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影很清楚自己的孙子,王凯的确不会撒谎,也没有必要在这个问题上欺骗自己。他说的没错:我们都在同一艘船上,他没有理由这样做。
一股狂暴的寒冷气流瞬间席卷了夜影,狂怒火焰瞬间熄灭,头脑也为之变得清明。她慢慢松开五指,慢慢向后退了几步,只是眼眸深处仍在悸动着,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王凯活动着脖颈,踉跄着挪到椅子面前,很是艰难的坐下,大口喘息着。如果不是亲身体会,他恐怕这辈子也不会把刚才那个凶神恶煞,差一点儿没把自己脑袋活活拧下来的疯狂女人,与平时美貌温和的奶奶联系在一起。她身上实在是安装了太多的武器系统,那种强大而可怕的威力,足以横扫整艘飞船上所有的军事力量。也只是到了现在,王凯才真正明白,自己小时候,那些经常逗弄自己的叔叔阿姨,为什么在奶奶面前总是显得低眉顺眼,无比敬畏。
“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说话的时候,夜影双眼一直死死盯住地面,修长的仿人类腿脚用力踩住地板上,又狠狠拖回来。底部的金属接触面立刻划出一道道刮痕,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王凯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条件反射般从椅子上猛然站起,带着尚未恢复的喘息声迅速回答:“这是由我个人完成的试验项目。详细数据还在整理,我是这间实验室的最高权限管理者,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任何人无权调阅试验结果和相关文件。”
夜影依旧散发着冰冷的气息,整个人仿佛处于临战状态。她又变成了地球生物战争时代冷酷无情的警卫官,六亲不认,仅以完成任务和杀戮为目的。事实上也是这样,如果不是在科学院呆得太久,与王启年的接触产生了更多的温情,夜影绝对不会考虑其他人的感受。以前是这样,以后也是如此。就算王凯是自己嫡亲的孙子,拒不服从命令的话,杀了也就杀了,大不了从死人身上提取基因细胞,在培养舱里重新再造一个。
“把所有实验数据和资料全部封存。没有我的命令,任何想要调阅的人当场予以格杀。”
这句话说出口的同时,夜影感觉心里猛然刺痛了一下。她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凶狠地看着面色发白的王凯,说:“继续对射手UR55UR54这个坐标进行观测。所有实验由你个人独立完成,观测范围扩大到坐标周边区域。我需要那里得罪详细资料,星球、星系,还有你观测到的一切情况,必须全部上交,由我进行审核。”
王凯点了点头,目光也变得充满忧虑。
这个结果与他想象中差不多。王凯知道自己奶奶是一个作风顽强的女人,区区一份观测数据,根本不会动摇她前往射手UR55UR54的信心。阻拦和劝说是非常愚蠢的行为,夜影奶奶只会拔出手枪,以最凶残暴力的方式解决问题。
“我们必须去。”
夜影死死盯住立面图上射手UR55UR54这个坐标,声音异常坚定:“无论那里变成了什么样子,无论那里有还是没有,我们都必须过去,必须亲眼看一看那个遥远的世界。”
雨水开始飘落下来,冰冷的雨滴拍打在苏浩脸上。
天气正在逐渐变得暖和,雨水就是最好的证明。否则,它应该变成雪花或者冰雹,而不是直接以液体形态坠落地面。
地面的积雪正在溶化,这种白色堆积物每天都要缩短几分厚度。地面很快变得潮湿,进而变得泥泞。来来往往的人流把木叶镇上几条主要道路踩得泥浆遍布,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烂泥潭,非常恶心,却充满了生机。
关于“医生”这个话题,的确成为了木叶镇大约两周时间内的谈资。人们对此充满了兴趣,每天都有很多人到二十二小队的木屋里转上一圈,只为了看看苏浩这个传说中新来的医生。可他们终究还是失望了,苏浩没有表现出丝毫异于常人的举动。除了英俊一些,他看上去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雇佣兵。抡起斧子劈柴砍木,给武器擦拭上油,从屋子外面撬冰融雪,甚至光着上身,在冰天雪地里奔跑锻炼……所有这些事情,都是木叶镇上雇佣兵和猎人们每天必做。如果换了是帝国内域真正的医生,应该是自己弄个门面,开个诊所什么的,穿着白大褂,胸前挂着听诊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跟我们做着完全相同的事情。
苏浩的行为举止也不像个医生。他从不挑食,尽管煮肉的调料只有咸盐,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
乘兴而来的人们很失望。他们原本就对所谓的“医生”半信半疑。木叶镇上的屠夫赛斯就是最明显的例子。那家伙自称是个医生,实际上只是在帝国兽医培训丨站呆过几天。包括感冒之类的病症,赛斯一样是用牲口治疗法。用他的话来说:“人和畜生没什么区别。猪能吃的东西,我们一样能吃。”
不过,镇上的女人倒是对苏浩充满了兴趣。英俊男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成为女人喜欢的目标。木叶镇上几乎所有男人都有伤疤,常年游走在死亡边缘的生活随时充满了危险。枪伤、刀伤、割裂、穿刺,还有火焰烧伤和严重冻伤留下的痕迹。女人们并不排斥男人的伤疤,恰恰相反,只有身上有疤的男人,才最受女人喜欢。那意味着男人敢冲敢打,有很多黑暗生物被他们弄死。这种凶狠狂暴的男人口袋里装满了钱,雇佣兵们很少考虑未来以后的事情,总是在每次出任务回来后,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慢与粗豪,在酒吧、妓院和赌场里流连忘返,出手大方,几天之内就把全部收获挥霍一空。当他们口袋里变得空空如也,又会再次继续荒野亡命,从危险和死亡獠牙下挣饭吃的过程。
与其他男人相比,苏浩无疑是雇佣兵里颇为抢眼,也很是特立独行的家伙。他不像其他人那么粗鲁,无论女人用什么样的词句挑逗,他总是报以轻松温和的微笑。他的皮肤很光滑,光是站在旁边看看都觉得享受。尤其是每天早上苏浩光着上身外出跑步,阳光照射下来,皮肤表面会反射出温润晶莹的光泽。渐渐的,木叶镇上的女人开始学会了早起,总是聚集在苏浩晨跑的固定路线上,冲着那个在严寒与冬日阳光下跑动的英俊男人吹口哨。
木叶镇上当然也有举家迁移过来的平民。然而,镇上半数左右的女人,都操持着以身体为本钱的特殊生意。很自然的,苏浩引起了一些男人不满,关于他的各种流言蜚语很快满天飞舞。
“那小子有什么好?身上连疤都没有一块,细皮嫩肉的模样简直就是个娘儿们。说不定,他以前的职业就是个鸭子。”
“瞧着吧王虎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姓苏的小白脸。他的屁股很漂亮,非常诱人。”
“我们应该好好收拾一下这个家伙,让他明白木叶镇的规矩。”
这些话不仅仅是说说那么简单,很快有人把想法变成了现实。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晨跑中的苏浩被四个男人堵了下来。对方选择了他晨跑路线上较为热闹的地段,借口很简单,其中一个人故意上去碰了一下,立刻躺在地上大声喊叫着苏浩撞断了自己的胳膊,另外三个人顿时围了上去,手里拎着铁棒和木棍,不由分说劈头盖脸乱打。
很多人亲眼目睹了这一幕。无论男女,都没有人上前劝阻,而是饶有兴趣抱着双手站在旁边围观。打架这种事情在木叶镇上显得稀松平常,每天都要发生好几起。用和平时代的专业术语来说,这是“释放压力”的另类方式。实际上也是如此,无聊打架与想要杀人光是从表面上看看就能分辨清楚。只要手里的武器不是刀子或者枪械,谁也不会当真。
结果很是令人出乎意料。苏浩把四个故意挑衅的家伙结结实实打了一顿。他的拳头很有力量,格斗技巧也很熟练。他反手夺下其中一个家伙手里的木棍,照着对方屁股上噼里啪啦一阵乱抽。无比凄厉的惨嚎传遍了大半个镇子,几个挑衅者的衣裤被剥光,被苏浩像年撵鸭子一样追得抱头鼠窜。他不会下死手,只是想要给对方一个教训丨也的确收到了应有的效果。
围观者乐得哈哈大笑,女人们对苏浩的兴趣变得越发浓厚。几个胆子颇大的年轻小妞甚至主动找到二十二小队驻地,直言不讳苏浩就是自己喜欢的类型。这种特殊待遇让维摩尔与赖斯无比羡慕,苏浩却只是笑笑,什么也没说。
在木叶镇,屠夫赛斯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
他很胖,很黑。
在寒冷地带,肥胖是一种颇为另类的个人福利。这意味着有厚厚的脂肪用以抵挡严寒,事实上也是如此,赛斯从不穿皮袍,那种东西对他来说显得多余。一件毛衣,外加一件外套,差不多就能度过整个冬天。这可不是想象出来的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事情。
至于黑,完全是来源于懒惰。
赛斯已经很久没有洗脸。准确地说,应该是入冬以来,就再也没有碰过洗脸毛巾。该死的天气,尤其是早上起床的时候,实在太冷了,赛斯怎么也没有勇气伸手触摸冰凉的冷水。他无法明白那些早早起床运动的家伙,怎么能够光着身子在外面乱跑?而且可以把夹杂着冰块的整盆冷水劈头盖脸浇透全身?他们不冷吗?难道不会冻成冰棍吗?
赛斯的床很大,褥子很软,这是他前年夏天从一个商人手里花高价买来的好东西。被子里塞满了鸭绒,整个人裹成一团,透过雾蒙蒙的窗户玻璃,赛斯饶有兴趣地看着住在隔壁的那个雇佣兵。那个五十多岁的老家伙很是令赛斯眼馋,主要是对方身上那些一块块凸起的肌肉。赛斯憎恨自己身上的肥油和脂肪,却丝毫没有想要减肥或者节食的念头。他不明白,这个世界为什么如此仇视胖子?人们的审美观念为什么不能改变一下?瘦几几的身板有什么好看?难道我这种棉花橡胶般的身材毫无魅力?
没错,我是很胖,但老子也是个有理想,有追求,有能力的胖子
虽然已经醒了,赛斯却不想起床。他看着站在雪地里的雇佣兵用冰水擦洗身子,脱掉裤子,再把慢慢一盆冰水浇在身上。对方倒是觉得酣畅淋漓,脸上满是舒服的爽意,赛斯却看得目瞪口呆,有种说不出的畏惧。
“这个该死的筋肉魔鬼,一定是小时候逃学长大不识字的文盲。难道他不明白寒冷对男人身体会造成破坏吗?什么血管刺激扩张都是假的,表面上的勇敢全部都是垃圾。你下面的小兄弟其实最怕冷,这种冰水游戏多玩几次,恐怕以后你遇到的问题不仅仅是萎缩不振,而是永远不举。”
赛斯一直在自言自语。这种说法当然有其道理,不能算是错误。赛斯总是用这种方法证明自己是对的。前提是,外面的人听不见,他也只有自己这一个听众。
正当赛斯拉开床头柜抽屉,取出一只小望远镜,准备进一步研究雇佣兵双腿之间重要器官变化的时候,一阵嘈杂混乱的敲门声,打断了他正在享受的安宁。
“快开门,这里有病人。”
“赛斯你这个家伙,赶紧给我起来。”
“我们赶了一整晚的夜路才回来,一定要救活他”
十多分钟以后,赛斯诊所的房门终于从里面被打开。很快,一个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中年男人被扛上了手术台
敲门的人赛斯全都认识。那是五十七小队的几个家伙。里尔、亨格瑞、库克莫克、贝拉…对了,还有躺在手术台上那个半死不活的家伙,是他们的队长莫邢馗。
赛斯戴上手套,套上白大褂,装模做样的走过来。这是一名医生必不可少的基本装备,尽管兽医和医生之间存在着很大差距,可是在木叶镇这种地方,白大褂是通用的,人们往往会忽视具体区别。他们只想到你是医生,却不会把思维转移到别的方面。
看到莫邢馗的时候,赛斯吓了一大跳。轻松写意的表情顿时变得凝重,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莫邢馗伤得很重,伤口从腹部左侧开始,一直延伸到右边后腰。胸口以下的部位被完全撕开,那种可怕的撕裂,将整个腹部变成几块相互搭在一起的皮肉。五十七小队这帮家伙显然是为莫邢馗进行过抢救,用非常蹙脚的手法,把他的腹部皮肉勉强缝合在一起。也只有这样,才使他不至于当场死亡,而是一直撑到了现在。
他留了太多的血,脸色白得如同尸体,缝合过的伤口边缘到处塞着棉花,绷带乱七八糟裹在身上,这些从未接受过急救训练的雇佣兵就是如此粗糙。在左侧的一处伤口,赛斯甚至看到了一小段连同皮肉被针线缝合的肠子。显然,五十七小队当时的情况非常紧急,他们甚至来不及把莫邢馗的内脏全部塞进去,让他一整晚都保持这种可怕又可怜的状态。
“哐————”
亨格瑞是个头发卷曲的褐色皮肤男人,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重重扔手术台旁边的桌子上,发出沉闷的撞响。
“这里是五十五个银币,还有三十七个金币。”
亨格瑞身上同样满是血水和污垢,他的皮袍右边几乎被撕烂,胸口敞开着,露出几道应该是野兽爪子留下的整齐抓痕。看得出,亨格瑞很冷,脚上的鞋子被冻成了冰块,他却丝毫没有想要取暖的念头,而是指着刚刚拿出来的钱袋,颇为焦急地说:“这是我们凑出来所有的钱。我们还有一批货物没有处理,不够的话,明天还可以再添上一部分。
赛斯诊所的规矩当然是治病救人,前提是必须付出足够的诊金。当然,明码标价这种事情赛斯永远也不会做。他不可能做几个水牌,写上治疗感冒十个银币,治疗外伤二十个银币之类的价码。这种做法很蠢,也很容易得罪人。谁也不想生病,可谁也不会知道,自己生病的时候口袋里有没有足够的钱?从这个方面来看,赛斯作为一名医生,多少还是有些职业道德。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赛斯知道雇佣兵们都有知恩图报的性格。因此他从不谈钱,只是轻描淡写说是“有多少就给多少,不给也没关系,以后补上就行。”
这句话的潜在含意,远远要比表面上的意思丰富得多。
木叶镇上很多人都与赛斯打过交道,吃过亏。
不给,或者少给诊金,其实就是一句废话。如果你真以为赛斯是个好心的家伙,随便拿出几枚银币,他根本不会给你笑脸,以后也再也不要想着他会给你看病,帮你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