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婉婷点头，伸手抹掉了眼泪，看顾廷麟。
夕佳以为是要走了，总要过去看阿福。没想到李婉婷看着顾廷麟说：“顾廷麟，今天的一切，都是你的孽，我也受到了惩罚，你也受到了惩罚，真是公平，竟然这么公平！原来谁都逃不掉！今天的一切都是你应得的！”
顾廷麟胳膊骨头受伤，听见这样的话挣扎着要起来冲过来，可是没办法，只能在座位上大吼：“什么应得的！你是杀人犯！是你指使的！等你一无所有我什么都会讨回来！我会都讨回来！我要你们千倍偿还！”
李婉婷只是笑，唇角那样冷淡：“真的是报应，一切都是！”
李婉婷声音里平静却绝望。
是报应吗？却报应在最不应该的人身上，井慧心，明明那样好的人。
“如果这是报应！那你早就应该下地狱！你早就要下地狱！你这样歹毒的女人早就应该死！死的人不该是慧心！应该是你们！你们都该死！你们这样做，早晚会报应到你们身上！”顾廷麟在座位上大声的嘶吼。
这些年来跟井慧心才是朝夕相对，年纪虽然相差很多，可是井慧心这样温柔的女孩子，任是任何人都会真心相对。
痛失所爱的感觉，撕心裂肺，没有人能够抵御。
李婉婷好像已经听不见了，抬了头，眼泪簌簌的落下来，可是抬着头，那样强硬而骄傲的模样：“报应到我身上，我愿意，你呢，你愿意吗？你敢吗？让你去死就能换他们回来你可以吗？我可以，你可以做得到吗？我宁愿我死一万次，我宁愿！”
顾廷麟脸上的嘶吼瞬间的凝滞了一秒，随即大声，冲上来想要掐住李婉婷的样子：“你这个杀人凶手！你这个刽子手！我杀了你！”
旁边警察急忙的拦住：“顾先生您冷静一下。”
李婉婷抬头，头抬的高高的，好像是要让自己不要放下最后的骄傲，可是那么难，那么痛苦，仰着头，痛哭失声，肩头剧烈的抖动，眼泪不住的落下来。
这样的场景，从来不轻易落泪的李婉婷，那一句愿意换回来，相信是真的，真的愿意换过来，愿意自己死也不愿是对方。
***
出医院门的时候，保全一路都很紧张，上车就看见医院大门外面密密麻麻的人群，是真的密密麻麻，夕佳一下子想到了很早以前，老爷子昏迷入院的时候，她跟何明阳正要去澳大利亚度假临时赶回来到医院，也一样是晚上，外面一样是密密麻麻的人。
那时候遗嘱公布，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外界都说是老爷子顾宪东喜欢小孙女给出天价的嫁妆，其实哪里是，现在回头想，老爷子是想把一切都给何明阳，只是想给何明阳而已。
给一个天价的数字，让何明阳一生无虞。
李婉婷留在医院里面不肯走，要等着阿福醒过来，小叔和她先离开，医院大门缓缓开启的时候，车门上几乎是贴了记者，闪光灯闪的如同白昼，这个时候她应该是神态自若才好，可是没办法，脸上沉重的没有办法轻松。
车窗被拍的啪啪的响，有保全过去隔开记者们，可是声音阻挡不住，耳旁充斥着记者的声音。
“顾总对血缘有什么回应？”
“真的不是亲生儿子吗？”
“你跟夕佳的关系是外界揣测的那样是吗？”
……
打破了血缘的禁忌，更容易被人猜测。
更容易猜的混乱。
夕佳看一眼旁边的小叔，如果用李婉婷的话来说，就是小叔太过心软，果然还是出了差错。
车子开出去，终于没有人看着，可又有不少车子跟上来，一路的跟着，前面司机问：“少爷，去哪里？”
“回老宅。”顾廷烨沉声。
这个时候回老宅是唯一的选择，无论去哪里都会被围的水泄不通，老宅还能有相对的安宁。
夕佳伸手拉住顾廷烨的手，微微的握了握。
顾廷烨看她一眼：“我知道，夕佳，我知道你还在。”
夕佳想要笑一笑给他一点安慰，可是好难，经历了今晚的事情，笑变成了太过艰难的事情，看了生离死别，看了李婉婷的痛苦，看了顾廷麟的威胁,未来会很艰辛。
可是再艰辛，她都想要说的是，她还在这里，虽然不能抚平他眉心的皱褶，可她还在，用尽力量想要让他好好的。
“我一直都会在。”夕佳说。
前面司机老王从后视镜看一眼夕佳，夕佳看见了，只假装不知道。
这一次以后，所有人的目光都会带着探究，可她能应对，能很好的应对，她不会怕。
会好好的在顾廷烨的身边，人生总有痛苦的时候，只能等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才能慢慢的抚平，没有别的办法，她现在就是等着在他旁边，一直这样等着。
因为是等他，所以她怎么都可以。
***
李婉婷站在玻璃墙前面，看着里面的阿福。
从手术室出来，他就一直在里面，呼吸机盖在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
夕佳进门的时候，看见李婉婷脸上还是有水汽，湿漉漉的，知道她又哭过。
其实并不是太能懂得，因为李婉婷给人的印象一贯的已经在哪里，女强人，也许有时候还带着一些算计的成分，有时候还有些尖酸，年纪越大越是看上去沉稳了，忽然之间变得爱哭，很难想象。
可也许这就是爱情，跟年龄无关，跟性格无关，再强硬的人也无法面对这样的痛。
“夫人，吃点东西吧。”夕佳过去低声说。
这两天李婉婷都没怎么吃饭，这样的年纪并不适合这样做，自己身体都不好了。
李婉婷有些恍然的模样，好像是思绪还停留在阿福那里，停了一下才看向夕佳，想要说话，自己却先“咳咳”的咳嗽了两声，身子有些晃。
定了神，看见是夕佳，李婉婷才点头，在一边的长椅上面坐下，目光还是怔忡，夕佳拿了保温桶过来，里面是白粥，对胃最好的，给李婉婷盛了弄好，旁边已经有人推了个移动桌子过来，李婉婷喝一口，停了停，问：“外面怎么样了？”
夕佳以为她会问一些阿福身体的问题，没想到李婉婷问了外面的事情。
不知道怎么形容好，总之是很慌乱，一切都乱。
很乱的情形。
她当然是没办法问小叔，小叔在处理一些事情，可是不会告诉他，她问了程小柔，程小柔又问了陆明，用陆明的话说，就是：如果顾廷烨明知道没有血缘关系还刻意争取财产，会面临诈骗财产的诉讼。程小柔翻译出来，也就是不但要归还非法所得，还要自己承担刑事责任。
能怎么办，能怎么处理？
“还好吧。您别太担心了。”夕佳说。
总不能让李婉婷这个节骨眼上还为了家里面的事情操心，怕家里的事情当了最后一根稻草，把李婉婷压垮了。
里面大概的事情她都已经知道，阿福如果醒来也会面临诉讼，故意杀人罪，阿福是不会供出任何人，夕佳很相信这一点，可是外面的媒体已经炒的昏天暗地，这样豪门大乱斗他们最有兴趣，所有人都盯着顾家人的一举一动，更严重的是如果顾廷麟得到了财产，小叔和李婉婷会怎么样，夕佳连想都不敢想。
顾廷麟本来就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这一次失去了井慧心和儿子，一定会更疯狂的变本加厉的报复，他上一次已经这样说过了，一定会疯狂报复。
到时候要怎么办？阿福的医药费恐怕都没有人能支付，一切会如何发展？
对于小叔来说，会是灭顶之灾。
一切最不想面对的，全都蜂拥而至，顾氏的股价也大跌，顾廷麟方面的律师申请了财产保护，流言蜚语满天，是最难度过的两天时间。
他们也都已经搬会了顾家老宅居住，门口每天都是蜂拥的媒体，所有人都是保持沉默面对媒体，沉默之后还是沉默。
关于她跟小叔两个人之前的留言又被掀出来，很复杂。
说什么的都有，很多人是看热闹，看这场当初以为是小道消息随便刊登的乱伦消息，现在变成了街头巷尾的杂谈，中间还牵扯了苏璐瑶的死，还有谢莎莎，真正的变成了一出闹剧。
李婉婷吸一口气，放下手里的勺子，说：“我吃不下，外面一定很乱，廷烨不是顾宪东亲生儿子的秘密被曝光出来，还能怎么样，没想到一辈子布局，最后功亏一篑，我想这可能是命运，是我骗了老爷子。”
夕佳不知道怎么说，干脆沉默着听李婉婷讲。
这次的事情，李婉婷的心性好像都变了，以前什么都有谋算，现在总是会重复那一句是命运。
“以前廷烨说他不要这些，我说他傻，我觉得我受了这么多苦，我不能不要，我一定要让长房那些人看着我的儿子有能力得到一切，廷烨明明有能力，我不想看着廷烨空手，我不想，我觉得这是我应得的，结果让廷烨这么辛苦，过去的几年都那么辛苦，好不容易得到了，又什么都没了，这不是命运是什么……”李婉婷仿佛是在呓语，缓慢的讲述。
夕佳低声：“夫人，这不是你的错。”
任是谁，到了那个位子都会做出一样的事情，她在顾家出生，知道顾家的残忍和可怕，任何人不往上走都会落的很可怜的地步，她到现在都认为，一切的始作俑者根本就是老爷子，是他将整个顾家当成是一个冷血陌生的地方，根本没有一点点的关爱，也没有给予任何的心，顾家好像一个生物链，有能力的人就得到更多，却忘了，家应该是温暖的港湾，应该是给人力量的地方。
老爷子，只是把顾家当做一个培养继承人的场所，小叔最优秀，所以得到最多。
在那样的环境下，谁不是争着抢着的想要出头。
落后的人，会一无所有。
“夕佳，你是一个好孩子，廷烨能有你真的太好。”李婉婷说，说完，推开桌子站起来：“你回去吧，我这里一个人就足够了，一个人就可以。”
***
任何地方都不能去，到处都是人，永远会有人跟着，出去还是司机开车，径直的回到老宅里。
车子开到房门口，下车的时候夕佳回头看一眼，看见大门口铁门外除了密密麻麻也找不到别的形容词能形容的那么多的记者，真的是一个头两个大，她到底还能为小叔做些什么？夕佳努力的想，可是想不到还有什么。
走进屋子里，佣人过来说：“小小姐，有您的电话。”
夕佳看佣人的表情有些奇怪，仿佛是打量又好像是逃避，也没有太多想，过去接起来。
“夕佳，我是你爸爸，你姐姐死了你知道吗？我在殡仪馆，我给你打电话，你姐姐死了，明敏死了！而你还在顾家老宅！你还跟那个杀了你姐姐的畜生在一起！他杀了你姐姐，杀了那么多人！夕佳，明敏才是你的亲生姐姐，才跟你有血缘关系，可她死了，夕佳，你怎么才能清醒？”对面是顾廷麟的声音，急促的传过来。
难怪佣人刚才的表情那么奇怪。
夕佳握紧了电话的听筒，顾廷麟竟然给她打电话，这是多少年来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仔细想，不是多少年来没有，是根本从来没有过。
从来都没有！从小到大这样多年，一次都没有！
从小到大顾廷麟跟她说话的时间就不多，想到上一次跟她长篇大论的时间，夕佳声音平静的问：“你到底要我做什么，你说吧。”
上一次顾廷麟跟她说这样多的话，就是为了让她在老爷子面前告小叔*的那一次，这样推想，很容易就想到这一次他为什么打电话过来。
那边电话却有些晃动的声音，好像是有人在抢了话筒。
“该死的践人！你还我女儿！我女儿！你还给我我的明敏！她是我的女儿！顾夕佳你连你姐姐都不放过！你跟那个男人通歼连你姐姐都不放过！我们都已经逃的那么远了，你还不放过她，你还找人开车撞死她！我们都跟你们没有关系了，你姐姐还说怕你被顾廷烨骗，还关心你，你这个没有良心的践人，你怎么下得了手！你和顾廷烨都会被天打雷劈！”
对面换了孙维娟尖利的声音，带着哭腔，刺耳的冲出来。
夕佳可以想象孙维娟的痛苦，在孙维娟的眼里就只有一个女儿，一直以来都是顾明敏，大概顾明敏还是温柔善良聪颖让人心疼的模样，顾明敏一直喜欢在人面前装出那种形象来，乐此不疲，夕佳非常讨厌她，最讨厌她，可是她现在死了。
已经死了，就不再说任何，已经没了意义。
对于孙维娟来说，顾明敏应该就永远是那个温柔的女孩子了吧。
“我和小叔都没有伤害她，是她先开车撞了福叔，警察已经查过了。如果还有事情，法律会给一个公正的制裁。”夕佳拉开跟话筒的距离，说道，耳朵已经有些蜂鸣的声响。
“哇……”对面的孙维娟大声的哭出来，悲痛欲绝，隔着电话也感觉得到她的痛苦。
“夕佳，他是个骗子，你看苏璐瑶最后的结果！只要你站出来证明顾廷烨早都知道他不是老爷子的亲生儿子，而且还跟你发生关系，你可以说你是被迫的，爸爸得到财产送他进监狱，爸爸会给你很多好处！你现在是爸爸唯一的孩子，爸爸的都会是你的！夕佳，我要那个杀了慧心和我儿子女儿的人进地狱！”
电话那边又是顾廷麟的声音，声音很大，提到顾廷烨的地方都忍不住的提高嗓门，是真的仇恨。
夕佳握着电话，站在客厅里，想到以前自己跪在客厅里面，眼前最正中的沙发上面应该坐着老爷子，左手边是李婉婷，顾廷烨和苏璐瑶，右手边是袁若怡顾廷麟和孙维娟，阿福站在老爷子身后沉默如同一尊雕塑……
那个时候，可曾想过会有这样一天，这个家，萧条如此。
“夕佳，你是爸爸唯一的孩子！这个时候你想得通，你还是能跟何明阳在一起，你还能得到一切！”顾廷麟那边怕是说服不了她似的，补充着说道。
夕佳只是沉默，听着电话里面的话。
这样的句子，怎么可能说服她。
她不是个傻瓜，也不是个三岁的孩子，这一长串的句子里面，只有一句是真的，那就是：他只有她一个孩子。
顾廷麟也都五十多岁，想要再有个孩子的几率太小了。
“夕佳？夕佳你听到没有？”顾廷麟大声问。
“听见了。”夕佳回答：“你如果说这个，就不用跟我说了，我也不是你的女儿，你忘了吧，你的女儿只有顾明敏一个人，我从来都不是，我只是个替代品，我被绑着连肾都要割出去的时候，你不是我父亲，现在也就不会是。血浓于水是有范围的，我早都忘了我血管里流着谁的血，你让我做的事情我不会答应的，你可以死心了。”
声音冰凉冷漠。
“夕佳，我是你爸爸！我……”
话还没说完，夕佳已经挂了电话。
声音戛然而止，夕佳坐着在沙发上面，半天抬头，看房顶硕大的那盏水晶灯，很大很大的，小时候觉得巨大，长大以后也都再没有见过比这个更奢华的水晶灯，听说是欧洲的文物，老爷子弄来的，能保佑家和万事兴，可是现在看，没有起到用处。
电话铃声又响，夕佳重重的闭了眼。
刚才有一点点喘息的时间，就又打过来！
夕佳接起电话，大声：“你够了！你再怎么打过来我也不会听你的！你说的那些话你留着跟别人说吧！我一个字都不想听！我也不是你们的女儿！我不是！”
电话那边一时的静，静的好像能听见对面的地方有风吹过，呼呼的声响。
怎么会有这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