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话,改制工作中需要支出的成本就会大大增加了——”雪萌对此并非一无所知,立刻就指出了其中的最大问题。
事实上,在国企改制工作中,一个不容忽视的因素,就是成本问题。
如何将改制工作进行下去,使得最后能够达到预期中的效果,同时还要控制住资金投入,不能使得改制的成本过高,这是所有人都需要考虑的问题。
也正因为这两个条件,所以国企的改制工作进行的不是很顺利,其中的利益纠葛足以让很多人打破了脑袋,混战在一起,而大多数职工的利益被保证的前提下,意味着少数人肯定是要被牺牲掉的。
作为阳朔重机改制工作中一直没有提到的一部分,厂办大集体企业的存在,向来就是阳朔重机改制工作中的主要障碍,毕竟一万多人的绝对数量实在是太庞大了一些,要解决他们的问题,就意味着工作成本大大提升了,这是大家都不乐意看到的结果。
改制为了什么?还不就是因为缺钱嘛,如果要是有钱的话,何必这么麻烦地改来改去?
“成本肯定是要增加不少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陈明洛表示道,“虽然这些都是历史遗留问题,但历史问题不应该是企业改制工作中回避的理由。”
“阳朔重机打算解决这些问题吗?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又会发生纸箱厂职工的群体性事件呢?”雪萌一边儿在笔记本电脑上打字,一边儿歪着头询问道。
“当然,这事儿必须解决的,否则阳朔重机的改制工作就不能说是成功的。”陈明洛非常肯定地回答道。
“资金从何处而来呢?”雪萌提出了这个最关键的问题。
“这是一个认识上的误区。”陈明洛回答道,见雪萌有些不理解,就解释道,“但凡是一提到改制什么的,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资金问题,实际上,如果没有一套合理的解决方案,资金再多也无济于解决问题。”
“那么你们有什么想法呢?”雪萌听了之后,就有些好奇地问道。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们的想法,是彻底解决服务业能力不足的问题,把这一批人力资源利用起来,解决他们的就业问题,同时还可以为阳朔的服务业增进发展动力。”陈明洛表示道。
雪萌和陈明洛边吃边说,呆了大概有一个多小时的样子,这个时候大厅里面的客人都很少了,服务生已经走来走去地给他们加了四、五次茶水,显然是被熬得有点儿受不了啦。
“咱们要是再不走的话,就影响到人家服务生休息了。”陈明洛注意到这个问题,就笑着对雪萌说道。
“那咱们换个地方接着聊吧,前面有个茶社,泡一壶茶就可以坐一下午,而且价格很便宜,去那里聊天儿的人很多,很适合说话。”雪萌提议道。
陈明洛却是有不同的见解,“与其坐而论道,不如走走看看更好一些。”
陈明洛的想法倒是很直接的,希望雪萌能够随着自己去看看实际情况,写稿子的时候会更加清楚一些,也更能够体会到阳朔重机改制工作的艰难。
总的算起来,目前西岭省大概有数十万大集体职工,生活长期陷入困境。
如何帮助这一群体走出困境,是国企转制工作中所遗留下来的最大难题之一。
阳朔重机所涉及到的这一万多名厂办大集体职工,目前大部分人都处在无业状态,有些人出去打工,有些人摆地摊儿,有些人则因为各方面的原因,处在半乞讨状态,只有少数职工,从一开始就觉得等和靠不是办法,直接就跳出了这个圈子,自谋生路去了。
事实上到现在,当初在众人的一片争议中离开的那些人,如今基本上都脱贫致富了,而留下来的这些人,大部分生活无依无靠没有着落。
关于这些人的情况,陈明洛还是比较了解的,之前他做了很多功课,又跟苏锦文一块儿,走访了很多困难户,所以心里面明镜儿似的,纸箱厂的职工闹出群体性事件,虽然是一个突发事件,但是在陈明洛看起来,也不过是早晚要发生的事情而已。
雪萌跟着陈明洛一块儿,坐上他的车子,一路开奔阳朔重机的一个生活区,这边儿居住的基本上都是纸箱厂的职工,也是陈明洛走访过的一个重点区域。
雪萌在一间大概有三十年历史的屋子当中,见到了这一次要采访的纸箱厂职工吴宝福。
他们过去的时候,吴宝福并不在家,问了邻居之后,才知道他出去帮人修车子去了,听说是电视台的记者过来采访,另据们都很热心,一边儿有人招呼陈明洛和雪萌他们,一边儿有人跑去喊吴宝福回来。
过了有二十分钟的样子,依靠一条假肢,五十多岁的吴宝福一路蹒跚着回到家里,剧烈的疼痛让他黑瘦的额头沁出滴滴汗珠,身上穿着的衣服也是陈旧得很,应该是穿了十几年了,很多地方都磨破了,随便用什么布头给补了一下,针脚也是马马虎虎乱的很。
“记者同志坐,家里面乱的很,见笑了。”吴宝福回来之后,见家里来了 这么多人,也是有点儿意外,邻居们都还好说,不过看到陈明洛和雪萌都是衣冠楚楚的,就觉得有些局促不安了。
“不用客气,说起来是我们打扰了——”陈明洛就说道,“市电视台的记者想要采访大集体职工的生活情况,呼吁各级部门关注这个问题,我想了一下,觉得请她到这里来,能够了解到第一手的资料。”
陈明洛跟吴宝福打招呼的时候,雪萌就将吴宝福的家里面的情况看了个仔细。
吴宝福是西岭省数十万长期陷入生活困境的大集体职工中的一员,当年事阳朔重机煤联公司大集体下岗工人,十五年前在井下挖煤时,左腿大腿根处被砸断,造成高位截瘫,但他所在的集体企业因长期陷入困境,一直无法享受工伤待遇。
吴宝福的妻子没有工作,儿子、女儿相继辍学,全家四口人每月仅靠不到两百块的低保金维持,家里仅有两张旧木床,一台十四寸的旧电视,加在一起不值一两百块钱。
去年的时候,陈明洛过来看过一次,当时屋子里面没有暖气,在房间里面待一会儿,就能感觉到脚冻得像猫咬一样,晚上睡觉要戴上厚棉帽子才能御寒,被子也要盖两床才行。
说话之间,吴宝福打开假肢上端,只见一些零部件已开裂,他告诉雪萌,“假肢正常应该两年一换,但换一个假肢需要一两万,我哪有钱换啊,已经有六七年没换了。”
大家在旁边儿也是七嘴八舌地说着这些事情,因为拖欠医疗保险和工伤保险费,阳朔重机这一万多名下岗职工基本上都没有医疗保障。
因为没钱治病,很多职工小病拖成大病,因病致贫现象越来越严重,据最近的统计,下岗职工中患有肿瘤、脑血栓、心脏病等大病患者达一千多人,占这部分职工总数的将近十分之一。
雪萌也了解到,虽然西岭省和阳朔市各级政府部门多方采取临时性救助措施,但有限救助金,对于厂办大集体这一庞大困难群体,仍显得有些杯水车薪了。
春节马上就到了,西岭省政府拨给他们这些人两百多万救助金,人均才几十块,职工称为吃饺子钱,阳朔重机也筹措了一百多万救助金,分摊到每个职工头上,也不足百元。
年龄偏大、身体不好,缺乏技能使下岗职工生活困境一直难以得到扭转。这些下岗职工中绝大多数是大龄人员,技能低,体力差,上有老,下有小,许多家庭又都是夫妻双下岗,虽然地方政府想方设法安排了一些公益岗位,但还是不能全部解决。
在生活的重压下,厂办大集体下岗职工离婚率上升,精神类疾病人数增加,仅仅阳朔重机的厂办集体企业精神类疾病患者就多达两百多人。
“情况居然这么严重——”即便是雪萌了解过一些集体企业下岗职工的困难问题,但是真到了这里,亲眼目睹了之后还是觉得有些触目惊心了。
在平时,这些问题都被掩盖起来了,没有多少人会关心这里,可是真的关注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这里的问题确实已经到了不能再拖延下去的地步。
“电视台能够多关心一下就好了,领导们看到了,也会多给我们提供一些帮助。”屋子里面的有些人如此说道。
雪萌听了之后,却是觉得有些笑不出来的感觉。
集体企业下岗职工的问题,领导们并不是不知道,而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而已,作为 一个全国性的难题,要解决这个问题,没有很大的魄力是办不成的。
毕竟,就算你做成了这事儿,未必能有好处,反倒是得罪了一大帮子人,毕竟,这是一件非常难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