三若帮忙。

宫城里的侍卫,一个月内,总要在正阳堂里空旷的场地演练三两回,以保持住精良,将宫城守御得严严实实,不让宫里发生任何危险——这件常事,是我提出来的,也每回都会去认真督阅,而那些侍卫就像是我的左右手,处处皆顺从我的命令。

这一次是四月的第二回演练,他们在我的眼前依旧那样威武精良,我一边负手走着一边看他们在中央将武艺展现。

完罢,在他们撤离归位以后,自己也忍不住好玩,抓起了弓,在尚未收拾的零乱场地弯弓射箭,箭矢飞了出去,射中靶子,我拿了第二支箭,搭箭弯弓,正准备要射出,却被几声突然响起的拊掌声打扰了。

“好技艺!难怪皇上会任命你为宫中侍卫总管!”伴随着那拊掌声,有男子的声音也在我身后升起。

我放弃射箭,垂下双手,回头,正见一个气宇不凡的男子立在不远处,此人的相貌我自然认得,于是放下手中弓箭,走上前向他拱手,恭敬道:“见过安成王。”

陈顼瞧了瞧我,皱起了眉,似是不满,回道:“皇上也是这么教你的?本王也是王族中人,任何臣子理应跪拜行礼,你居然敢不跪?”

我抬起头,平静地回他的话:“皇上并未教过卑职,只是微臣一向如此,普天之下,微臣只对皇上一人下跪。”

陈顼肃容盯着我,片刻,突然嘴角露出一抹高傲的笑:“只对皇上一个人下跪,你,还真是特别。本王记得那日早朝,皇上不叫你名字,却是叫你‘阿蛮’,叫得如此亲切,想必你与皇上之间定是非同寻常的关系。”

“微臣当年跟皇上出生入死,一同征战,相互熟知了,皇上如此亲切地唤微臣有什么不对?王爷可不要胡乱猜测,以免让皇上知道了,龙颜不悦。”我泰然自若地回答。

陈顼听罢,朗笑了起来:“本王可没有胡乱猜测,本王回来之后便有耳闻,听说皇上在刚刚登基之时,想要下诏立自己的娈童为国母,此事引得群臣不满,这个娈童就是你——韩子高!”

我面不改色,回话:“王爷这般有心思打听这些不正经的事,是何用意,是兴趣么?如果是兴趣,那王爷也是个特别的人。”

“大胆又灵牙利齿,怪不得皇上宠幸了新的娈童还把你留在身侧并委以重任!”陈顼明知我冒犯了他,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称赞一番。

话落,他敛了笑,又道:“上回本王邀你,但你却不肯赏脸,如今咱们既然面对面,本王就直说了:你是因为爱皇上才尽忠于他,如今他宠了别人,你与其跟别人争宠,不如为本王所用。”

我淡淡一笑,问他一句:“王爷,你爱男子么?有男色之好么?”

陈顼从容答来:“本王可对男风不感兴趣,爱的还是女子。”

我仍是含笑着:“王爷既然不爱男子,何故要从皇上身侧挖走我?我若是跟了你,定然是夜夜都要侍寝的。”

陈顼在一刹那间板起了脸。

我趁此机会,继续道:“白日尽职,晚上为主侍寝,我一直是这么过来的,侍寝也是我的职责,是尽忠,王爷你既然不爱男子,那我便不能尽忠,既然不能尽忠,王爷何苦要挖走我呢?”

陈顼哑口无言,只忿然瞪着我,丢下一句‘好你个韩子高,本王不信收不了你’,悻悻一转身便不再理会我了,迈步即走。

我望着他那渐渐远去的身影,心下松了一口气,不用再怕他再来苦苦相逼,心里只生一团疑惑——太极殿上满朝文武,才华出众之人比比皆是,望之如云,为何那安成王就单单选中了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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