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岩洞里。
天色已完全暗下来，纤染生起火把，看着不远处昏迷的洛秋尘，愁容满面。
睡着的他在火光映衬下，看起来格外美好温暖，俊美宛如天人。
她是见过这个男人的，在七年前。
……那时她才十二岁，随师父到泸州游历。恰逢泸州灯会，师父在客栈歇息，她就溜出来逛街。
她还记得那年的华灯实在是很美，热闹的泸州城，给小小心灵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然后，在转过一个僻静的小巷时，她遇见了十六岁的洛秋尘。
彼时他狼狈得像个小乞丐，沾满血迹的白色衣袍脏乱不堪，他蜷缩在角落里，压抑地咳嗽着。
她在他身前站定，他缓缓抬头，那般温柔清俊的眉眼让她怔住。
“你怎么了？”她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中毒。”洛秋尘答得倒也简练，本以为能吓跑这个看上去天真可爱的小姑娘。
谁知纤染却漫不经心地笑了：“什么毒？”
“……金眼蟒。”
“哦。”她若有所思地点头。
萍水相逢的少年少女，就这么各怀心事地对视着，直到纤染掏出一个瓷瓶扔在他面前。
“把这个吃了。”
洛秋尘犹豫。
“蟒毒致命，就算我这是毒药，你吃了又能怎么样，不过是死的痛快一些，怕什么！”纤染说得轻巧，稚气未脱的俏颜上一派古灵精怪。
洛秋尘狠狠心，把药吞了下去。当然，很久之后他才知道，她给他的，居然是逍遥神侠独有的解毒灵药，世上再没有人知道的秘方。
纤染眯起眼睛看着他，突然俯下身装作老成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吧，下次小心点，不要再被人下毒啦！”
笑容如琼宇天光般绽放无痕，倾国倾城。
然后起身，离开。
她是急着要回客栈找师父的，却听得他低声问：“你的名字？”
她感到不解：“纤染。”
纤染，凌纤染。
她年纪尚小，自是不知少年的心思，所以那个时候，连他的名字也没有来得及问。
难道……洛秋尘还铭
记至今吗？
举手之劳，她日后偶尔想起，也只是感叹那天晚上自己遇到了多么好看的一个男孩子，却从未想过还会再见面，且对方对这件小事念念不忘。
纤染叹气，把火又生得旺了些。
洛秋尘的确中了百日劫，他刚才强行动用内力，导致真气反噬。
事实上……他就算不运功，大限之日也已经到了。
她尝试着喂他服了几粒师父留下的解毒药，均无济于事，百日劫本无解。
此时，她突然不希望他死了。又或者说，她一直嘴上说得恶狠狠，却实在狠不下心。
“洛秋尘。”她轻轻推他，“别睡了。”
他的身体冰冷，寒气顺着手指直达全身，纤染不禁打了个寒战。
真气反噬，当真不得了，而且最要命的，是他修习的是纯阴真气。
“洛秋尘，洛秋尘！”纤染有点着急，这样下去，片刻他就要被冻死了。
洛秋尘无力地睁开眼睛，在看到她的一刹那，眸光微亮：“……你还在？”
“嗯，一直没走。”
他微笑：“你现在可以杀我了。”
纤染头疼地叹息：“我不乘人之危。”
“纤染是好姑娘呢，你放心……反正我也熬不过今晚了。”
纤染无言，心里却不太好受。
洛秋尘看她：“我有个要求。”
“说。”
“叫声哥哥吧。”
“……有完没完啊。”
“上次我还听你叫那个司暮遥叫得很亲切，怎么和我如此见外？”
纤染汗颜，她叫司暮遥“小暮小暮”的，只是图个好玩，没想到被洛秋尘听去了。
叫就叫吧，他快不行了，这点要求，她真的不好拒绝。
“咳……哥哥？”
洛秋尘温柔地点点头，猛地又是一口鲜血吐在地上。
纤染慌忙要去扶他，却见他全身都痉挛起来，显然是疼痛难以抑制了。
“你怎么样啊？”
洛秋尘摇头，颤抖地更厉害了。
“很疼吗？”
他咳嗽喘息，好久才颤声道：“……冷……”
寒意彻骨钻心，全身仿佛都结了冰，他靠在岩壁上，手指由于用力已被磨出了血。
纤染咬牙，最终还是狠狠心，凑上前去抱住了他。
温暖的怀抱带来些许安慰，好久，洛秋尘似乎好了一点，逐渐安静下来。
纤染冷得牙关打战，不住念叨着“好人做到底”，强迫自己不要把他推开。
洛秋尘突然轻声说：“谢谢你能留下来。”
纤染顿了顿，道：“本姑娘慈悲为怀。”
他笑了笑：“从没有人对我这般好。”
“……我是收了你的钱，心里过意不去。”虽然她没要那一千两，单说之前的一百两也不算少了，想想她也只是帮他打了一次架而已。
“对我来说，这已是难得，连洛紫痕……她也只是把我当作一个试验品，一个工具。”洛秋尘叹一口气，无奈地仰头望天，“她教我功夫，让我帮她杀人，有时候我不想去，她就用我试毒，威胁我只有完成任务才能得到解药。我是她捡来的，她不是我娘，她利用够了我，又担心我的实力太强威胁到她情人的地位，这就给我下了毒……下了，百日劫。”
百日劫，她真的够狠心。再怎么说他也在她身边呆了二十年，她却宁可相信顾荇言，也不肯留他性命。
“你也杀了洛紫痕，不是吗？”纤染道，“这样，你们两个也就互不相欠了。”
洛秋尘自嘲地摇头：“她不是我杀的。”
“……嗯？”
“她和顾荇言偷情已久，一直非常信任那个狼心狗肺的家伙，顾荇言会给她下毒，她也没有想到。”洛秋尘如是说，“顾荇言杀了她，嫁祸给我，让天痕教上上下下都记恨于我，我虽然是名正言顺的尊主，却不受认可。”
何况他已经中了毒，根本无力再与顾荇言抗衡了。
“洛紫痕向我师父寻衅，师父因她是女流之辈不下重手，谁知她反而偷袭，放毒蛇伤我师父，又趁师父解毒之际痛下杀手。后来她因同样方式死在顾荇言手里，也是报应不爽。”纤染道，“还好顾荇言今天以为你解了毒，这才急着逃跑，不然还真是难办。”
洛秋尘看着她笑得温暖：“其实他杀不杀我，也是一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