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后,阳光炙热,海风凉爽。难得到海岛上来的丁崖决定不再理会什么烦心的事情,放松身心独自一人踏着海岸上的松软细沙踱步,看着广袤的蓝天碧海一望无际,延伸向了天边,他的内心不由感慨,这个世界上谁又能有这穿天越海的本领呢?人类面对大自然真的是极其渺小的。
迎面的海风轻轻铺洒在丁崖的脸上,他斜身靠在沙滩上,任凭海水冲湿裤脚,静静感受海岛安宁。把身心融入大自然之中,只想继续沉眠。
龙关关走来瞧见丁崖,微笑着问:“丁崖公子,你觉得这儿好吗?”
丁崖双手抱在头上仰头看着蔚蓝的天际和偶尔飞过的白色海鸟,微笑着道:“这儿真是人间仙界,能活在这儿的人全都无忧无虑,倘若能一辈子这般耳根清净不问世事的度过该有多好!”
龙关关道:“当我把双脚浸泡在海水里的时候所有的烦恼都会一扫而空,丁崖公子,海水的声音是世界上最美的声音,它会把人类所有烦恼一扫而空。”
丁崖点点头。
龙关关取下胸前戴着的五彩贝壳项链,把它拎在风中,只听风轻柔的吹拂,贝壳发出悦耳的撞击声,似乎所有的烦恼和痛苦都随着这水洗过的天空,温柔蔚蓝的大海一扫而空。
“关关,我只想就此睡去,不问人间世事。”
“丁崖公子,你心中有很多烦恼无法释怀吗?”
“有些烦恼并非释怀就可以摆脱的,只要活在人间一日烦恼就不会停息,它们会随着环境和人物所产生,但凡你身在这个世界就要学会接受它,面对它,解决它。逃避是解决不了烦恼的,它不会因为你的懦弱而消失。”
见丁崖如此说,龙关关心中不由叹气,低头道:“丁公子,其实我有件事情瞒着你。”
丁崖点点头,双眼看着龙关关,龙关关鼓起勇气道:“其实……无忧岛上有一个鲛人,她叫音,十四年前无忧岛遭逢海怪作怪,那个海怪就是音。当时我的父亲和雕题国的人一起捕捉到了鲛人,见到音的第一眼父亲就惊呆了,他执意要把鲛人活着带回无忧岛,他想掩埋下这个秘密,和雕题国的人达成协议后,他不惜用鲛人之血作为交换。雕题国的大船在回去的路上遭遇海啸才将这个秘密永远尘封,后来打捞失船的时候他们找到了那两只琥珀内的鲛人血并带回了雕题国。”
丁崖点头道:“原来这才是真相。”
龙关关点头道:“真相往往是令人无法面对的,鲛人是一种会迷惑人心的动物,特别是当她唱起歌儿你直视她眼眸的时候,她的双眼就会勾引你的魂魄,你会在她的眼里看到自己的所有渴望,渐渐开始迷恋上她……我的父亲就是因为这样,以为自己在音的眼里看到了爱,居然傻得把自己变成了她的食物,我和哥哥亲眼看着父亲失魂落魄的拥抱着音一同沉入水瓮之中,最后音咬死了他,他只剩下一堆骸骨。音是不会有爱的,在她的眼里父亲也只不过是食物而已。哥哥长大后渐渐的也开始迷恋上了音……我真害怕往事重来,真怕他会步父亲的后尘,把性命葬送给音。”
丁崖静静听着龙关关的讲述,不由心中感伤,没想到这看似平静美丽的海岛之上竟然也隐藏着如此可怕的秘密。他叹道:“这该怎么说呢?彼此所渴望的东西不一样,却又要羁绊在一起,其实也是一种束缚。你父亲对鲛人的是爱,可她对你父亲的只有贪婪,她只当他是属于自己的食物罢了。”
龙关关抬起低沉的头,眼神坚定的看着丁崖道:“我无法阻止哥哥继续沉迷下去,希望丁公子能够帮忙,帮忙把音带回大海,让她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如果被岛民发现岛主私养鲛人,他们一定不会放过哥哥和音的!”
丁崖叹息,然后道:“关关姑娘,你真是善良。龙岛主如此执迷于音,我只怕……”
龙关关急切的握住他的手道:“我只希望一切能够恢复宁静,让无忧岛和以前一样安宁无忧,只有你才能帮我!”
丁崖想了想,点了点头道:“我姑且试试看吧!希望可以帮助你们!”
夜幕来临,龙梦决如同往日那般拎着海鱼去喂食鲛人,推开密室只见龙关关已经站在里面。
龙梦决诧异,“关关?你怎么在这儿?”
龙关关道:“哥哥,我们把音放了吧!你再继续这样下去,我只怕……只怕你会变成和父亲一样。鲛人会迷惑人心,会给无忧岛带来灾难的!”
龙梦决看着探出水瓮的音,对龙关关怒道:“你在说什么?”
龙关关哭泣的看着龙梦决道:“哥哥,难道你要和父亲一样,把生命献给她吗?她只是鲛人,永远也不会有人类的感情!难道你真要为了她而背叛岛民们吗?他们一旦发现你在喂养鲛人,一定不会放过音的——她是海怪!”
龙梦决伸手打了她一耳光,然后指着水瓮上的音道:“我不会让音离开我的!”
龙关关摇摇头,“难道……难道你忘了父亲是怎么死的吗?你们都被她给迷惑了,即便你和父亲一样有多么的爱她,可她最终也不会感觉得到,只会把你们当成食物一口一口吞下,犹如当年他将父亲吞下时候一般,父亲真的以为可以得到她的爱吗?那只是镜花水月的空梦倒影,这么多年来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龙梦决摇头,垂下俊美的侧脸,痛苦纠结的道:“我也没有办法,虽然我知道音只是鲛人,可我……可我还是情不自禁的爱上了她,我不想让她受伤害!”
“如果你爱她,就给她自由吧!困在这里是对她最大的伤害!”此刻站在门外的丁崖突然推门而入。
龙梦决诧异的看着丁崖,大叫:“你怎么会来这儿?”
丁崖道:“是关关姑娘让我带走音的。我想即便你有多爱她,这么多年把她困在这只水瓮当中也太残忍了,放她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里吧!既然不能相爱,那便相忘于江湖也是好的!”
龙梦决摇头,“我是不会把音交给你们的!”说完愤怒的转身离开,水瓮旁只留下了丁崖和龙关关,水瓮中的音爬在水瓮边缘徘徊,眼神伤感的看着他们。
丁崖看着音那美妙伤感的眼神不由想起了蓝月河,他知道不自由的人有多么不快乐,他也明白刀魂想要成为人类的渴望,和鲛人需要自由的渴望。鲛人是属于大海的精灵,即便人类多么憧憬她们的美丽,都不能够占为己有,既然她是属于不同世界的,就该让她离去。此刻丁崖的内心似乎能够感觉得到鲛人音的感受,他想或许是因为自己身上流有鲛人血液的缘故吧!
他对音道:“你放心,我会送你回家的!”
丁崖和龙关关走出密室,二人心思沉重,龙关关道:“岛民们如果知道当年的海怪还活着一定不会放过她的,他们也不会放过哥哥。丁公子,我不想他们互相伤害,我该怎么办?”
丁崖道:“关关姑娘放心,我会找你哥哥好好谈谈!”
漆黑的夜空依旧星星琐碎,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海天之间,美得格外动容。丁崖迎面吹着海风,从未觉得世界有如此的宁静,一个人为了守住一份爱,不惜困住别人的自由,这样的做法对丁崖来说是残忍的,即便对方不是人类,但她也有自己的思想,也想要自己的所爱所想。
他拎着红色魔焰走入鱼冢,只见巨大的白色鱼骨在黑夜中发出苍白的光芒,似乎在讲述着一个又一个凄美的故事。
龙梦决披散着长发,身着白袍,不断挥舞着手里的刀乱砍,嘶吼着,“啊——啊——为什么?为什么!”似乎要将体内所有情绪爆发出来一般。
丁崖走过去,看着他道:“龙岛主,丁崖无意冒犯,只是有些事确实不能强求,你的父亲如此,你也是如此。我想我们来场男人之间公平的较量,如果我侥幸赢过你,你是否可以放音回到大海!”
龙梦决摇头看着他道:“为什么?你为什么非要来管闲事?就算你放音回大海你也不可能得到她的眼泪,她是没有感情的……不会为伤痛而流眼泪,就连爱情也不会,更不会为了感激你而流泪。呵呵……没用的,所以这件事你不要再管!”
丁崖叹息着道:“倘若不是关关姑娘拜托我也不想管这件事,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点,我并不是为了得到鲛人眼泪才这么做的,我只是觉得音很可怜,一辈子要被人关在一只水瓮当中,即便你多么爱她她依旧不会感到温暖的。”
龙梦决怒道:“好!你如此不怕死非要多管闲事,那就尝尝我骨刀的厉害吧!”说完挥舞起手中骨刀,直面扑向丁崖。
丁崖并无躲闪,举刀迎面砍过,两把利刃相交擦出火星,只见夜空之下二人不断飞舞于鱼骨之间较量,一截截鱼骨瞬间被击得粉碎,刀风一过扬起密密麻麻骨灰无数,二人瞧不清对面情景,只凭直觉进攻,盲目的,激烈的,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随后赶来的龙关关、烈城隍、元武、杨棠都紧张的盯着二人看,只见两人不断飞舞于鱼骨之上决斗,红色魔焰扬起一股股红色热浪,宛如水波激荡,骨刀刺出一千枚鱼刺朝丁崖身上袭来。
烈城隍手握锁魂刀,一脸紧张模样,他知道丁崖只是想让龙梦决明白事实真相,不要再被他的梦幻所迷惑。
龙关关不安的看着二人,低声轻叹:“但愿哥哥能够醒悟!”
丁崖的刀划过骨刀光滑的刀面,直抵龙梦决的胸膛,怒道:“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你这样对她她不会快乐的!”
“你不是音,你怎么知道!”
“正因为我的身上流着鲛人的血液,所以我能感受得到她内心的那份疼痛,就算她再怎么作恶,这么多年的囚禁也够了。她毕竟只是猎取食物的鲛人,那是她的天性,如同她的天性一般,她对人类只有食欲,不会有爱情的!”
龙梦决咬牙看着丁崖,反守为攻,一刀刺向他的胸口,怒道:“你骗我——”
他的刀尖抵在丁崖的胸口,丁崖横刀抵住骨刀的棱角,双眼看着他。丁崖眼皮上那抹磷光蓝正在月光之下闪闪发光,龙梦决的骨刀始终不能抵达,他低头冷冷的看着丁崖的眼睛,这鲛人的特质让他仿若看到了音忧伤的双眼,真的如他所说,多年来的爱只是囚禁,而不是温柔吗?
“难道……我真的做错了吗?”
“如果音会说话,她一定会告诉你她的痛苦!可她不会,所以只有我来替她说了……龙岛主,放她自由吧,也放自己自由吧!没有结果的爱情,继续纠缠下去只是痛苦而已!”
龙梦决歇斯底里的呐喊,仰头长啸,这么多年来他只不过是重复着同一个错误?他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失去音,只见他最终还是挥舞骨刀直刺向丁崖的胸口,只要丁崖死去,一切真相就会被埋没,他就可以不用去直视内心的痛苦和真相本来的面貌。
残骸之刀,本已死。
“哥哥!”龙关关大叫着从荷包之中掏出一把蓝色的针,伸手投向龙梦决,龙梦决只觉一阵蓝色细雨飞过,浑身已被妹妹的蓝影针给扎住,那满身的血痕流淌而出,仿若流放出那内心深处的伤痛和绝望。龙梦决扑哧一声,倒在了地上。
龙关关飞奔过去,怀抱受伤的哥哥道:“对不起……对不起,哥哥!”
龙梦决在她怀中,呵呵一笑,顿时昏迷过去。
杨棠连忙上前把脉,然后道:“并未伤及心脉,先替他止住血!”
丁崖看着浑身扎满蓝影针的龙梦决,不由摇头道:“这一关得靠他自己,别人是帮不了的。”
龙关关点点头,带着受伤的龙梦决回白堡疗伤。
数日之后,龙梦决身上的伤已痊愈,经过这几天的左右思量他最终还是决定放音回到海洋,如丁崖所说,如果你爱她就该还给她自由,哪怕她从此就会一去不回头,也比彼此折磨的好。
既然无法相爱,便只好相忘于江湖。
龙梦决抱着音缓缓走入海里,冰冷的海水没及他的腰身,这份冰冷广袤是音这么多年来所渴望的自由吧!音白净柔软的双手挽着他的脖子,蓝色的尾巴上鱼鳞闪烁,在阳光之下散发出美丽的光晕。一切都从这片海洋开始,一切也要在这片海洋里结束,埋葬爱情,埋葬所有虚幻梦境。
“音……你走吧,我已将你记在心中,你会永远活在我的心底的。”龙梦决轻轻把音放入海里,音长长的尾巴拍打水面,在海水里扭动着身躯。
一旁龙关关叹息道:“我们还没有得到鲛人的眼泪,丁公子,真的就这么把音放走好吗?”
丁崖回头看着海水中的音,微微一笑道:“或许是因为我身体里流有鲛人的血液,所以能够明白他们吧,就算我得不到鲛人眼泪,能换她一十四年后的自由也好!”
只见音冲他们微微一笑,冰冷的海水包裹着她的身体,她的长发犹如海藻荡漾,重获自由的海阔天空令她感激舒畅,她一头扎入蔚蓝的海水之中,宛若一尾蓝色的游鱼,磷光闪烁消失于海面,音终于可以作为鲛人自由的畅游在天海之中。
龙梦决长舒一口气,仰头看着阳光道:“这十四年来仿若是一场梦,如果不是你们来到无忧岛我都不知道会沉迷多久?这种难以言说的痛令人无法呼吸,心力交瘁……我也很累了,如今终于得到解脱。”
丁崖微微一笑,拍拍龙梦决的肩膀道:“给别人自由,也是给自己自由。”
龙梦决点点头。
烈城隍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道:“虽然这次我们没有在无忧岛上找到鲛人眼泪,不过却看到了鲛人,既然这个世界上真有鲛人存在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找到鲛人眼泪的!”
丁崖看着她道:“你无需安慰我,命是天定的,其实也不用刻意强求,我想即便我此刻就要离开人世也没什么好后悔的,毕竟,我按照自己的方式活过,而且身边还有你们这群好朋友相伴,真的感觉这个人世不再孤独冰冷。”
元武听丁崖如此一说,有些难过,伸手拥抱住他道:“你别胡说,说不定织夜已经替你找到鲛人眼泪,正等你回去呢!”
龙关关看着丁崖,难过的道:“对不起丁公子,我没能帮到你。”
丁崖微微一笑,然后看着龙关关道:“关关姑娘,不必介怀……”
此刻远方平静的海面上突然传来一声鸣叫,众人不由一惊看向那原本平静的海面,只见海的那头游来一尾蓝色的游鱼,确切的说是一个人身鱼尾的女子,等她把头探出水面,众人都吃惊了,游过来的正是音,只见她摇晃着蓝色的尾巴,身形优美的探出水面,冰冷的双手捧着一堆晶莹剔透的珍珠,双眼明亮的看着他们。
杨棠惊讶的叫道:“是……是鲛人的眼泪!”
龙梦决诧异,看着音重回头居然捧着一捧眼泪给他,他伸手接住她的眼泪,如此洁净而珍贵。音看了看他们,然后嘴里发出一声优美的鸣叫,最终又游回了海里。龙梦决看着手中宛如水滴的珍珠,不由哭着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原来鲛人的眼泪不为爱情而流,也不为伤痛而流,却只为自由而流!”
众人都感到吃惊,看着那捧手中的珍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龙梦决转身看着丁崖道:“丁公子,你说得对!音所要的是大海的自由,这个是属于你的!”龙梦决把那捧眼泪小心翼翼的递给丁崖,丁崖打开双手捧住,只觉泪珠在他手里晃动,冰冷而洁净。
杨棠道:“没想到音会送来鲛人的眼泪,你有救了!”
丁崖在白堡略待数日,清洁好了体内鲛人血液之毒后便准备启程重返中原。
龙氏兄妹虽然舍不得这些异乡客,不过也明白他们如同音一样有属于自己世界,便也不再强留,只是一路送他们到达海域,才肯挥手离去。想到在无忧岛上的一切,丁崖不由有些感慨,在这蔚蓝的大海之上居然也会有如此悲伤的故事,或许真如龙关关所言,真相往往是残忍的,令人无法直视的,不过谁又想要去窥看真相呢?无论是人生还是爱情,其实都是一样的。
离开无忧岛的时候,杨棠用银针扎住元武双耳后的穴位,抑制他晕船,两只银针挂在他双耳后面一晃一晃的十分搞笑。元武不停摇晃着耳后的两根银针在船上来来去去的走动,然后一副猴子般的顽皮模样又摇了摇耳朵后的银针,哈哈笑着道:“真有趣,用银针扎住这个穴位,果真是一点都不晕船了啊!”
杨棠看着他的傻样,不由埋头偷笑,烈城隍知道元武被杨棠捉弄了却也不支声,只见元武傻里傻气的一整天都扎着两根银针在耳后摇晃。
大船乘风破浪,载着他们驶向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