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允南回到停车场后, 还是板着一张脸。
温亦北哪里看不出自家弟弟的心情,伸手抚开他紧蹙的眉心,“好了, 别为已经去世的人恼了。”
“我只是觉得可笑, 这些年, 他们有关心过我哪怕一回吗?现在一个个的在你和我面前说忏悔?说愧疚?早二十年前干什么去了?”
“现在就凭一纸遗嘱、那点钱, 想让我们兄弟两人重新和施家扯上关系?”
施允南嗤笑一声, 忍不住吐槽,“我就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姓‘施’,早知道这样, 我还不如直接和外公说也改成‘温’。”
温亦北被他的孩子气逗得发笑,“这好端端的, 和姓过不去做什么?别理就是了。”
施允南靠在车边, 冷静了一点。
他可以将施家的一切抛之脑后不理会, 但如果旧事重提,施允南还是不会选择原谅那些人。
“哥, 但你不用按照我的想法去做事。”
施允南是独立的个体,不想把自己的情绪加注在温亦北的身上。
他想起刚刚那份遗嘱上的财产数额,眸底晃过一丝兴味,“那笔钱老爷子揣在怀里一辈子,谢薇和谢可越再软磨硬泡都拿不下来, 这到了临头居然全部拿出来了?”
“你不要白不要?谢可越要是知道这事, 估计得气到呕血。”
温亦北拍了一下他的脑门, “心情好点就开始瞎说了, 还理会那劳改犯做什么?你都不稀罕这笔钱了, 我当哥哥的也不需要。”
“我会出面和施盛说清楚,让他后续别再来打扰我们的正常生活了。”
温亦北顺势拍了拍施允南的肩膀, 语重心长,“允南,你只要记住,从此以后我们和施家不会再有任何牵扯了。”
施允南对上兄长一如既往的温柔目光,笑着点了点头。
温亦北停下这个话题,目光落回到施允南的无名指上,“总算戴上了。”
“什么?”
施允南慢了半拍,顺着温亦北的视线看去,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温亦北轻笑一声,“之前意外得知你和骆令声领证,但我总觉得你们之间‘不太对劲’,后来发现你和他的手上都没有戴结婚戒指,还暗中担心过好一阵子……”
这毕竟涉及到亲弟弟的感情私事,温亦北不好直接问出口。
“允南,我知道你这些年受了很多委屈,即便我再怎么追问、弥补,你都藏着掖着不肯轻易说出口。”
温亦北想起一些过往,平稳的声线里多了些许起伏,“现在有了骆令声,总算多一个能让你依靠的人了。”
“哥。”
施允南察觉温亦北的情绪波动,故意反过来笑他。
“刚才还说不提往事、不再牵扯,才三分钟不到,你怎么自己还回忆难受起来了?”
他伸手将戒指放在温亦北的面前晃了晃,“我现在好着呢,而且……”
温亦北追问,“而且什么?”
施允南瞧见温亦北好奇且坦荡的眼神,突然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他之前还误以为兄长才是骆令声暗恋了好几年的白月光。
温亦北笑温,“话说到一半怎么还不好意思上了?”
“谁说我不好意思了?”
施允南反驳了一句,眼尾的笑意却藏不住,“而且我和骆令声的感情天注定,当年生日宴上就看对眼了,就是我喝醉酒忘了事。”
“要不然,我一到法定结婚年龄就该拉着骆令声去扯证了。”
温亦北被自家弟弟秀到没眼看,忍不住出声阻止,“行了,瞧你这心满意足的样子,还在这儿跟我嘚瑟上了。”
话音刚落,施允南的手机来电就响了起来,是工作室员工打来的。
“喂?”
“施设计师,你今天还来工作室吗?这边突然来了一位先生要找你。”
“有人要找我?”
施允南瞥了一眼边上的温亦北,在电话里简单确认了来访者的身份后,这才匆匆交代几句挂断了电话。
温亦北主动问,“要忙?”
施允南不否认,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哥,你要去哪儿?我开车送你过去。”
“不用了,我自己就是开车来的。”温亦北温声拒绝,他不想耽误自家弟弟在工作上的要紧事。
“你本来就是临时被我叫过来的,赶紧先回去吧,路上开车小心。”
施允南颔首回到车内,打开窗回应,“哥,你也小心开车,等周末再联系。”
“好。”
施允南没再多言,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灵安殡仪馆和玉石市场都在同一个方向,不到十分钟,施允南就抵达了设计工作室。
他招来的助理立刻迎了上来,“施设计师,那位先生点名说是来找你,我和你联系过后已经请他在待客室里等了。”
“知道了。”
施允南走了进去,看见路照安空着的办公室,随口问,“路负责人出去了?”
助理如实回答,“是的,他今天约了灵玉设计那边谈收购的相关事宜,一大早就带着项目组的人出去了。”
自从路照安回来后,所有事情的推进都很顺利。
施允南点点头,停在待客室门前嘱咐,“我办公室的柜子上有一箱子的白玉陶瓷雕,你现在去拿过来。”
“好的。”
助理应声前去办事。
施允南微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衣着,淡定推门而入。
布局简约但不失艺术美感的待客室里,眼下坐着一位外国男人——
对方正端着一杯咖啡品尝,侧脸看着英俊完美,他腕上的手表微微显露,懂牌子的人一看就明白是价格不菲的高奢品。
因为听见了推门的动静,外国男人抬起视线,那双琥珀棕的双眸立刻溢出愉悦,“施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宁先生,欢迎来到华国。”
眼前的外国男人,是当初在海外和施允南有过两面之缘的宁德安。
当初在得化县实地考察后,施允南就对海外市场动了心,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这位颇有陶瓷见解、并且在‘原世界’中富有资产能力的宁德安。
施允南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在回到帝京后第一时间托人打听到了宁德安在海外的资产公司,又经过一点折腾联系上了对方本人。
宁德安对施允南印象深刻。
他看见对方在邮箱分享过的系列陶瓷品和商业计划,还是决定抽空来一趟华国,无论合作成功与否,都算是替外公圆了想要回华国的梦。
两人一周前约定好了见面时间,打算再见再详谈。
施允南坐在斜侧位的沙发主位上,有些惊讶于宁德安的提前到来,“宁先生不是说后天才会抵达帝京?”
“我早上处理了一点私事,让你久等了,抱歉。”
“该说抱歉的人是我。”宁德安将手里的咖啡杯往下一放,微笑回答。
“我比预计提早了两天处理完家族要事,所以改航班提早来了,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了施先生的工作计划?”
因为落地的时间还早,宁德安在酒店入住后又没半点睡意,于是临时改道来了。
施允南爽快回答,“不影响,我想要和宁先生谈合作,那自然是把一切资料都安排妥当了。”
话音刚落,待客室的玻璃门就被人敲响了。
得到允许的助理带着一系列的白玉陶瓷走了进来,将其稳妥摆放在了茶几上,“施设计师,你要的东西。”
“谢谢。”
施允南勾了勾唇,用眼神示意助理先退下。
待客室的门被重新合上。
宁德安看见箱子里一件件栩栩如生的白瓷雕刻,整个人都显露无比着迷的状态,“实物比图片更迷人。”
施允南由着他触碰欣赏,主动介绍起来,“这是产自华国得化县的白瓷,对比起其他种类的瓷器,它们最大的特点就是釉色纯粹、光泽度极高。”
宁德安赞叹,“我看着上面的雕刻,比上次在展览馆里看见的黑瓷雕刻还要精巧。”
“宁先生有所不知,得化县用白瓷雕刻佛像、观音像是出了名的,师傅们的手艺是靠年复一年磨练出来了,不是机器定胚加工可以相比较的。”
大件的观音雕刻都能栩栩如生,用来练手小件的动物雕刻更不在话下。
施允南拿出几样定制的白瓷挂件、白瓷摆盘,开始进入正题,“宁先生,我之前调查过,外国不是没有这样类似的摆件。”
虽然陶瓷是华国的代表,但在海外一直拥有大批的受众喜爱度,但海外售卖的陶瓷不是技艺不成熟,就是出售价格过于高昂。
所以,海外市场很难有扩展的大空间。
“施先生,你的意思我明白。”宁德安触摸着手里的白瓷雕刻挂件,实话实说,“我的本职不是陶瓷商,做生意更不是做慈善。”
海外市场分散,代表着客源分散。
华国制作、海外销售,就代表了注定免不了的运输费用。
进账少、出账多,要是保证不了中间的核心利益,那这笔买卖早晚是会做死的。
施允南将压箱底的企划书拿了出来,递给宁德安,“这是我和我的投资合伙人给出的答案。”
“我有办法解决运输成本的问题,尽量拿下最低的价格。”
“至于客源方面,创建品牌官网拢聚客源,初期的营销宣传必不可少,日常小件的平价销售只是表面,大批量的统一定制和私人的高级定制,才是盈利的关键……”
施允南不疾不徐地说着,没有半点‘急于求成’的味道。
对他来说,设计才是第一事业,这临时起意的海外陶瓷市场只是辅助盈利的方式——
如果宁德安愿意加入,那么他们工作室就多一个赚钱渠道;
如果宁德安选择拒绝,要么他们找其他海外商再尝试,要么就干脆放弃、不再浪费额外的精力。
“施先生,请再给我一点考虑的时间。”
宁德安看完企划书,隐约有点被说动了。
他接管家族产业后,手里握着不少的资产,依靠人脉也可以建立施允南口中的‘市场体系’。
其实,宁德安一直记得自己外公生前的愿望——
老人家身为华国人,一直坚守着对故土的热爱,他想让更多人喝到华国生产的茶叶、摆上华国制造的瓷器、了解这泱泱华夏、赫赫文明。
大愿望或许很难完成,但其中之一的小愿望,宁德安愿意在有钱、有精力的情况下尽可能去实现和完成。
“当然,宁先生随便什么时候给我答复都可以。”施允南欣然应允。
这项合作一旦达成,宁德安才是要出钱的‘大头’,他们工作室顶多算个合伙的‘中间商’,对方自然是要好好考虑的。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临近中午,施允南作为东道主请宁德安吃了个饭。
午餐结束后,宁德安才带着企划书和白瓷返回酒店。
…
结束了正事的施允南松下紧绷的心弦,结果久违地接到了付子遇的喝酒邀请。
他想了想,还是给骆令声发去了一个‘报备短信’,这才前往目的地。
虽然说DOLL Club是由施允南出资,但夜店成立经营至今,施允南这位‘甩手掌柜’就当得飞起。
不过,好友付子遇重情谊,压根不在意谁付出多、谁付出少,每个季度都准时将盈利分成打到他的账上。
这才下午三点,店里连侍者都还没上班。
“允南,你先上楼。”付子遇报出一个卡座号,“我去柜台取点酒。”
施允南点头,没曾想刚上楼就瞥见了一道熟悉身影,“原锐?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在家里静养休息?”
小半个月没见,好友脸上的血色总算恢复了不少。
“我!”
原锐高声开口,又硬生生地止住了。
他起身靠近施允南,快速搂住他的肩膀耳语,“允南,你搞什么呀?”
“嗯?”
“我、我让你暂时招个助理接替我的工作……”原锐欲言又止,神色有些说不出的复杂,“你怎么把路照安找回来了?”
“不是我找回来的,是他自己通过能力应聘成功的。”施允南理所当然地回答,反问,“他都入职快半个月了,你现在才来找我表达不满?”
“你是真不满意?还是他对你做了什么,让你不好意思了?”
面对把傲娇当饭吃的好友,施允南的揶揄说来就来。
“……”
原锐不说话,只是耳根子连带着脖颈隐约沾上了绯色。
施允南难得有些八卦性质,一针见血地问,“你们两人的误会到底解释清楚了没有?”
“本、本来就没误会。”原锐坐回到位置上,心虚地喝了一口水。
“是吗?那我换个方式。”施允南坐在他的对面,继续追问,“你们两人在一起了吗?”
“——噗!”
原锐猝不及防地喷出一口水,又回呛得厉害,咳嗽到整张脸都爆红了。
“……”
差点就要接受口水洗礼的施允南嫌弃地挪了位置,坐在了原锐的边上,“一句话就慌成这样了?看来是还没成,但也快成了。”
原锐拿纸巾擦了擦水渍,没开口接话。
施允南收起玩笑劲头,认真说,“原锐,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你应该看清楚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对路照安的心思我看得明明白白呢。”
“我……”
施允南怕好友尴尬,补充说明,“就算是我猜错了你的心思,那你一开始想和路照安并肩拼事业,我总归没看错吧?”
“路照安起初怕你有压力、不情愿,所以主动放弃一切,跑到得化县藏了那么久,如今既然愿意回来帮忙,我能不替你把人留下?”
“我只是还没想好。”原锐不自觉地捏紧杯子,“……我觉得自己还不够格。”
施允南骤然明白过来。
好友从小被打压的不自信,在面对自认为特别优秀的师哥跟前,退缩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过来的。
“别总是在怀疑你自己,在我眼里,现在的原锐可不是一年前的原锐。”
平静到甚至算不上安慰的一句话,但落在原锐的耳朵里就是天大的认可。
他眼眶红了红,又不好意思地撇过视线。
“不会又要哭了吧?小哭包。”
“少来。”
原锐调整心情,把眼泪憋回去。
话音刚落,付子遇拿着一提酒走了上来,“允南,总算逮到机会找你喝酒了,原锐这奶娃娃酒量不行,每次跟他喝酒我都没劲头了。”
“一会儿小哭包,一会儿奶娃娃,你们两人成了心打趣我是吧?”
原锐为了证明自己,主动往杯子里倒了烈酒,还没等入口被付子遇拦了下来,“乖儿子,别闹,喝这个。”
说着,付子遇将特意带上来的啤酒递给他。
原锐不情不愿地咬了咬牙。
瞧见这一幕的施允南直发笑,“你们经常在一起喝酒?关系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的?”
付子遇和施允南对上视线,故意打趣,“关系能不好吗?我都已经成了原锐口中的‘男朋友’了,是不是?”
“——噗。”
原锐再度被啤酒呛得不清。
施允南眸色一变,“男朋友?”
“前段时间不是你托我煲汤照顾他?我好心好意权当养儿子。”
付子遇张口就是一阵吐槽,“但有些奶娃娃啊,为了避开他师哥,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都往我身上扯。”
“咳咳!”
原锐出声提醒。
付子遇不理会,“允南,你是不知道,我这莫名其妙成了别人眼中的情敌,差点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原锐脸颊通红地反驳,“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当时情况紧急,我当你是兄弟,拉你帮个忙不行?”
“那不行,我当你是儿子。”
施允南听见两人的斗嘴,突然想起了什么,失笑出声。
付子遇问,“怎么了?”
施允南笑说,“我只是想起来,骆令声之前也误会了我和你的关系。”
“……”
莫名其妙就变成‘情敌’专业户的付子遇卡壳,慢了几秒才饶有深意地问,“你和骆令声怎么样了?”
他还记得好友一开始提起过——“我和骆令声只是协议结婚。”
施允南挑眉,无比刻意地抬起了手,“谢谢关心,感情每天都在升温。”
“别秀了。”
“麻烦收回你那过分炫耀的手。”
原锐和付子遇同时觉得没眼看,举杯相互碰了碰。
施允南见好就收,趁机举杯一撞,笑着扯开了话题。
三人边喝边聊。
直到夜店到了正规营业时间,陆陆续续进了客人进行消费。
施允南看了看手机时间,见好就收,“我先撤了,你们俩人继续聊。”
“怎么就走了?”
“这才六点。”
好友们一前一后地出声阻拦。
施允南拿起手机,上面停留着一条五分钟前发来的微信,“不了,我和骆令声说好就喝到这个点,现在准备回家了。”
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实际狗粮成倍地往下砸。
付子遇摇了摇头,无比痛心,“儿子,你变了。”
有点醉意的原锐跟着附和,“……儿子,你变了。”
施允南哼笑,轻飘飘地落下一句,“不好意思,人在夜店心在家,是你们不懂已婚的快乐。”
“原锐,你想打人吗?”
“想,但打不过他。”
施允南没再理会好友们一唱一和的相声,说走就走。
…
外面的天色还没完全暗下。
出了夜店的施允南眼尖地发现了眼熟的车牌,迅速走近上了车。
车门一关,施允南就斜凑到骆令声的边上,吻了吻恋人微凉的唇角,“等很久了?”
“没有,才一会儿。”
骆令声嘱咐前排的袁猛开车回家后,这才拉下用于遮挡前后排的隔板。
他侧身帮着施允南系上安全带,捕捉到恋人眼底的细碎醉意,伸手抚摸上他的脖颈,“喝了多少酒?脖颈都有些发红发烫了?”
“答应过你了,克制着没喝醉呢。”
施允南偏过身子对着骆令声聊天,笑意明显,“我现在可不是十八岁,喝这么一点酒醉不了。”
“真的?”
骆令声的手绕到他的唇边,略带粗糙感的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
施允南突然生出点坏心思地含住,用牙尖咬了咬。
骆令声的眸色顷刻沉了下来,嗓音里多了点欲/念,“现在别闹。”
施允南放过他的手指,不依不饶地凑近索吻,“老公,我记得晚上要做的事情呢。”
“嗯?”
带着浅淡酒气的吻沾了上来。
唇齿摩挲间还夹杂着丝丝甜意,是施允南常备的那种水果糖的味道。
两人微微分开,但呼吸还在交织缱绻着。
“现在喝了点酒、沾着点醉意……”施允南眼尾带着撩人心魄的诱红,“对于今晚来说,是助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