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说,今年发生大洪灾的可能性很高?”桑明达有些意外地看着陈明洛,不知道他怎么忽然关心起这种事情来。
“如果要让我说,那是一定会发生大洪灾的,只不过这种话实在不好说出口,所以只能说可能性很大。”面对桑明达,陈明洛倒是不怕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
“你怎么会这么肯定?”桑明达感到很奇怪。
陈明洛回答道,“水文和地质还有大气现象都有些异动,国际国内的研究都表明今年的防汛工作要面临很大的挑战,一场全国范围内的大洪水就要来了。”
“为什么我没有收到这样的情报?”桑明达心说我是省委书记、中央委员,马上就要成为副总理了,这种事情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你就能说的这么肯定呢?
“大势所趋,今年既是新领导班子上任的第一年,又是面临两会和政府换届,大家说好听的还来不及呢,报这种不开心的事情,不是让领导们心情郁闷吗?”陈明洛回答道,“况且现在只是初现端倪,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所以就是压下来比较明智。”
“这种事情——”桑明达一听这话,心里面也是说不出的滋味儿。
事实上,这样的情况是可以想到的,所以桑明达即便是以省委书记之尊,也喜欢跟陈明洛没事儿聊聊天什么的,不为别的,就是因为陈明洛给他的感觉很真实,让他觉得自己不是已经完全 被一群官僚们的谎言和欺骗给包围了。
但是实际上,如今的他基本上已经被包围了,很多民间的信息都很难获得,那些真实的情况也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很难想到一旦自己进入中央,当上副总理之后,是不是连这么一点儿获取真实情况的渠道也会被掐掉?而只能够去看那些别人想要让自己看到的东西?
“我也知道,这种事情如果不发生的话,说出来恐怕没有人愿意相信。”陈明洛接着说道,“中国人的通病就是讳疾忌医,不过长江中下游的大堤质量,却是实实在在的有问题,桑书记既然跟洪副总理关系不同一般,倒是可以关注一下那边儿的情况,你就能够知道这几年修大堤的钱都花到哪里去了。万一大洪水来了,情况不需要我再明说了。”
桑明达倒是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听陈明洛说的如此肯定,心里面顿时也有点儿狐疑起来,确实,他很快就要升任副总理了,这种事情应该是在他关心的范围之内的,一旦真的出现这种情况,受到冲击最大的,显然就是洪副总理。
假如汛期来临,时间绝对会是在换届之后了,出来应付局面的只能是即将接任总理职位的洪老总,而被洪老总委以重任的桑明达,也势必不能独善其身。
陈明洛的提示是非常重要的,桑明达必不能够等闲视之。
关于国内的水文情况,桑明达多少是知道一些的,毕竟他主政的西岭省内,也有大江大河等主干水系,每年也都要做防汛工作安排的。
现在国内最大的问题,就是长江流域的洪泛区基本上都是人口稠密的经济发达地区,一旦发生了大洪灾,则受到的经济损失是难以估量的。
国内的情况跟国外有很大的不同,就比如美国,虽然与国内一样,也有大江大河,洪泛区范围也很广,也有可能发生持续数月的特大洪水,但是早在五十年代美国人就已经意识到,尽管政府投入了大量资金用于防洪工程的建设,但水灾损失仍然有增无减,其原因就是洪泛区土地无约制的开发利用。
当时就有经济学家指出,政府用于防洪工程与救灾的费用,是全体纳税人的钱,为什么少数人跑到洪泛区里去发展,却要全体纳税人为他们提供保护,替他们承担风险?
于是,美国将加强洪泛区管理列入了防洪减灾的体系之中,并制定了一系列限制洪泛区开发利用的法规,几经周折,建立了国家强制性的洪水保险制度。
其思路就是,洪泛区土地价格虽然便宜,但是洪水风险越大的地方,保险费率定得越高,可使洪泛区的诱惑力降低。
美国地广人稀,洪泛区中的人口至今不过才三千万,九三年密西西比河流域发生美国近代史上最严重的大洪水,疏散灾民仅五万多人,美国人不需要冒太大的洪水风险。
日本同样也是洪水灾害严重的国家,在占国土总面积十分之一的受洪水威胁的区域中,集中了全国一半儿的人口和百分之七十的资产。
这一组数据与国内几乎完全一致,而其人口密度更是国内的两倍。
日本人的防洪理论就没有美国人那么潇洒了,对于洪泛区土地,也是寸土必争、寸土必保,日本政府通过一系列的法令,确立了治水事业有计划实施并与经济发展同步推进的体制,治水投资随经济发展几乎每隔五年就翻一番,以高投入为其国民创造出了相对安全的国土环境。
与美、日等国家相比,国内的防洪形势要严峻得多,国内的江河,除了山区性河道之外,几乎都在堤防的紧紧约束之下,早就没了洪泛区的概念,而所谓的滩区、行洪区、蓄洪区、滞洪区等,也都是指有人居住、被堤围护的地区。
国内洪水高风险区的开发和利用,是历史遗留下来的现实,早已不存在美国那种限制开发的机遇。在巨大的人口与粮食需求的压力之下,在经济与社会发展水平的约束之下,国内也不可能完全放弃洪水高风险区的开发和利用,也很难在短期内大幅度全面提高防洪标准。
由于投入不足,欠帐太多,某些地区水利建设新增的防洪能力,甚至难以抵消自然环境演变以及人类活动带来的不利影响,所以形势之严峻,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的。
桑明达很清楚,一旦真的发生了陈明洛所说的大洪灾,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
人口的损失或者不会很严重,但是经济损失就一定会非常大,给改革开放的推进也会造成很大的困扰,尤其是在国内经济才刚刚向好发展的关键时期,这个负面影响究竟有多么大,谁都无法做出一个很准确的估计。
“这真是一个很沉重的话题——”桑明达听了之后连连挠头,“我知道你们明阳一直都在防洪问题上投入很大,从萧名学开始就是如此,你父亲接任市长以后也是把这件事情当做头等大事来抓的,只是我要跟洪副总理说这事儿的话,总不能捕风捉影吧?你有没有比较确实一点儿的东西?”
陈明洛不是很愿意提供证据,但是他也很清楚,如果不说出点儿什么实际的东西,估计桑明达也不可能随便跟洪副总理谈这事儿,于是他想了想之后,就提了两个地名,然后对桑明达说道,“那边儿的新修大堤有质量问题,去查一下立刻就能发现,一旦遭遇大洪水,那样的堤坝是承受不起的。”
桑明达听了之后也有点儿皱眉头,“你说的这个,也不太好对付,不过我会想办法的。”
陈明洛提到的地方,都是经济比较发达的省份所属的地区,而这些省份的领导直入中央的可能性都非常大,所以中央各个重要位置上,很多人都是从哪里走出来的。
如果此时去查那边儿的情况,首先触动的就是这些人的利益,桑明达也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可以正面撼动这些人,少不得还是要先偷偷地验证情况,然后再汇报给洪副总理,请他斟酌着办理了。
“说起来,还是自己的官职太小啊!”想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桑明达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若是自己站到了那个位置上,做这样的事情还需要有这么多的顾虑吗?至少是不会像现在这么束手束脚,只要是站在道理上,就可以毫不顾忌地出手了。
陈明洛跟桑明达谈了这事儿之后,就觉得心里面轻松了很多。
这几年来,这事儿一直是压在他心头的一块儿病,如果不是今年以来,国际上的气候异常预测表示,国内发生大洪灾的可能性很高,他也不敢把这事儿堂而皇之地拿出来跟桑明达讨论,毕竟这种事情确实不是可以随便聊的,尤其是在这个比较敏感的时间里。
中国人都喜欢讲一个吉利,尤其是在如此重要的时刻,虽然现在不讲什么祥瑞吉兆了,但是你把这些惹人不快的事情拿出来扫大家的兴致,显然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也没有多少人敢于在这个时候提这样的话题,那纯属是自己找不痛快。
说不准的话,人家说你是无事生非,说准了的话,人家骂你是乌鸦嘴,总而言之是两头都不讨好的事情。
桑明达对此事顾虑重重,自然也是因为他很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当然了,事情并没有绝对的道理,如今想要在这件事情上打开一个突破口,无疑就是查处长江大堤上的漏洞了,只要抓住了这个漏洞,那么一切问题就都容易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