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政委:“李局长,不是不敢说,是没必要说。你能想不出来吗?”
当然能想得出来,能把政委压下去的人只有一个……对,还不止一个。
事情明白之后,过去的很多细小的情节都有了另外的意义。
小食堂里,自己征求任大祥对赵民的看法,他是怎么说的?
“赵民……他呀,他出什么事了?”
“没出什么事,我就是想了解一下他。”
“啊……这个人,怎么说呢?过去吧,我是说当中队长和刚提副大队长的时候,挺能干的,是条咬狼的狗,特别能拿案子,可是,后来就慢慢变了,让人有点儿琢磨不透……咳,现在,我还真不好说啥了。”
“有人说,他跟耿凤臣有什么特殊关系,对这种说法,你怎么看?”
“这……我好像也听说过,耿凤臣没出事时,他给他撑过腰,可是,要说他是耿凤臣的同伙,这还不能完全相信……”
真是老奸巨猾,既说了赵民的坏话,又保留了余地,可是,却达到使人更加相信的目的。
还有黄淼。
“……赵民这个人,不好说,要说他是内奸叛徒,没有证据,不能乱说。可是,要说他跟耿凤臣没有一点儿关系,肯定也不是那么回事。当然,他在刑侦业务上还是有一定水平的,只是人有问题,工作精神欠佳,对他这样的人,不能过于相信。何政委,你说是不是?”
……
也很狡猾,自己说完了观点,还逼何政委表态支持。好在何政委后来给自己打来电话,表明了态度,如果何政委也像他们一样说赵民的坏话,恐怕自己真要琢磨琢磨了。
还有,怪不得他们强烈推荐徐进安为刑侦副局长的候选人,是啊,只有自己人上去才放心哪!
这帮东西,不管你们多狡猾,多会伪装,你们已经犯下如此无法宽恕的罪行,我一定和你们斗到底!
李斌良沉默片刻:“今天,我们的话哪儿说哪儿了,我绝不会向外人泄露半个字。而且,我也不强迫你们说,我只表个态,只要我在奉春呆一天,就要好好干一天,如果给我时间,我一定会改变这种局面,不管问题有多严重,不管牵扯到谁,我绝不后退半步。对了,我的名声你们一定听说过,我都干过什么,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觉得不需要我自己表白。”
后几句话,李斌良说得斩钉截铁。
三人显然被打动了,脸上都出现了激动的神情,互相看了看,赵民抢先开口了。
“李局,你说到这份儿上了,我再藏着掖着就不是人了。告诉你,春城分局搞成这样子,根儿就在任黑子身上。”
“任黑子?”
鲁鹏:“就是……任大祥。”
何政委:“对,别看他长得人模人样的,可是,太贪,做事也太黑,所以闹了这么个绰号。当然,都是在心里叫,没人敢说出来。”
李斌良没有多追问这个问题,过去的经历同样告诉他,公安机关的基层,有这样的领导干部并不奇怪。他现在关心的是别的问题。
“任局……任大祥跟黄淼是什么关系?”
三人互相看看,又是赵民开口:“李局长,你就别问了,一想还不明白吗?黄淼凭什么当上政治处主任?凭什么那么霸道……对,别看她整天围着你转,那是因为你是局长,你对她有用……对,她就是这样的人,只要你有用,你让她干什么她干什么!”
李斌良眼前闪过那个客房,那张双人床,床上紧挨着的两个枕头……
一种耻辱感从心头生出,同时也有几分庆幸感。
他心里已经很清楚,可是,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他们……上过床?”
三人没出声,是默认。
赵民觉得心不甘:“跟黄淼上床的,还不止任大祥。”
……
李斌良眼前闪过蒋书记的面孔。
“……你觉得,你们政治部主任黄淼怎么样?”
……
“你刚来,对她可能还不十分了解,她虽然是女的,可是,能力不亚于任何男人,我觉得,她是个重要人选……”
……
明白了。
但是,没时间想这些,李斌良赶快又把思绪拉回来。
“关于任大祥,你们都知道些什么?”
几人又互相看了一眼。
鲁鹏:“他在,袁万春,的产业里,有股份。”
赵民:“而且,所占比例很大。”
李斌良:“你们有证据吗?”
鲁鹏:“不查,没有,查,准有。海春,大酒店,就是,他的。”
什么?
何政委:“对,我还没告诉你,海春大酒店那个葛志海,是任局的内弟。”
怪不得,他那么猖狂;怪不得,鲁鹏被陷害了;怪不得公安机关这么被动。原来,是公安局长指挥着这些势力在和警察对抗。
简直荒唐至极。
明白了,那天离开大酒店时,何政委似乎有话没对自己说,一定是这个。
还有,自己在接到赵民电话,去海春大酒店之前,任大祥手机突然响起,他接了之后还骂了一句,现出很气愤的样子,不用说,肯定是接到了葛志海他们的电话报告……
这样的人,居然是公安局长,而且还要被提拔重用?
他这样的人,不可能重用鲁鹏、赵民这样的人。他和徐进安、关伟的关系也就可以想象了。
李斌良想到,任大祥在局里蹲点时,每当自己在场,他见到徐进安和关伟总是没好脸,没好话,甚至骂骂咧咧,现在看,那也是给自己演戏呢,他那时可能就防备到,有一天这两个人暴露,别把他牵连进去,在自己面前造成讨厌他们的样子。
还有,自己对他提到有内奸的事情时,他的反应。
“对对,出了这种事,是得多根弦。妈的,是哪个王八蛋干的呢?你把眼睛睁大点儿,发现谁有病,要是不好下手,告诉我,我亲自收拾他!”
“谢谢任局的支持。不过,这个人到底是谁还不知道,他们都是你的老部下,你应该心里有点数吧!”
“不行不行,越是老部下越看不清楚,他们都会在我面前装孙子,有时,我真分不出好坏人来。李局,挖出内奸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有什么发现,一定及时告诉我。”
话听着简单,其实,说得非常艺术,一、如果发现内奸,就及时告诉他。这样一来,他就有了准备。二、他说真分不出好坏人来。这样,你一旦怀疑或者发现徐进安和关伟有什么问题,就不会往他身上联系了。
真是老奸巨猾。
何政委:“斌良,对这些事,你不要操之过急,从现象上看,是他们几个人的问题,可是,问题的根儿不在几个人身上,而是体制病的一种表现。”
这……
何政委:“所以,咱们先别在这方面浪费太多时间了,抓紧研究一下,当前,该怎么办!”
赵民:“我建议,马上把徐进安和关伟从现在的岗位上调离,把他们的枪收上来!”
这不现实。
鲁鹏:“不行,他们,很贼,你一动,他们就会,知道,发生了,什么,就会防备。不能,这么做。”
鲁鹏说得对。
“何政委,你有什么想法?”
“我看,暂时什么也不要做,当务之急,是找到他们的犯罪证据。”
对。那么,怎么找到证据呢?
鲁鹏:“李局,对他们已经查过的线索,我们必须重新调查。”
李斌良一惊:对呀,如果他们真是内奸,那么,他们过去的所有侦查活动都可能存在问题,怪不得什么也调查不出来,肯定是他们在里边玩儿了猫腻!
李斌良振奋起来:“对,这是个好思路。”
赵民:“那,我就查凶器、也就是那把锤子的来历,把他们查过的线索重新查一遍。”
鲁鹏:“对,还有,打印机,的事,也得,重新查!”
李斌良:“对对,这也是重要线索……哎,不对。如果耿凤臣说的是真话,那封恐吓信就是假的……”
赵民:“那就是袁万春伪造的!”
对呀,如果是这样……
李斌良停下来,睁着眼睛向着前面茫然地看着。
何政委:“斌良,怎么了?”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赵民:“李局,你想起什么来了?”
“打印机呀,我去找袁万春时,看到他办公室里就有一台打印机……当时我脑子闪了一下,可是,没有抓住……”
赵民:“对呀,如果是他伪造的,那么,那封恐吓信肯定出自他的打印机。”
何政委:“怪不得,我们怎么也找不到这部打印机,谁会往他这个受害人身上想啊!”
鲁鹏:“看来,得抓紧,查一下,他的,打印机。”
赵民:“对,如果得到他的打印机打印的东西,交省厅技术部门跟我们提供的样本比对一下,就可以确认了。”
何政委:“可是,怎么取得他的打印机的打印材料呢?”
几人一时无语。是啊,对袁万春显然不能公开调查,因为那会引起他的警觉,造成不可预知的后果。
所以,只能智取。
可是,怎么智取呢?那台打印机放在袁万春的办公室,我们的人怎么能进去,打出我们需要的材料,又不惊动袁万春呢?
一时想不出好办法。
李斌良转了话题:“对了,我一直没深入地了解过,袁万春到底是怎么个人?”
几人互视一眼,鲁鹏先开口了。
“他,黑社会!”
李斌良早想到了,可是,他要听具体的。
何政委叹息一声:“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咱们就都跟李局说了吧!”
于是,三人你一言,我一句地开口了,于是,袁万春的历史就呈现在面前。
李斌良一点儿也不奇怪,甚至听得有些心不在焉,因为,所有的黑恶势力的发家史都是相近的,都有过打打杀杀、坑蒙拐骗、欺行霸市等恶行,只是,有些人早早地灭亡了,而袁万春还横行于市。
何政委:“……话说回来,他坏是坏,可脑子好使,知道该交什么人,而且出手大方,一掷千金,所以,保护伞多得不得了。现在,头衔比咱们都多都亮啊,已经完全洗白了。如今他很少再公开使用暴力了,因为,在奉春仅提一提他的名字就足以达到任何目的了,很多时候,他比我们公安局还好使啊!”
赵民:“可是,他这种人,不打掉他,野心是无限膨胀的,近两年,他的手指已经扩张到全市所有赚钱的行业。对,我听人说过,他要统一奉春。就好像我们奉春是台湾香港似的。他统一什么,无非是垄断,是要用他的黑手把奉春的天空遮严了。李局长,对他,不能再手软了!”
李斌良听着,气满胸膛,可是,又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何政委把话接了过去。
“行了行了,斌良,咱们没有过多的时间说这些,得应付眼前的事态。只要把案子破了,他姓袁的就跑不了。”
赵民:“对,李局,我去查那把锤子了!”
李斌良:“好,去吧!”
鲁鹏:“等等,我也去。”
李斌良:“鲁局,你身体这个样子,不能去,在办公室坐镇就行了!”
“不,我坐不住,有些活儿,不能,坐山喊。赵民,看什么,走!”
鲁鹏站起来,迈着沉重的脚步向外走去。
李斌良没有再阻拦,无奈地看着鲁鹏粗重地喘息着向外走去,感到心有点儿疼,可是,他知道挡不住他,同时也意识到,自己能够完全放心依靠的人不多……
鲁鹏和赵民都走了,投入到紧迫的工作中,何政委也离开了,办公室只剩下李斌良一人,他不停地在地上徘徊,一时不知做什么才好。
现在,他开始重点考虑另一个问题,那就是,是否向上级领导报告。
直接的上级领导,就是市局刑侦副局长、同时也在主持市局全面工作的任大祥。
可是,能向他报告吗?没有他,能有徐进安和关伟的今天吗?他们的关系虽然还不能确定达到什么程度,但是,向他报告目前掌握的情况,显然不合适。
那还向谁报告?市委领导?
应该是市委常委、市政法委书记,可是,这个职务原由市局老局长兼任,而他因病住院,已经好长时间不过问工作了。
剩下的,只有蒋书记了。
李斌良眼前浮现出蒋书记那张白白净净的面孔,那双挑剔的眼睛,还有他对袁万春的宠信和支持及自己所看到、感到的一切……
他也不是合适的人选,很难确定,向他汇报后会产生什么后果。何况,还没有取得任何证据。
因此,李斌良一时找不到能够汇报并取得支持的上级领导。他也想到省厅,但是,在现在还没有一点儿确凿证据的情况下,贸然越级向省厅汇报,显然也不合适。
响起敲门声。
李斌良打开门,发现黄淼出现在门口。
李斌良:“黄主任,有事吗?”
“有,进去说。”
李斌良只好退回办公室,黄淼随即走进来,把手中的报纸放到他面前。
还是《湖州晚报》,还是……
还是一篇关于奉春的文章,虽然署名江南,但是,李斌良知道,它出自她的手。
文章的标题是《记者奉春亲历记》。
黄淼:“李局,我跟你说过这事,你不重视,现在你看……”
现在,苗雨的文章见报了。
文章确实写到了海春大酒店,并且以亲历者的角度,写了鲁鹏、赵民他们和葛志海及手下冲突的全部过程,把葛志海们猖狂的嘴脸和无理阻挠警察执法的过程一览无余地都亮了出来。而且还特别注明:“本记者已经用密拍机录下了当时的一切,如有质疑者,将在适当的时机予以公布。”
赵民说过,当时,苗雨身上有个小包,显然,里边装的就是密拍机。
明白了,苗雨给蒋书记打电话时,一定提到了这些,所以,蒋书记才改变了对自己的态度。
她在帮助自己。
李斌良感激的心情中又伴着苦涩。
而海春大酒店的事件,只是苗雨文章的一部分。原来,她在奉春秘密活动多日,掌握了大量鲜为人知的情况,其中一个重点就是,海春、河春、江春、湖春等系列大酒店内,都存在大量卖淫嫖娼和赌博行为,而且,她以有力的证据证明,这些都是有组织的。
一个重磅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