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章 鬼魅制香厂(四)

山中的夜并不寂静, 草丛里的蛐蛐儿发出阵阵低吟。偶尔有萤火虫发出一团团冷色的微光,大多数时候,暗淡的月色都不足以温暖这漆黑的夜。

几人的步子轻轻踩在草丛里, 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柳……柳大哥。」妙妙在温度骤降的夜里冻得有些哆嗦, 摩挲了几下自己的手臂, 「我们是不是绕了路呀?」话音未落, 「阿嚏」一声弯下了腰。

连一个路痴都感觉出来了, 夜里走的这条路和白天不是同一条。

白天他们随李准去过一次制香厂, 兜兜转转,没发现不妥。直到慕声将上面的香篆掀开,从底下拿了一把掺杂骨灰的香。

按李准所说, 制香厂晚上不开工, 那下面这些掺著骨灰的香又是从何而来?

要想寻求真相, 得在夜里再来一探究竟。

柳拂衣刚要回答,见她吸溜著鼻子,想起来什么似的, 解开了自己的披风。

妙妙揉著鼻子, 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一阵带著梅花冷香的风吹过她的脸, 随后便披风严严实实地包住了, 肩膀被人一掰, 生生扭过来, 慕声低垂眸子给她系上带子:「大半夜出门, 穿这么少是想被冻死?」

妙妙不习惯熬夜, 脑子迟钝得像浆糊,懵懵地抬头望他,四目相对的刹那,那双潋滟的黑眸顿了一下。

他猛地捞住她肩膀,飞快地将她又扭了回去:「好了,走路。」

长而翘的睫毛飞快颤动两下,随即目光瞥向不远处的柳拂衣,是一个有点警告的神色。

妙妙眼看著正准备脱披风的柳拂衣手指僵住,表情从惊诧变成了欣慰,甚至还对她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他双手一拢,又将带子系了回去,开始自说自话:「突然觉得又有些冷了,不脱了。」

柳大哥这是在干啥呢?她飞速甩了甩脑袋,勉力让自己清醒一点。

说来也挺委屈,主角团四个人,另外三个都有炫酷的夜行披风,一看就是专业队员,只有她没有,行囊里花的绿的骚包襦裙,一看就是混饭吃的团队花瓶。

只是……

刚才黑莲花脱了自己的披风给她?

她猛地回过头去,恰巧撞上慕声的眼神,她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脱口而出:「谢谢慕公子!」

慕声望著她在月色下亮晶晶的一双眸子,手指在袖里无声捏紧:好呀,在柳拂衣面前避嫌成这样,连他大名也叫不得了。

凌妙妙战战兢兢地望著他面无表情的脸,心里咆哮:谑,怎么又生气了?!

泾阳坡副本开始后,凌妙妙收到过一次系统通知,慕声的好感度卡在70%。如果以50%为分水岭,他现在应该是对她有点好感……

应该是很有好感才对。

那为什么她损他,他生气,夸他,他也生气,不好好说话惹他生气,好言好语谢他还惹得他生气?

不懂少年心的凌妙妙每分钟都在煎熬,觉得自己寸步难行。

各怀心思间,只有慕瑶一人认认真真回答她开头提出的问题:「这是阴阳裂。」

「什么是阴阳裂?」

柳拂衣答道:「泾阳坡被四座大山环绕,是天然的凹地。凹地,本就有聚拢的意象,又是几万村民埋骨地,阴气极重,到了夜晚,群妖汇聚于此,白天和夜晚的泾阳坡完全不同,所以叫阴阳裂。」

慕瑶停在溪水前。

泾阳坡有两条溪水流过,眼前这是最大的一条,泉水滑过长著青苔的石头,有些足有一人高,有些是密密匝匝的小圆卵石,没在水下,溪水汩汩流淌。白天,他们就是踩著这些石头小心翼翼到达对岸。

到了晚上,不知为何,水竟涨起来了,没过了石头。

凌妙妙拎起裙摆要淌,被慕瑶拦住:「小心,这是暗河。」

妙妙心里有些崩溃。差点忘了,白天和晚上,这里全然不同。

「像水鬼、缠女一类的妖物,最爱潜伏在溪水中,夜晚吸收阴气,太阳出来前离开。」

谁能想到眼前这条倒映清冷月光的小溪流,其实是妖物强身健体的矿物洗澡水……

不知道主角团怎么对付,她肯定对付不了,只好眼巴巴地看著柳拂衣:「柳大哥,那我应该怎么过去?」

柳拂衣想了想,笑了:「这好办,你不沾水,我背你过去。」

她点点头,刚想走过去,背后传来冷冷一声唤:「妙妙,过来。」

凌妙妙扭过头,慕声隔了几步盯著她的眼睛,浓密的眼睫下两汪水润的眸,只是泛的是冷光,转而瞪著柳拂衣,看上去余怒未消。

她有些怵这眼神,迈著腿往柳拂衣那里靠:「这不太好吧……」

「怎么不好?」他眼眸一沉,嘴角一翘,讥诮神色瞬间占据这张青春鲜活的脸,「凌小姐又不是第一次麻烦我了。」

柳拂衣一怔,忽然揽著毫无防备的她疾走几步,把她往慕声眼前一送,抚掌道:「好了,就这样,大家抓紧时间过河。」

「哎柳大哥!」她瞪大眼睛回身去抓,抓了个空,手腕让慕声死死攥住,一下子拉回到他身边。

「真不好意思,凌小姐,柳大哥不想背你。」他眼里含著寒星,定定地望她一眼,俯下身来,「快点,要嘛上来,要嘛自己想办法过去。」

妙妙撩起裙摆趴上去,揽住他脖子,慕声带著气将她向上一送,也不提醒,差点让她翻下去,她左思右想气不过,在他肩上狠狠拍了一下:「你怎么啦,没事犯什么病?」

「……」慕声冷笑,「坏你好事了,真对不起。」

妙妙皱起眉头,气鼓鼓地想了半晌,还是放低姿态,趴在他耳边,不耻下问:「出门还好好的,突然生什么气?」

少年顿了片刻,偏过脸去,远离了她温热的唇:「我没生气。」

妙妙哼了一声:「没生气,你阴阳怪气地喊什么凌小姐?」

慕声长睫微颤,反唇相讥:「你不也喊慕公子了吗?」

他的腿已经浸入寒冷的水中,发出哗啦哗啦的轻响,搅碎了水中月光。

冷战不过一分钟。

凌妙妙闲不住,转眼间又拍拍他的肩,开始絮絮叨叨:「哎慕声,考你道题:今有立木,系索其末,委地三尺。引索却行,去本八尺而索尽。问索长几何」

「……」她在说什么东西。

「考毕氏定理的,毕氏定理学没学过?」

「……」他敛了眉。

「《九章算术》读过没?」

「……」闭上嘴,决定无论她说什么,都不回应。

凌妙妙很铁不成钢,猛拍他的背:「老祖先的智慧啊,到你这里就截断了!」

一直得不到回应,似是说得有点累,软趴趴地挨在他背上歇了片刻,有气无力地拿手指拨弄他黑亮的头发,嘟囔道,「偏科啊慕声,难怪连竹蜻蜓都不会做……」

慕声始终低眸留意著水面。

行至溪水中央,无数妖物被他吸引而来,袖中符纸,干脆俐落地一张张斜飞进水中,冒头的水鬼和缠女都被远远打飞开去,让出一条宽阔大路来。

一切杀戮,在水下寂静无声地进行,这些暗流涌动,背上的人什么都没发觉。

慕声三心二意地听,听见了关于「竹蜻蜓」的嫌弃,刚要火起,偏偏她伸出手指头在玩他的头发丝,一下两下,好痒……

就好像被拿捏住了似的,什么也说不出来,思绪全跟著她的掌控走,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眼前还漂浮著溪水上的水汽,将一切都模糊得软绵绵的。

凌妙妙说得口干舌燥,正在放空,忽然听得他低低应道:「十二尺。」

「哈?」

「索长几何。」

她反应了数秒,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在延迟答题。

自己默算了一遍,一个鲤鱼打挺活了过来,猛拍他的背,声音清脆,兴奋得不得了,「你可以呀慕子期,我收回刚才的话,你就是老祖宗智慧的化身。」

「……」少年被她夸张的一顿折腾弄得有点躁了。

早知不理她了。疯兔子。

凌妙妙在长途旅行中的确有点儿人来疯,确有点儿道理,是为了提醒自己和司机都不睡著。

刚安生了几秒,困意果然就像藤蔓似的慢慢升上来,她眼皮越来越沉重,迷迷糊糊间看见一个细长条的东西一扭一扭地攀上了慕声的腿,黑色的,鲜红的信子一吐一吐。

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蛇!

那蛇爬得飞快,刚才还在慕声腿上,转眼就蜿蜒著爬上了他的腰。

她急忙撑著他的肩膀伸长手臂,想把它拨掉,还没等挨到,先让慕声斜出一只手,猛地一巴掌打在她手背上,直接将她的手打偏了去。

那蛇受了震动,「哧溜」一声滑了下去,慕声一个火花「砰」地炸响,红光消失后,水蛇断成了几截,啪嗒啪嗒掉进水中,还在冒烟。

凌妙妙两眼冒火地揉著通红的手:「你打我做什么……」

他似乎比她还生气,声音有些不稳,「那是蛇,你拿手抓?」

「它往你身上爬呀!」妙妙的气焰弱下去,想来也确实有些后怕,「我没想那么多……」

「……」

竟然不知何时已经上了岸,慕声将她往树下一放,回头用黑润润的眸子盯住她,还飘著怒火:「你觉得我奈何不了一条水蛇?」

「……是我多虑了。」妙妙缩在树下,一双泛著水色的杏子眼死死瞪著他,「慕公子神通广大,怎么可能阴沟里翻船呢?」

「你……」

溪边的一丛蒲苇突然不合时宜地簌簌颤动了几下,慕声正在气头上,一个火花毫不留情地炸了过去,中途就直接膨胀成杀伤力巨大的斑斓火球,直接将成片蒲苇噗地一声夷为平地。

「什么东西,滚出来。」

蒲苇背后,露出端阳帝姬被炸得满脸黑灰的惊愕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