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夏里一场清凉雨。让一夜睡得如此之香,曾楠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淅淅沥沥的小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推开窗户,扑面而来的清新空气顿时让人感觉神清气爽。窗户直对着招待所的后院,自己那辆在乡下开不起来的宝马就停在那儿,车稀人少的乡里什么时候都让感觉到安静,偶而几只低飞觅食的雀儿叽叽喳喳飞过,又让人心里多了一份恬适。
很给力地伸了一个懒腰啊了一声,除了第一天晕车,几天来倒越来越喜欢乡村生活了,这里的没有车流人海的喧闹、没有灯红酒绿的诱惑、没有琳琅满目的商场,每天早睡早起,从来没有感觉到这么神清气爽的清晨,甚至于觉得这种舒适是自己从未体验过一种安逸和幸福。
穿衣、洗漱、下楼,像往常一样去敲那仨位同行的房门,想了想费仕青的门没敲,门口都听得到呼噜声,这懒汉你要是强叫起来,肯定是咧咧嘴说怪话,笑了笑去敲简凡的门。没人,连肖成钢的门也敲不开,以为俩人早早下楼吃早饭去了,下楼的功夫看时间不到七时,后院的小餐厅里还没开饭,随意地问了门房一句,门房登记的直指着外面:溜达去了。
拢拢头发,看看楼外的阳光刚刚升起,雨后清晨看得四周格外清新,信步出了招待所,四下看着,不远处肖成钢正对着一面墙在压腿,笑着招着手上得前来,这武校出来的四肢加外发达,运动褂子包在身上被撑得鼓鼓囊囊,裸lou的臂膀隆起着几条肌肉,黝黑黝黑的皮肤挂着亮晶晶汗滴,曾楠笑着在肖成钢背后擂了一拳头,直夸这肌肉硬得梆梆滴,一问简凡,肖成钢笑着指指路外的方向:河边遛弯呢,正好,叫他回来吃饭。
这任务曾楠当然是乐意之至,又是踱步着,跨过路沿,顺着斜坡直进了河道,简堡乡这个大乡其实要比起来比城中村还是小不少。公路和河道交叉成十字穿行而过,除了乡政府的四层楼勉强还算现代一点,剩下的就是做生意的平顶房和住户的斜坡瓦房,大清早的光景乡驻地四周的田野里密密麻麻的庄稼地里偶而能看到早起劳作的人,走了不几步居然还见到了传说中背着篓捡粪的乡民,和曾楠擦肩而过的时候只是微微有点生分的瞥了一眼,多少让曾楠这位自诩的美女有点诧异,捡粪捡得如此专心,好像身边的事没有什么能影响到他,包括美女。
远处,迎着初升的阳光,抱膝而坐无聊地往河边飞着的石片的,曾楠没有看清几乎就断定是简凡,因为放眼四下只有这么一位闲人,轻轻地走了几步,还不忘看看自己身上的装束,雪白的旅游鞋、水洗纱的长裤,配着流苏的白衬衫,费仕青曾开玩笑说,像乡政府出来的女干部,这几天嘛一直就这个有点老土的打扮。不过每每从简凡的眼光里,曾楠似乎感觉到,这好像就是他喜欢的形象。
蹑手蹑脚地上前“嗨”了一声,不料简凡根本无动于衷,头也不回地说着:“早知道是你了。”
“咦?你怎么知道?什么时候就起来了?”曾楠笑着,蹲到了简凡身边,顺着简凡的眼光看,就是一条齐膝深的小河,什么也看不到,这才明白,这货又是发呆呢,于是关切地又加了个问话:“想什么呢?”
“什么都想,什么也没有想,呼吸新鲜空气不行呀?你身上味道可够冲了啊,隔大老远我就闻着了。”简凡笑着侧了侧头,促狭的眼神,鼻子扭扭作嗅的样子,曾楠笑叱了句:“什么味道?”
“香水味呗,很特殊哦,什么香水?”简凡道。
“告诉你,你也不懂,老关心女人的事。”曾楠没作解释,似乎要保持着点神秘,不过媚眼飞飞,让简凡看得嘿嘿直笑,搬了石头坐到简凡身边,曾楠心里怕是藏不住话,边赞着这地方空气好,边说着找不着别急。在这儿多玩几天才好呢,反正吃得好睡得香,比在大原天天应酬要强多了。不知道挑动简凡的那根弦,简凡笑着给曾楠诊病,你这是得了消费主义和成功学引发的城市病、现代病,曾楠笑反诘:“别说我呀,你不也窝在城里,没见你回乡下呀?”
“哎,身不由己呀。”简凡一早上的思量估计就在这里打转,笑着看着四周的环境喟叹着:“你看乡下多好,上接天、下接地、中间是我们一起生长的万物,在这里,没有必要穿上全身名牌彰显你的身份、没有必要为房贷和消费发愁,更没有必要一天就想着挣多少钱,要干嘛干嘛……你看这儿多自然,这种菜的、下地的、拾粪的、担水的,你说他们不比咱们快乐么?”
“嗯,这倒是,幸福指数和财富有时候不正比的,以前我不懂什么心境,这趟倒是懂了点,看咱们走的村里,男人下地、女人做饭,一上午一坐锅一群人扯闲话……那活得真叫自在啊。”曾楠笑着说上了。进村印像最深的莫过于村里这大姑娘小媳妇名气老太太晒着太阳纳鞋底扯家常里短了。
“哎,城市呀……就像一个过关游戏场啊,每个人都是玩家,每个玩家都在拼尽全力打装备、打级别,以求在这个环境里高人一等,不但舍不得放弃以前,而且要不断为新的奖励不断过关,劳心劳力,永无休止,而且不能停下来,一停下来就落伍就要被淘汰……咂。那如这里的悠闲、从容……”简凡若有所思地说着,像是检点自己过去的生活,看了看曾楠,此时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正扮演着忠实的听众,又是长叹了句:“其实咱们一样,我也得了城市病……辞职后在桂园那几年最苦,蒙着脑袋最多一天要干十六个小时,当时就想着,我要凭自己挣座房子、挣个未来,不kao谁我也可以堂堂正正站在大原街上。哈哈……拼命干呀干呀、回到大原以拼命干呀干呀,其实楚总那次出事对我触动挺大的,就拼到亿万、拼到大原首富,估计拼不到这辈子就拉倒了……何必呢?回过头来看看呀,我倒觉得我活得连唐大头都不如,连个睡懒觉的费胖子更不如。”
“所以你就准备退休了,生意全扔到张芸和那帮厨子,天天跟唐大头混,钓鱼、旅游、下乡玩、还有,看艳舞?”曾楠嗤鼻笑着。不过简凡倒不以为忤,点点头:“嗯,不好么?生活本身就享受,干嘛要过成难受呢?再说生意做得是生生不息,又不是非要做多大多强才算好……餐饮这东西人多量大没好食啊,再扩大一点,恐怕就保证不了质量了。”
“咦?”曾楠一听简凡如此潇洒,十二分不信了侧头面对面瞧了简凡几眼,促狭地问着:“既然你这么洒拖,那干嘛还要拿人家两千万劳心费神?”
嘿嘿…简凡几分羞赧地讪笑了笑,一扬手又摆活上:“可不叫你说的,洒拖的不够彻底,禁不起诱惑呗。”
曾楠哧声笑了,拽着简凡要起身:“得得得,回吃早饭去……你就俗人一个,不是拿不起就是放不下,再投回胎还这得性,你就直接说爱财吧,谁笑话你似的。”
“你看你这人。我真不爱财,只不过这次数额太大,我实在禁不起诱惑,曾楠我跟你说实话啊,其实这事我心里根本没谱,我本来想他就富就富吧,出两千万怎么着也得掂量掂量吧,嘿,谁可知道人家真给了……咂咂,搞得咱现在倒是骑虎难下了,这要是找不出线索来就丢人丢大发了……”简凡说着心里话,拍拍屁股站起身来,曾楠一听笑了,鬼祟地指指简凡问着:“哦,我明白了,你只带了俩哥们还有一个我这么个随从不多带人,是怕出丑吧?”
“可不……要大张旗鼓地来,收不了场怎么办?”简凡正色道,曾楠笑了笑,俩人并肩向招待所走着,此时曾楠倒觉得要是熬上了一段时间没效果,还真是骑虎难下了,不过还是安慰着:“反正钱馈赠给你了,就找不着,你也发横财了。”
“那多不好意思……人简老爷子都快死了,眼巴巴等消息呢,咱们不但没办事,再昧人家这么多钱,这还算人么?要真找不着,除了花费的,剩下的我都不要……我要这么多钱其实就想撑撑他,要光简怀钰,我就不办事我都拿钱,可有这么个老人……哎,算了,记那仇干嘛,还真怨不着人家……”简凡喋喋反复咂摸着,低头说着的时候猛地发现身侧没人了,一回头,曾楠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定了,很欣赏、很欣慰也很悦色地看着自己,俩人目光相接的时候,简凡灿然一笑自夸上了:“……呵呵,你不要这么崇拜地看着我呀?我这人勉强可以吧?”
“切……”曾楠不料瞬间色变嗤鼻竖小拇指,鄙视状态,直斥着简凡:“就知道你这得性,不是拿不起就是放不下……知道简怀钰为什么敢给你钱不?”
“为什么?”
“他本来不敢也不信,不过和李叔一通电话,直接就敲定了……李叔把你全身骨头都看透了,大材小器啊,嘴利心仁、做事不狠,拿不起放不下……都给你了,你再还回去?白跑一趟呀?切……懒得说你……”
曾楠不迭地教育着,指头点点几欲要戳,看着简凡愣摸眼瞧着,浑身不似平时鬼精灵那劲道,又是嗤鼻几声不屑,干脆拂袖而走,留下的简凡独自郁闷,你说发扬个风格嘴上才说说吧,就成了小器了,可不郁闷还是咋地!?
“妈B的,这么评价老子,你看我见了李威狠不狠……”
简凡半晌才从曾楠的教训中回过神来,自言自语了一句,悻悻回返,不过思忖着这位阴魂不散的李威,恐怕就真见了也狠不起来,甚至现在回味一下,虽然你爱不起来,同样也有点恨不起来的感觉,尽管自己被玩弄于股掌,但都是自己选的,和人家有什么关系?
这里早饭很简单,粟米粥、腌水萝卜和清炒土豆丝,曾楠这人有个好处,不管生气了还是高兴了,你从她的脸上看不到什么端倪,饭间还是和肖成钢谈笑风声,偶而看简凡一眼,那眼里也俱是得意和促狭,似乎刺激了简凡一下子挺有成就感似的。这架势简凡还能说什么,只能装作没看见喽。
正吃着的功夫,趿趿踏踏的大拖鞋声音门外响着,吃饭的肖成钢耳朵一竖,奇也怪哉地看着简凡,简凡也愣了下,这声音是费仕青特有的大拖鞋声音,只是有点奇怪现在对于费仕青应该还是美梦中,这些天这货都是八点才起床,起床蒙头就走,根本不吃早饭,一眨眼功夫,还真是费仕青,推着活动门,兀自未睡醒一般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趿趿垃垃坐到餐桌上,又伏到了桌上哼哼叽叽着,肖成钢笑着问:“肥哥,您这是梦游呢,还是梦遗了,这么早?”
“是啊,老费,太阳还没晒着屁股呢?”简凡也刺激着。
曾楠倒关心得紧,喊着添份碗筷舀碗粥,这边费仕青哼哼几句这才咧着嘴打打哈欠回着俩人的刺激:“你以为我想起来呀?妈的大早上几个电话骚扰我。”
“谁骚扰你了,这也太不看骚扰质量了吧?”简凡笑着道。
“少贬我形象啊,烦着呢……还能有谁,要赔偿的呗,锅哥这事可是有后劲啊,你这一煽,叔舅姑姨二大爷三老爷真真假假可都要上门要钱了,看你怎么收场。”费仕青端着碗,吸溜着鼻子,小猪眼一瞪,神叨叨地问:“你们猜今天有多少?”
“多少?”肖成钢问。
“三十家,我操,想钱想疯了……光内沟九家。”费仕青一竖仨指头,一听“芮沟”还是“内沟”,曾楠扑哧一笑,简凡再一问,费仕青懒得回答了,纸一扔撂了句:“记着呢……说好了今天我不出去啊,刚下完雨湿气重,我吃了饭回补个觉去……你们爱去哪家去哪家,有消息通知我……”
看样是想偷懒了,大口嘘溜拨拉着粥,不料看费仕青记录的简凡“啪”声一拍桌,一指:“这是谁报的?”
“那不写着,回龙村的。”费仕青一瞄说了句。简凡一扬手瞪着眼:“我他妈大耳光抽你……”
“怎么啦怎么啦?吓唬谁呀?”费仕青咧咧着,曾楠拿到手里一看,又是扑哧声笑了,上面收着歪扭一个名字“简活狼”,笑着眯着眼把纸又放下,不过跟着立时惊了下,张口结舌地指着记录纸:“这是……这是……简货郎……简义成?”
“对!”简凡啪声一拍桌子,眼睛发亮,纸拿手里一甩:“找得就是这个李鬼,这王八蛋,货郎写成活狼,你咋不写成死猪呢?打游戏都把你打傻了。”
“嘿嘿……村长吐字不清,那能怨我涅?好歹也同音着呢嘛。”费仕青瞧了瞧,根本不以为然,咧咧着俺们领导“准支”写成“淮支”,不照样报销换钱?敢情这货以领导自居了。不料这会儿没人听他扯了,简凡一叫赶紧走,带着肖成钢、曾楠扔下碗,连费仕青也扔下了,三个人驾着车直朝回龙村而来………
………
………
突显出来的消息是真是假?两小时的山路进村顾不上歇口气,直奔村委会,回龙村今天报的六家要求迁坟赔偿的都在场,村长简来虎迎着这几位财神刚刚坐下,粗粗一数,十四个人,裹着头巾的老太太,拄着拐的老太,还有位抱着娃的媳妇,剩下的都是三十郎当的青壮年,简凡念着报上来的名字,简大伟、简长云、简章义、李长拴……一个一个名字念着,故意没有念“简货郎”的名字,每念一定,曾楠和肖成钢按着先例给来报的先发一千块,说一番核实后再补发其余赔偿的话,那来领钱的,自然是欢天喜地,摁个手印当签名,千恩万谢,喜色一脸地走了。
在这些人当中,简凡自然最希望报这个简货郎名字的是那两位年纪五六十开外的老头老太太,这么久的事,如果有消息也应该从这种年纪的人身上出来,不过事于愿违,五家走了十三个人,最后剩下的这位,干枯的脸颊,偌大的鼻子,一脸呆滞相,偏偏那眼睛还贼溜溜的,年纪也就三十上下,乍看这人长得这副营养不良的相貌,谁也怀疑是个jian诈之徒,那刁民俩字几乎就写在两只眼睛里。
俩个刑侦出身的人观察人自然颇有一套,肖成钢盯了那人几眼,明显见过世面不在,没听到念名字就有点心虚坐不住了,不时地看着村长,肖成钢回头看了简凡一眼,有点失望,路上来的时候,几个人猜测能报上能把货郎当名字报上来,那就应该知道枣树沟有这么一位货郎,即便是道听途说,年纪应该不小了,谁可知道这事实还是和想像大相庭径,来的人和自己的年龄倒差不多。
“哎,简老板……这娃报的是不是假的?”
人走完了,简凡半晌没开口,村长坐不住了,弱弱地问着。简凡笑了笑点点头,笑着说道:“枣树湾倒是有个货郎,不过不叫简货郎,如果人在的话应该上百岁了……要是能报出真实姓名和埋葬地点来,这个钱还是可以给的。”
一看能冒认的那人,霎时脸绿了,肯定是报不上来,而且简凡一说,让村长感觉丢脸了,啪一甩打火机,指着那人就骂上了:“……嘿你个驴日的,就知道你个龟孙没打好算盘,我说嘛,咋能有这么个名?你以为上头人都是傻瓜,不查不问编个名就能发钱?滚,再出这洋相骟逑了你……”
曾楠笑着听着这番地方特色的骂人,肖成钢呲着嘴笑,简凡刚要拦着还没开口询问,谁知道这村长威信不是盖的,一喊滚,那坐门口不远的男人,捂着脸,后面狗追狼撵一般,飞也似地就跑,等简凡追出来,这人早窜得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