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110章 旧恨新仇(十)

「妙妙, 醒醒。」凌妙妙被人从床上捞起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视线有些模糊, 只能看得见慕声苍白的手背上明显的血管,她用力晃了晃脑袋,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抵在她嘴边。

慕声扳著她的肩膀,将她圈在怀里, 另一只手稳稳地端著碗,低头去看怀里的人,下巴轻轻抵著她的发顶。

「唔。」她无力地吐出一口气, 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只喷火龙,不知道在火山上睡了多久, 如果不是慕声每隔一段时间把她捞起来, 给她灌点凉水, 她的皮肤都要像干涸的土地那样皲裂了。

碗里的药散发著奇异的味道,药的苦味里含了著一股若即若离的香, 仿佛是谁把胭脂水粉丢进去煮了似的,凌妙妙闻到这个味道,有些反胃,向后躲了躲:「这是什么?」

这些日子,高热影响食欲, 她几乎什么也吃不下去, 身体虚得厉害。

「是药, 喝了。」碗沿追著她的嘴唇跑, 不容置疑地抵上去。

妙妙按捺了一下情绪,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小口,药的温度正刚好,苦得舌头都麻痹了,只是后味竟然带了点甜。

不加这味甜还好,一旦有了这股甜味,就变得不伦不类,凌妙妙的胃顿时翻腾起来,她轻轻推开碗,小声道:「不想喝。」

慕声顿了一下,仍然紧紧圈著她不放,强硬地哄道:「喝完。」

凌妙妙用力摇头,眉头蹙了起来,抿起嘴唇。

别说喝完,就是多闻一会儿这股味道,她都控制不住地想吐。

慕声僵坐在原地,似乎犹豫了一下,旋即伸手捏住了她的两腮,手上用了几分力,撬开了她的嘴,凌妙妙见势不好,顿时挣扎起来,他的手臂收紧,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

妙妙双颊吃痛,在他的挟制下被迫张开嘴,他倾碗便灌了下去。

「必须喝。」

这样强势的行径,已经好久没有出现过了。

热的药汁顺著她的喉咙灌下去,她整个人都战栗起来,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的胃受了刺激,她猛地一呛,刚灌下去的药全吐了出来。

凌妙妙被呛得死去活来,眼泪都出来了,若不是少年的手臂紧紧抱著她的小腹,她几乎要冲出禁锢,直接软绵绵地趴到地板上。

慕声僵硬地坐著,感觉到她的身体在怀里抽搐,紧抿著唇,似乎在勉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绪。

凌妙妙缓过劲来,气不打一出来,待要骂人,见他被自己吐了一身,衣服湿淋淋,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心里又有些愧疚,斜睨著他:「谁让你那样灌我的……」

慕声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紧紧地抱著她不说话。

「其实不用喝药,多睡几觉就好了。」凌妙妙的喉咙在灼烧,费力地解释,「就是普通的风寒……」

「不是普通的风寒。」他的情绪终于打开了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骤然破裂了,他定定看著她,眸子里闪烁著近乎脆弱的情绪,「是因为……」

他启唇,却没能说出口。

他非但为半妖之身,还是命格反常的魅女之嗣,邪得连魅女族群都不敢认他,何况凌妙妙这么一个孱弱的普通人。

天天同他在一起,受他妖气浸染,长此以往,底子掏空了也不奇怪。

凌妙妙茫然地等著他,两颊晕红,嘴唇干裂。他最终缄了口,将她轻轻放回床上,端著碗站了起来:「我一会儿便回来。」

妙妙蜷在床上,怔怔瞧著他,见他只有一边袖口扎紧了,另一边袖口放下来,几乎盖住了手背。再一联想汤药里那股邪门味道,心里突然明白了大概,一阵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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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声回房间换了衣服,再度去了厨房。

炉子上面熬著药,发出咕嘟咕嘟的沸腾声,他立在砂锅前一动不动,似乎在出神地看著偶尔闪动的明火,又像是在看著虚空发呆,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半晌,他掀开砂锅的盖子,盛了一碗药,旋即抬起手,将袖子向上一捋。

青白的手腕上伤痕密布,道道横亘的血痕显得触目惊心,最新那一条没有愈合完全,还在边角渗著血珠。

他举著手腕,脸上的表情极淡,右手拿著匕首在上面比了比,似乎在冷酷地考量哪里下刀,可以轻松见血。

最终,他将刀尖抵住了最新的那条伤口,决心压在上面,将愈合的血肉严丝合缝地再度拉开。

这么想著,他将手腕轻翻,靠近了碗边。

「慕声。」

背后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少年的睫毛猛颤一下,冻结的神情这才有了裂痕,显出了活人才有的情绪,手上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脚边。

凌妙妙穿著雪白的中衣,松松披了一件靛蓝的袄子,这几日她消瘦了不少,脸藏在袄子里,越发显得小而苍白。

她睨著他,慢慢地走进来,没好气地拉住了他的衣服角,把无措地看著她的人牵了出去。

宅子里还有一些备用的纱布,凌妙妙将慕声的伤痕累累的手垫在上面,费力缠了几圈,最后狠狠地打了个结。

打结时碰到他的伤口,他的手轻轻颤了一下,双眸亮亮地看著低著头的少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下次敢再给我划开,我就打你了。」凌妙妙边打结边咬牙切齿。

随后将下巴抵在手背上,在桌上趴下来,恨恨地盯著他腕上缠著厚厚一层纱布,半晌,拿手指头戳了一下。

「你的血就那么有用吗?」她接著说起话来,撇去嗓子里那点哑,几乎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万一你受伤了,就划自己一刀,放点血给自己喝,然后便好了……」她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那你不就成了个永动机了吗?」

慕声看著她的脸,瞳孔乌黑发亮,依旧没有笑。

凌妙妙慢吞吞地伸了个懒腰:「放心吧,我命硬得很,你克不死的。」

他的眸子一动,眼里那湖面骤然起了波澜,仿佛闪动著水光:「可是……」

可是他真的害怕,怕极了。

凌妙妙默默地回忆原著的情节。

原主凌虞和慕声一场表面夫妻,被情蛊控制才不得脱身。大反派以身祭阵,情蛊自然也失效了,按说凌虞从此应该自由了,终于从苦海中逃脱了才是。

可是凌虞最终的结局,却是在得知慕声死讯的那一刻,疯疯癫癫地跑进深山老林里,用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的荒唐的一生。

这对怨侣没能同生,却阴差阳错地共死,慕声赴死之时,也就是凌虞生命的尽头。

邪门的高烧许久不退,她能感觉到这具身体的各项机能都在慢慢衰退。

谁知道这垃圾系统是不是暗示她快死了?

可是面对著浑身紧绷的黑莲花,谁还能再刺激他?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蹭了蹭,耍赖似的晃了晃脑袋:「我说没事就没事……」

少年将人抱在腿上,捧起她的脸,发疯似的吻著她,一遍一遍地润湿著她炙热的唇。

*

入夜了,树梢上挂上了一轮弯月。主角团在这阵中,不知不觉已经待了六天。

这六天里,主角团将能试的方法都试遍了,连画符的黄纸都快用光了。

这道阵像是寂静无声的黑夜围拢下来,渗入空气中,防不胜防,无处可逃。

少年站在入口的台阶上,毫无睡意地望著月亮,手指无意识地拨弄著腕上垂下来的纱布条。

因为凌妙妙强撑病体为他包扎伤口,像是反噬似的,她在夜晚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整个下午都没有醒过来。

明天就是第一次熔丹了。

她这样的状态,几乎毫无抵御之力。

他抿著唇,眸色黑得深沉,仿佛沉寂的夜色融进了他的双瞳。

他甚至开始迁怒于自己的伤口——如若不是凌妙妙放过话,他甚至想要再来两刀,越痛越好。

一个白色的人影闪动,站在天井,犹豫了片刻,慢慢走进了他的视野。

「阿姐。」他叫了一声。

慕瑶摘下了兜帽,露出了月色下清丽的一张脸,眼角的泪痣闪著光。骤然与他面对面,她的表情有些局促。

「我来看看妙妙。」她的声音干涩。

慕声引她进屋。慕瑶坐在凌妙妙床边,用带著寒气的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滚烫。

女孩的睫毛在睡梦中不安地颤动著。

慕瑶无言地望著凌妙妙,声音似乎沾染上了露水:「我很喜欢妙妙。」

她抚摸著凌妙妙的脸蛋。

慕瑶的性子一向很淡,这样亲昵的动作由她做出来,有些生疏,但她坚持做著,仿佛小孩子笨拙地表现著留恋,「如果我有妹妹,一定是妙妙这样的。」

慕声一声不吭地坐在一旁,静默地听,没做出什么反应。

「阿声,你要好好照顾妙妙。」

慕声开始看向了她。

慕瑶转过身来,微笑著注视他,见他不抵触,半晌才开口:「阿声,你想跟阿姐下一局棋吗?」

「好。」慕声顿了顿,答应了。

他在床边的桌子上熟练地摆好了棋具,依照从前的习惯,将白子推给了她。

「我们今天换种下法吧。」慕瑶开口。

慕声执棋的手微微一顿:「什么?」

慕瑶垂眸,平静地说:「就按你上次说的,谁先连成五子,谁就算赢。」

那盘没下完的棋,最终被她意兴阑珊地推了,不想变成了他们决裂之前的最后一次对弈。

终究是遗憾。

慕声漆黑的眸望著她,沉默了一下,应了:「好。」

「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菡萏堂的窗户外。」慕瑶随意地落子,「你小时候垂著头发,长得像个小女孩,看起来很乖。」

那个时候,被黑纸封住的暗无天日的室内,他在黑暗中一个人坐著,阿姐带著一尾阳光进来,一遍一遍地对著他说:「我会救你出去的。」

人生因此而亮起一个角,那是他最初的光明。

「对不起,一直以来,我对你太过严苛。」慕瑶笑了笑,一盏昏黄的灯,落在她寂寞的侧脸,「那是因为,我在世上没有别的亲人了。」

慕声低头望著棋盘,他的棋已经连了一串。他没有刻意出言提醒。

「从前下棋,你是刻意让我的吧。」慕瑶轻轻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心满意足地盯著棋盘看,「这次你赢了,阿声。」

她站起身来,从容地戴上了兜帽。提著灯走到了门口。

「阿姐……」慕声立在她背后,短促地出声。

她闻声回过头,微笑道:「从今以后我便明白了,围棋不只一种下法。」

她回过头去,身影渐行渐远。

「阿姐。」少年的眸子漆黑,再次叫住她,「你们的房间在那边。」

戴著兜帽的人影隐在黑暗中,只余手上一盏灯光,她一怔,回应散在晚风中:「……我知道。」

慕声望著她,一把抓起外裳,迈出了门槛:「阿姐找不到路,我送你回去。」

他单薄的身影如同一道强硬的风,挥开所有迷蒙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