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光漫漫, 碎风荡了荡纱窗,摇醒了熟睡的云浅。
她醒来时猛地喘气,只觉得满额大汗。
她好像做了个噩梦, 梦里她回到了现实, 她如往常一样下班, 过路口时出了车祸, 意识停留在那最后一刻。
云浅本以为, 她回到了现实,现实里过得很漫长,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没有一年也有半年。
在那里,她依旧记得时景, 记得这书里的一切一切, 可那不像假的。
让她能确定回到现实的是, 《醉云》一书更新了,更新的内容就是她来到这里的所有内容。
她穿到书里多久, 那书就更新了多久。
所以,书自那夜之后只断更了一天,之后照常更新。但她回去后,书又开始断更。
她在现实里出车祸死了。
那不是噩梦。
但那一切又好像是噩梦。
她从那个噩梦里醒来,又回到书里。
记不清这里是什么日子了。
她只知道, 她回到现实之后, 整个人活像一个机器人, 好像心死了一样。
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伤心。这也算是她重新活了一次, 活在了这本书里。
可她挂念的人, 离她好遥远啊。
下了床,她打量了这个卧房好半会儿。一切都照旧, 什么都没有变。
五凝探了头进来,笑对她道:“姑娘醒啦。”接着招呼她洗漱,然后为她梳妆打扮。
“今天是什么日子?”云浅莫名问了她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
五凝笑容浅了下去,“姑娘,今日六月十二。”她悄悄打量了下云浅的表情,手里梳头的动作忽然停住。
六月十二。
云浅依稀记得,时景走的那天,是十一月十二。
七个月了。
七个月没见过他了。
恍惚间,莫名地,云浅双眸里悄然聚了泪河,在五凝没注意时,像瀑布般滚落。
等她目光一移,方才惶恐不安:“姑娘,你……”
她恍然一怔,蹙起双眉,拾了手帕着急地为云浅拭泪。
“别哭啊姑娘……”
这些天,五凝从没见过云浅掉过眼泪,她虽然明白云浅的难过,但云浅一直忍着不说。
浑然间,时间过了好久好久。
所有人都以为她放下了,只是不说而已。
可明眼人都知道,她根本没放下。
周银劝着她改嫁,给她介绍好人家。
说是好人家,其实就是些二三品官员家没人要的货色,也包括那个秦义。
云浅笑不自已,本以为来了能给周银个好教训,结果光顾着恋爱,把自己陷进去了都不自知,如今还要让人家笑话,任人嘲讽。
可这城里也不乏为云浅感到惋惜的。
人都夸她有情有义,等着时景归来,也算一段佳话。那些丑事什么的早被忘掉了。
倒是云妍,不省心的她可费了周银好些心机。
近来的她往府里跑的次数比往日多了不少。
没人知道她娘儿俩在干什么,可能是单纯的关系好,云浅也懒得知道。
只要她们不来招惹云浅,她也懒得去搭理她们。
方才出了这唤云轩的门口,长廊上脚步声慢进,入了云浅耳朵里。
她转头一看,七晴匆匆忙忙夺步而来。
“怎么了这是?”云浅细问一声,喘声之际七晴抬头,双眉凝蹙,“姑娘,我,我方才……好像瞧见叶姑了。”
云浅拧了一下眉,思绪飞跃,想了一下叶姑是谁。片刻抬眸看七晴,迟疑道:“什么?叶姑……”
三杏看她这副着急模样,先让她好生坐了下来,沉沉气。
“你可真看清楚了?”云浅眼眸一眨,细细看她。
七晴仔细道着,“真瞧清楚了。我方才去城东左巷,路过后街时瞧见她了,我也喊了她一声,同她打了招呼,她还应我,问了姑娘的情况……她说,想见姑娘,我便回来了。”
云浅奇疑片刻,“那你怎么没把她带来?”
三杏脑里有道不清的疑问,择了一道问:“她为什么会在那里?左巷后街可是偏僻之地。”
七晴恍惚间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怜惜:“她过得很不好。看起来就很不好……比以往憔悴了很多。”
“那你且快是说,怎么没把她带来?”三杏有些急。
“我也说了带她回来,她偏是不要。说约个地方请姑娘去,还说别让旁人知道。”七晴解释道。
云浅垂眸半响,若有所思。
叶姑是被周银搞出去的,云浅早该想到,周银怎么可能放过孟夫人身边的人。
动个脑子想都该知道,被赶出云宅的叶姑没了依靠,自然是过得不会好。
可她为什么不来找我?
云浅深深叹了口气,算是想明白了。
是了,白莲花就是个受气包。
叶姑就算来找她,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她是最听周银的话了。
七晴交代了地方,叶姑说让云浅带上两个丫头去,且不要声张。
云浅也猜测到什么,叶姑是不想让周银知道。
许是她埋藏着什么秘密,如今算是想交代清楚了。
见到云浅的时候,叶姑当即泣不成声,跪倒在地,让在座几人都震惊不已。
云浅更是慌忙无措,忙着扶她起来。
“姑娘,奴婢对不住你!对不住孟夫人啊……”叶姑惨哭不绝,趴跪在地。
“叶姑……你快起来啊……有什么话说清楚就好,千万别这样。”三杏忙着搀扶她起来,最后使劲全力,和云浅、七晴三个人一同才将她成功扶起,坐下。
坐下时,叶姑早已哭红了脸,面上覆满了泪痕,仍抽泣不已。
云浅忙拿手帕给她拭泪。
叶姑边哭,边抽泣道:“奴婢实在没脸见你,可是奴婢真的活不下去了。奴婢真是对不住你……对不住孟夫人……”
她半句离不开“对不住”和“孟夫人”这几个字。
云浅听得恍惚,可怎么也都猜到了。
叶姑在忏悔。
她该是知道孟夫人死去的真相。
“别说对不住了,叶姑。”云浅安抚下她,随她一齐坐下,抚着她的手,看着她的脸,她白发稀落,面容憔悴,衣着朴素且破旧。云浅该是猜到她遭遇了什么。
“说说,想和我说什么?”云浅细声温和。
叶姑此刻还没察觉到云浅的不同,只知道眼前的人,是她伺候了半辈子的姑娘。
“奴婢,奴婢对不住姑娘,更对不住孟夫人。”她说完这一句,深扬了口气,把一切都说了个干净。
孟夫人体弱多病,倒不是从小落下的顽疾。
周银嫁入府后,在云宅里巩固了地位,寻来一位江湖郎中,之后按照这位郎中的配方,偷偷给孟夫人下药,让她落下病弱的顽疾。
叶姑是在孟夫人临死前悄然知道的,可那时候周银得势,云宅后院是她的天下,根本没人敢得罪她。而且,她也没有证据,说出去根本也没人会信。
之后,叶姑被周银指婚出府,秘密就这样被封死。
但是周银并不知道叶姑探清了这个秘密,若是她知道,叶姑怕是就出不了云宅,死不见尸了。
叶姑出了云宅就是孤身一人,本想着下乡做点小生意,哪知道她的卖身契没能从周银手里赎回来,最后被周银嫁给了一个乡夫子,财产全归他所有,只因那张卖身契。
她是怎般都逃不了的。
那个乡夫好赌好酒又好嫖,她嫁去不到两个月,她的那些小钱全被输光了去。
他平时对她又打又骂,云浅捋开她的衣袖,发现伤痕遍布,紫一块青一块的。
她缩着手,不忍给旁人看。
她自觉活不下去,平时想着跳井一了百了。
家中那口井好像随时都在引她跳入。她实在没了办法,她有想着去找云浅,只是没有勇气去。赶巧今天见到了七晴,她终于下定决心说出一切。
三杏、五凝和七晴听得瞠目结舌,在屋外守门的腊八和冬九也听地呆愣,面对面静止了一般。
反倒是云浅,面色本稍是平静,再从迟疑变成愤怒。
“他打你?”云浅忽声急出,她气愤不已。叶姑的其他措词云浅早已心知肚明,可听到这,她还是忍不住撒怒。“他如今在哪里?!可在后街那里?”
说着,云浅拔势站了起来,一股子怒冲冲的模样。
叶姑见云浅这般愤怒,也怔了一跳,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在叶姑眼里,云浅对周银是百般依好,可方才她的那般措词并没有激怒云浅,反而是被家暴激怒了她。
而云浅又少而动怒,叶姑从没见过她这副盛怒的模样,觉得奇怪也不足为奇。
“姑娘……”叶姑细唤了一声。
“不知好歹的狗东西!”云浅扬袖而开,只觉得心口有着一股气没地撒,又转头看向叶姑,“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
“姑娘……”三杏怕云浅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忙叫住她。
“叶姑,你不能再回去了。”云浅叹了口气,闭目养神片刻,“回云宅,那才是你的家。”
听到这句话,叶姑又急,“我不能回去……二夫人她……”
“都把她扒干净了,还怕她什么?”云浅听着“二夫人”这个称呼,讥讽地笑了笑。
须臾,她脑周一转,忽而想到了什么。
如下不是扒她周银面皮的最佳时机,证人还没寻到。她确实该沉住气来。
“那个郎中,何许人也?”她定定神,悉声问道。
叶姑叹了口气,皱眉道:“人早就找不到了,江湖郎中,定然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待太久。奴婢只知道,那郎中名叫半眠子。”
云浅噗嗤一笑,什么鬼名头。
“既是如此。没我找不到的人。”她夸下海口,仿佛有十足的自信。转头又看向叶姑,“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姑娘……”
叶姑最后被云浅安顿在城西巷的酒馆里,好生休养着。
找人的功夫倒是难做,从源头查起,又不知源头在哪,四处打探,又怕惹人口舌。
只好隐了去处,寻些生人先从四处打探,最后集中密集点,再往城外探。
云浅自然不会饶了那个乡夫。
让人埋伏好在他家门里,等他迷迷糊糊托着个酒壶回来的时候,被人活生生地胖揍了一顿,最后在床上瘫了几天,终于知道找妻子了,找不到人,又找到周银头上。
被秘密带到周银的念周阁里。
周银听着就想笑,“怎么,自己妻子跟别人跑了,还想来找我要人?”
芮姑附和着笑了几声,“就是。可别以为我家夫人给你寻了个女人,就要从头负责到底。谁家的道理?”
“自己没本事管好自己的女人,还敢来问我要人?谁给你的豹子胆,该滚哪滚哪去!”周银咬牙骂了骂,“来人,端出去!”
寻人无果,还被周银扔了回去。
芮姑见周银愤气未平,忙陪笑道:“夫人,莫要为这种人生气……”
周银手里的面扇轻轻一摇,微微白了一眼,又略略思索片刻,慢慢道:“你说也是奇怪,这都过去多久了,她要是想跑,早该跑了。怎么等到今儿个才没了人影?”
芮姑只是笑笑,眼皮一跳,“逃不掉呗。逃了自己一个人怎么活?”
周银小呿一声,面扇抚上嘴,笑了笑。
“夫人,大姑娘的事……”芮姑哪壶不开提哪壶,惹了周银秒变脸色,泄怒道:“我自有定夺!”
“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