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轻松?当然不。哪怕是小成本的独立电影只要你想拍好它,那么导演这工作就不会轻松。如果有人问自己这个问题的话,安吉拉会这么回答。虽然很官方很标准但也是事实,没有那件事情认真做起来会是轻松的。但是,同样也不会太辛苦,除非……
“不不不,爸爸别这样,我已经和爷爷谈过了……是的,我保证,我对爷爷详细的说了自己的构思……结果还算不错,他会帮我向他们解释的,”安吉拉拿着电话在房屋的阴影下面走来走去,“我知道,是我让斯派洛这样对你说的,他毕竟先是我的经济人,对吗?……好吧,我爱你,代我向妈妈还有小家伙们问好。”
关上电话安吉拉翻翻眼睛吐出一口气,然后走回了片场招呼助理准备继续拍摄。没有压力?怎么可能没有压力。当然,这压力并不是来自媒体,虽然大西洋两岸爆的争吵大出安吉拉的意料但她并没将其放在心上。毕竟现在已经开机有了既成事实。
但是家里的电话却让她颇有些头疼,就算她可以把手机塞给斯派洛并以需要执导电影为借口逃避父母的电话,却不能不接爷爷的。
幸运的是爷爷的口气虽然很严肃但并没有责怪她什么,只是好好和她讨论了下她对于那段历史以及《钢琴家》这本小说的想法,这让安吉拉多少松了口气。在诚恳的交谈后她终于不用担心全美犹太协会会有什么反应,然后才给了父亲电话。
而父亲虽然对于她隐瞒了这么久颇有怨词,但真正听见女儿的声音却什么不满都没有了,连之前被狗仔们骚扰也只是轻描淡写的提了一句。所以此时关上电话的安吉拉总算是轻松了许多,而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将这部电影好好制作出来让那些嘲笑她的人统统闭嘴。
目前剧组运转良好,虽然在三周多的时间里拍摄的都是和战争有关的场面,但在安吉拉不遗余力的调节下还是做得非常不错。那些戏份不少的波兰和德国的演员们不仅表现出色同时还很稳定,钦定男主角亚德里安.布洛迪的表现也很不错可在稳定上面却不如他们,毕竟他还是太年轻了才26岁。不过一旦布洛迪有了状态那么拍摄起来就会非常顺利甚至拍不少,进度到现在能不落后于计划除了少量的加班外,他或多或少也有那么点功劳。
很快时间就到了五月底,期间除了去拜访了目前尚在人世的斯皮尔曼先生之外,安吉拉一心扑在了拍摄上面,手机再次塞给了经济人谁的电话也不接,包括自己的三个"qingren"——娜塔莉早就知道了而杰西卡也有心理准备,只有凯特生气安吉拉居然瞒着自己,特意到波士顿去看她的时候也一点都没透露。于是凯特在电话上好好数落了她一番甚至声称要到华沙来兴师问罪,这大概也是安吉拉不接电话的原因之一。
而原本应该渐渐平息下去的争论却随着《theneyorktimes》在五月上旬刊登出的路易斯的采访再次热闹了起来,尤其是针对美国媒体热炒“13岁就开始有了策划”、“安吉拉很有信心”、“剧组成员都承认她做得很出色”这些说法,欧洲媒体加大了冷嘲热讽的力度,于是大西洋两岸又吵吵闹闹了半个多月才作罢
这样接连两次争吵,让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起天才小姐导演的《钢琴家》来,所以人嘲笑说即使天才小姐拍砸了也无所谓。人们都被成功的勾起了好奇心所以如果电影成本够底的话说不定还有得赚呢。
虽然安吉拉把精力都放到了拍摄上面可并非对这些争论一无所知,不过她依然保持着知道就行的态度,“用事实说话”是早就决定好了的。而且随着全身心的投入到拍摄中,她的情绪开始稍微有些不稳定了。
因为在开始筹备的时候安吉拉就让布洛迪节食,到报道时他只有1oo磅左右的体重,所以为了配合最先拍摄的就是斯皮尔曼在死亡列车后的逃亡戏,这同时也是一场残忍的戏。
在拍摄的时候安吉拉总算是体会到了斯皮尔伯格当初的心境,那种回到那个时空当一个旁观者的感觉真的非常糟糕。尤其是那段随机挑选出几个工人让他们爬在地上挨个挨个爆头的镜头,坐在导演椅子上的安吉拉一直咬着牙根将拳头捏得紧紧的,对于她来说这种煎熬是双重的,有很多时候两个城市的画面会重合在一起。
唯一好点的是她不会波兰语,所以拿着喇叭让临时演员分组站队这种事情都是助理在做。不过饶是如此,安吉拉还是偶尔会在不多的休息时间里流露出恍惚的疲惫的神情。
“要你明白,艾德,你现在不仅几天没吃东西甚至连水都没有喝过一口的人,所以先想到的是喝水,”站在布置成医院模样的房间中央,安吉拉做着手势为亚德里安.布洛迪讲着戏,“因为干渴你甚至不得不去医院的痰盂里捞水喝,我要你保持麻木的表情而靠眼神以及肢体动作来表达这种情绪,明白吗?”
“是的。安吉拉,我明白,不过我的动作是应该更加僵直还是更加迫不及待?”布洛迪在思考了几秒钟后问道,“毕竟在电影中是冬天,而我在进来之前不仅没有吃喝过东西还在冰冷的路面上趴了好几分钟……安吉拉?”
“啊?哦,抱歉,我有些……走神……”从注视着房间的呆中走出来后,安吉拉想了想:“试拍的时候表现得僵直些让我先看看,不过不要太明显。”
说着她又仔细端详了下布洛迪,然后扭头叫道:“布拉姆,过来一下。”
“是的,安吉拉小姐,有什么需要效劳的?”一个三十出头的青年人从人群总走了出来。
“给艾德补补妆,等会光线会比之前的暗,所以我要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一点。”安吉拉指着布洛迪说道。在他们两个离开后她随即又跟其他人沟通起来。
在医院的每个镜头都反复拍摄了五、六次后才算完成了这段拍摄,宣布今天任务完成的安吉拉疲惫的捏了捏鼻梁,然后找到了布洛迪:“艾德,你的体重现在是多少。”
“嗯……”个子本来就很高加上长时间的节食显得又干又瘦的布洛迪想了想,“似乎是在85左右,这很重要吗?”
“当然,”安吉拉点点头,看向身边助理:“韦尔林,城郊的布景搭建好了吗?”
“已经可以投入使用,”对方会意的答道,“如果要到那里拍摄的话,我们立即通知托马斯.克莱彻曼先生过来,晚些时分他就会抵达。”
“那就这么干吧。”安吉拉又交代了几句,然后和他们道别走出了布置成医院的房间,斯派洛这个时候已经等在了门口。
“时间还来的及吗?”在经纪人为自己打开车门后安吉拉这样问着抬起头来看了看。虽然已经是傍晚而且天空也没有太阳,可她依然觉得光线有些刺眼。
“飞机还有3o分钟就会抵达,现在过去刚刚好。”斯派洛说着为她关上了门。
“这应该是个好消息,约翰既然肯到华沙来那么配乐的事情也就基本上定下来了。”坐到座位上后安吉拉揉了揉脸蛋,勉强露出个笑容。
“事实上,还有个惊喜。”斯派洛说着示意开车。
“惊喜?”
“是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经纪人笑了笑明摆着不到机场不会说,不过他随即收起了笑容:“我认为你该抽点时间好好休息两天,调整下自己的情绪,你有些过于想要提高拍摄进度,而且……电影已经有影响你判断的征兆。”
“我难道没有休息没有调整吗?”安吉拉忽然之间就变得不耐烦了。
斯派洛看着她没有回话,几秒钟头她叹了口气:“好吧,你说的没错,确实如此,不过一切还在掌握之中……别担心,我会做出调整的。”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忽然笑了起来:“谢谢你,杰克,你为我做了很多事。”
“那么有考虑给我加薪吗?”斯派洛半开玩笑的问道。
“想都别想,”安吉拉当即回瞪了他一眼,“别忘了我可是给过你许诺的,只要你做到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再次叹了口气:“看起来我应该给自己找个完全的私人贴身的助理,这样可以为你分担一些东西。”
“完全的私人贴身的助理?似乎你已经有了一个吧?”斯派洛耸了耸肩。
“别想打安妮的主意,而且她也不擅长这些。玩伴和助理是两码事。”安吉拉撇撇嘴,“算了,以后再说吧,我已经等不及要看看什么是惊喜了。”
所谓惊喜就是遇见完全意外的情况后不加节制流露出来的热情和惊奇,而约翰.威廉姆斯和伊扎克.帕尔曼同时出现在乔装过后的安吉拉面前就符合这一点。
“上帝啊,伊扎克先生?!”安吉拉止不住的叫了出来。
“我以为你会更张扬一些,”轮椅上的帕尔曼微笑着说道,“好久不见,安吉。”
“的确好久不见,难怪我来的时候后面始终跟着辆房车。”安吉拉不由自主像个小学生那样用手指揉了揉鼻头,这段时间来的压抑和沉重奇迹般的暂时性的烟消云散。
“您怎么会到华沙来。伊扎克先生。”一坐进房车里安吉拉就用尊敬的口吻迫不及待的问道,同时还疑惑的看了眼约翰.威廉姆斯。
“如果不是在朱丽亚特音乐学院任教,一个月以前我就应该过来看你了,要知道你的这部电影可是闹得沸沸扬扬的。”帕尔曼笑呵呵的说道,同时竖起手指摆了摆。
安吉拉只得把那句“伊扎克先生”咽了回去,然后耸耸肩:“好吧,伊恩,但愿你不是到这里来兴师问罪的。”
“不不不,亲爱的,”帕尔曼笑了起来,“我只是很好奇,非常好奇,我不会像某些人一样不了解情况就开始质疑。你总是能做出些同龄人做不出来的成就,虽然我一直很惋惜你不肯在音乐上更近一步,但我没想到你能在电影上面也能这么出色。”
安吉拉没有说话只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再次用疑惑的眼光看向威廉姆斯。
“别想岔了,亲爱的,”老头儿笑了起来,“我和伊恩在电话上聊到你的时候才知道他有过来看你的打算,于是我邀请他同行,没有别的意思。我想你应该还记得你到华沙之前我们谈过的,要配乐的话主要乐器应该是——”
“钢琴。”安吉拉当即接过了话题,明白了过来。
“我来华沙只是想想看看你,安吉,看看你怎么导演这部电影,仅此而已。”帕尔曼微笑着说道,“虽然你拒绝了那么多的媒体,但不至于拒绝我吧?”
“很显然,不会。”安吉拉翘起嘴角摊开了双手。
第二天,全体剧组移师到了郊外由道具组制作的残墙断壁的布景中,准备拍摄斯皮尔曼遇见那个救他一命的德**官威廉.霍森菲尔德的那段戏。
“咔!”安吉拉大声的叫了出来,“艾德,你要明白虽然你现在处于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但比起以往来只是好了一点,以为阁楼外面全是德**人。而且由于长期逃亡你的精神很紧张,所以当你吃到那口果酱的时候才暂时的彻底放下心来,想想看那应该是什么感觉?贪婪的、幸运的、满足的!”
顿了顿她才又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如果再让我不满意。那么我不介意让你完全饿上几天再来拍这个镜头。”
周围的人顿时轻声笑了出来。
“哦,求你了,别。”布洛迪当即露出苦相,长时间节食已经让他很难受了。
“那就努力做好。”安吉拉略带俏皮的耸了耸肩,因为帕尔曼和威廉姆斯的到来让她的心情轻快了不少。
“至于你,托马斯,你做得很好,继续保持。”她又这样托马斯.克莱彻曼说道。这个德国演员有一幅端正威武的德意志长相,非常适合饰演德**官,电影部可以说在筹备时下了很大功夫,比如为安吉拉推荐的副导演汉布利特就曾在部分战争电影中担任过副导演。
“布鲁诺,钢琴准备好了吗?”在演员就位的时候安吉拉这样低声问自己的副导演。
虽然担任了自己四部电影副导演的马修更为了解自己,但是对于这种题材还是有些力有未逮,不过布鲁诺.汉布利特确实也做的很不错。
几个镜头后这一段的拍摄完成了,工作人员搬的搬抬的抬来到了外面准备继续。
“接下来我们要拍摄的,是斯皮尔曼在德军军官霍森菲尔德的要求下弹钢琴的那段戏,”安吉拉推着帕尔曼的轮椅一边走一边为他解释,“当然,小说中没有这个,霍森菲尔德在帮助斯皮尔曼的时候并没有提这种要求,而且他在那之前已经救助过很多犹太人了。但是,你知道,电影的时间有限不能把笔墨放在霍森菲尔德身上太多,所以我用这个段落来表达一种转变……就像《辛德勒的名单》中那个红衣小女孩。”
如果说之前在导演电影的时候还只是慢慢的挑着自己感兴趣的方面在学习,那么现在她对于每个可能用到的东西都会进行思考分析,所以——
“很好,很好。”安吉拉虽然口中如此说着,但眉宇之间却流露出思索的表情。
“还要再来吗,安吉?”汉布利特在旁边问道,这段镜头已经重新拍了五、六次了。
安吉拉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的手在导演椅的扶手上来拍了好几次:“再来一次。”
这一次她并没有观察场地中两名演员的表演,而是闭上了眼睛仔细聆听起来,很快随着对话布洛迪开始弹奏起肖邦的《小调第一叙事曲》。然而刚刚弹奏了一段,闭着眼睛的安吉拉就喊了出来:“咔!”
所有人顿时都停了下来不解的看向了走到场地中的少女,而她挥了挥手:“没什么,你们都做得很好没什么可挑剔的……休息十分钟,让我思考下。”
跟着她捏住下巴开始在片场中来回踱了起来,时而闭着眼睛时而皱眉苦思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直到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快过了安吉拉才忽然抬起了头:“其他人继续休息,录音师准备录音!”
跟着,她在钢琴前的凳子上坐下然后打开了琴盖,深吸口气后将双手放在了琴键上。很快,反应过来录音师就将录音设备举到了她的头顶。
“现在请大家保持安静。”安吉拉说着睁开了眼睛按动了琴键。
出乎人们意料的是,她弹奏的音乐却是肖邦那27练习曲中的一。
她到底想做什么?正在大家摸不着头脑的时候琴声忽然变成了《小调第一叙事曲》,和布洛迪弹奏的完全不一样,不是指弹奏的方式,而是———所有人都能听出深含其中的浓烈的情感色彩,逃亡路上的悲伤、痛苦、迷茫以及此刻面对德国人的恐惧都融入其中。
如果说布洛迪在弹奏时所代入的感情只是流于表面,反映的只是这钢琴曲本身所带情感的话,那么安吉拉就是将自己完全的代入了进去用自己的心在弹这曲子。
安吉拉的十指在琴键上不断飞扬着,整个人仿佛都随着曲调在摆动,音乐在房间里流淌着、翻滚着、咆哮着、哽咽着,让所有聆听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打扰到了这优美而悲伤的钢琴曲。
终于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房间里归于寂静,唯一能听见的只有安吉拉轻轻的喘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