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在机场里对屹着,最终颜钰还是没能拗得过小格,在车子里坐着,发了一通脾气,过后还是粗着嗓子,叫达语把车子开了回去。
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换了件衣服,说要带妮娜出去购置年货。可是临出门之前,依旧不能安心,叫人特意打听了医院那边的情况,才敢叫达语陪着小格过去。
冯笑天那边,大约因为穆卓轩背后牵涉的国家和单位太多,其下面的支系、旁支不可能一次清理干净。害怕打草惊蛇,关于他落网的消息暂时都被封锁着,没有报道出来。
当天的新闻,只有通版巨幅报道了前日的爆炸事件,其中附有几张坍塌,伤亡人员的照片。整个事件,因为没有具体的证据证明是谁人所为,所以,媒体口径十分一致,指向世界某个恐怖组织。反正他们做了太多坏事,多背个骂名也没人替他们叫屈。
达语和小格来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医院里早已做过了全面清理,只将楼上的VIP封锁了起来,表面上已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穆启然躺在ICU室,失水的鱼一样,在那仪器的辅助下,浅浅的呼吸着。双手无力的摊开在身侧,一双眉毛在沉沉的昏睡中依旧紧紧的拧着。
苏小格在达语找来的医生陪同下,站在门外静静的注视着他。站了一阵子,也就慢慢的转身离开了。
下午,又带着妮娜回了一趟小河边的破旧木屋。
站在窗前将那套被她折叠整齐的奥黛拿出来,抚平了,换在身上。又帮着妮娜梳洗清理整齐,拿了些备好的水果和糕点,去了那个她曾借住过几天的小院。
穆卓轩被捕,那个对苏小格和尼桑来说地狱一样的地方,也早已炸的寻不到一丝痕迹。仇恨就像突然间被划上了句号,可是心底却空落落的,并不觉得有多么庆幸欢喜。
那小小的院落,因着多日的无人打理,而显得格外空寂。
院子中央有一颗很大的芭蕉树,枝叶茂盛。苏小格仰头看一看,慢慢从衣襟下拿出那把小巧的手枪,轻轻擦拭一下,对着尼桑倒下的地方说:“尼桑,我又来看你了。这次来是想告诉你,我们的仇已经报了。虽然并不是用这把手枪伤到的他,但我给了他两刀子。一刀是为你和你的丈夫报仇,一刀是为我和受了许多惊吓折磨的妮娜。尼桑你可以安息了……”
说完,赤手在树下挖出一个坑来,将手枪埋进去。“现在,我把它还给你。”
“妮娜以后就是我的亲妹妹。我会像你一样爱她,带她到我的国家去,送她去上学,过平凡小孩该过的生活。”苏小格说着,回头牵了妮娜的手,将她拽过来“妮娜,来,给尼桑姐姐磕个头。”
她让妮娜恭恭敬敬的,对着那已经看不清楚了的血印子磕了头,才起身离开。
达语开了车子在外面等。
透过车窗,看着身着天蓝色奥黛的小格,一头柔软的短发在风里张扬的飞舞着,劲风将那宽松的衣服吹着包裹住她纤纤巧巧的身姿。仰头缓步自橙红的夕阳中款款而来,带着一圈暖暖的光晕,那么瘦小细弱的一个人,却让人无端觉得充满力量。
“我以为你会在医院停留更长一段时间……”一上车子,达语就回头看了她一眼,说出这憋了一路的疑问。
“嗯,事实上,我正准备和你商量这个事儿呢。”
“别,那不可能。”苏小格还没有说完,达语看她脸色,就立马明白她要说些什么了,“先生不可能同意,你也最好别提出这样的话来。”
“我要留下来照顾他,直到他痊愈。”苏小格垂着双眼,轻轻帮妮娜顺顺头发,目光十分平静,望着窗外。
“那你呢?
苏小格。”达语声音清淡,听着有几分冷硬“我想问问,那你怎么办?你知道你沾上的那东西是什么吗?知道你每次发作的相隔时间越来越短吗?知道你每发作一次,你的视力和听力就会减退一点吗?你以为自己铜墙铁壁,不死之身?”
他其实最想问的是,你知道你发作时候的样子多么可怜吗?每次看你发作,我有多难受,甚至不止一次的,想要抛开什么秘密协议,闯入收监穆卓轩的地方,直接将他碎尸万段!
“你们说的对,这边形式尚不明朗,妮娜陪我留下来的话可能会有危险。所以,我想请你回国的时候将妮娜带回去,暂时帮我照顾一段时间。”苏小格那副看起来坚强的不可摧毁的样子,见到医院里已经一副半死的穆启然,一张脸,看着似乎并没有什么情绪变化,可是心却早已跟着他去了。此刻根本听不见达语的话,只是自顾自的说下去。
“我不答应!苏小格,这次,我绝对不答应。”达语突的有几分焦躁。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如果穆启然死在这里,她也要留下来陪葬吗?
“我才不管什么穆启然,妮娜呢。我认识的人只有你苏小格而已,我要你活着,好好的活着,健康的活着。别人好不好,都跟我没关系。”
妮娜被达语突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偷眼暼着他的脸,小心往苏小格怀里缩一缩。
不知道怎么回事,苏小格觉得,妮娜比之前更加粘人了些。总喜欢靠着她坐,或者,紧紧牵着她的手寸步不离的跟着。
这孩子什么话都不说,很善良懂事。对她这个将灾难带到她们姊妹身上的陌生人,也连一点点怨恨都没有,从不开口说害怕。可她心底的那份恐惧依旧如影相随着,没有消散。苏小格又觉得很是内疚,说:“我会在约定的时间回去接她,何况我还要按照约定,照顾妮娜一辈子。达语,我不会那么轻易死去。”她说,口气淡淡的,却带着浓浓的苍凉。
达语车子开的飞快,似乎慢下来,就要被什么追上来似的,冷着脸,不说话。
“医生说了,启然的肺衰竭的很厉害……”她别开脸,定定凝视着窗外“我想陪着他,度过最难熬的这段时间。”
颜钰淡着脸,点了一根烟慢慢的抽着,一脸的平和泰然。
达语回头看了几眼,默默的,心底对这个他一向尊敬的男人悄悄有了点微词。
“您都不担心吗?她一个人,在越南这种地方,语言不通,谁都不认识。说不定还有穆卓轩的余党流窜,准备抓她在你面前恨敲一杠子。”达语语声有些激动,失去了以往的恭敬样子。
他看着眼前这个泰然自处的人,那一脸的沉着样子,就像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的样子。仿佛只在最初听说小格死了的时候显现出过一点点慌乱。
颜钰没有应声。目光淡淡投向窗外,突然转身问他“达语,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也会如同这街上来往的芸芸众生,过的忙碌平庸、简单幸福?”颜钰的目光落在窗外那一对年轻夫妇,左右牵着的一个小小的刚刚学步的孩子身上。不觉得,唇角就弯弯翘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回头看住坐在自己对面的达语。
“简单的,幸福?”达语向着颜钰的目光望出去,目光停在那糯软可爱的孩子身上,一脸茫然,默默念了一句。
突的,不知道怎么回事,脑海里莫名其妙的就冒出了薛伶俐那张圆鼓鼓的苹果脸。带着鹅黄色的围裙哼着轻快的歌儿帮他做卤汁凤爪。心口一窒,被自己吓了一跳的感觉。眨眨眼,甩甩头。忽的,又想起来越南的前一天晚上,她哭的难看的脸,说:“达语,我根本就是讨厌你。”
原来她讨厌我的啊,真
可惜。达语想着,那茫然的眼睛沮丧的凝了凝。
颜钰微微一怔,看住达语突然幽暗下去的眼睛,微微生出一点怜悯。
这个少年,自五岁就被他的外祖父亲手丢进那个杀手培训基地的魔窟中。在往后的日子里,手刃了一个接着一个和自己一样,被自己的亲人,当做一个没有生命,需要开光磨练的兵器丢进那座城堡的孩子,如今才能存活下来。那些人中间,或者有人曾想要成为他的朋友,有人跟他分享过一份食物。有人在体力训练的时候曾帮他扛过一截木头,在耐力训练的时候伸手拉了一把沉入水底的他的手。
可他们相继的,一个一个的都死了。死在了这孩子的手下。因而,他才能活着直到如今。这样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懂得外面的那一幕,就是所谓的简单的幸福?
颜钰抬手,第一次带着这样温温的情绪,摸摸青年一头段簇簇的黑发,声音轻暖了几分,说:“如果有一天,你明白了什么叫做简单的幸福,我就放你解甲归田,离开如今这样打打杀杀的生活。”他说,声音里似有几分疲惫。想一想又说:“或者,不用那么久,等这件事情结束,你我都还活着的话,我们也就脱下这一身的仇恨,学着外面那些人的样子,过最为简单的生活。”他目光凝视着窗外,表情很是认真。
这个少年,从不亲和体贴,但,是他颜钰这一生来,最为长久的陪伴。自十年前,将他救出那个阴森的城堡,看他一点点长高。看他学会用餐具吃饭,跟人懂得用一些带着感情的文字交流,学会说我回来了、说再见、说你好。直至如今,脸上偶尔会露出一点点寻常少年的青涩表情来。
他从未当达语是自己的儿子那样来养。但在这日久的时日里,这个孩子,已俨然成为他颜钰的亲人。或者……儿子!
达语看住颜钰的脸,眼底全是莫名。憋了许久,才又追问了一遍“您真的都不担心小格吗,她这样一身伤病,贸贸然留在这个地方?还是留在穆启然的身边!”
“小格……”颜钰微微停顿一下,视线掠向远处,有几分失落的无奈,说:“她长大了,有自己的思想和行动能力,我怎么可能左右的了她。”
“……”达语有些惊异,猛然抬头望着他。
“她就是这一辈子都不肯开口叫我一声爸爸,我依旧都是她父亲的事实却改变不了。她可以那么无情的对我说话,可我不能丢着她真的不管。”颜钰说着,弯了唇角,悲哀的笑一笑“这,或许才是真正平凡父子的相处方式。”他眉头挑一挑,有些自嘲的耸耸肩膀,“不过,她既然是我的女儿,有我这九头牛拉不回来的固执基因遗传,又有易阳十二年的教育和培养,使她变得聪明有学识,还有乔曼那样一个母亲……就该有危难自处、绝处逢生的头脑和手段。”颜钰的眼里,有又几分寂寥的骄傲。
达语微微一震,不由的想起那天在医院里,兵荒马乱中,看她明明受了一身的伤,不大会用武器,算起来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却敢在那种情况下,跑到那种戒备森严的地方,和穆卓轩那样一个阴毒的家伙兵刃相见。
的确,不是太有头脑,就是太没头脑的表现呢。达语想着便微微撇了撇嘴。
回头看到颜钰,那一脸掩饰不住的,又失意又骄傲的矛盾表情忍不住,嘴唇微微上翘着,又笑了一下。
“你陪她留下来吧,顺便帮她戒毒。直到她觉得可以离开这里的时候。我想到那个时候,国内的一些事情,我也就处理的差不多了。”颜钰回头微笑的样子,很是阴邪。静静抽一口烟,慢慢的吐个烟圈的成竹样子,让达语又凝神愣了一瞬。
先生他这个人最近真的很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