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啊——?
范正义在心里这么唤了一声?
强有强的优势,更有强的弱势。儿子打他娘带来时就好强,好强了半辈子,这份强怎么也不像他那命短的爹,倒是跟他范正义像了个绝。自己不也是强了一辈子吗??
范正义忽然生出伤感,在这个多事的七月的夜晚,在将军楼这间金碧辉煌的屋子里,已经七十岁的范正义忽然想到人生的悲伤之处,这是很少有的,范正义的一生可以说跟悲伤无缘,他心硬着哩。这是那头母鹿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范正义一边惶,一边享受着,不管怎么样,儿子手上的功夫没减,折腾了他半辈子的肩只要交到儿子手上,快感立马就有了,舒服,舒服啊——?
他努力忘却掉那些不该想起的事,还有那个不该想起却总也忘不掉的人,想一门心思好好享受一番。?
那双手越来越轻越来越柔,一阵和风吹来,天下起了绵绵细雨,滋润啊。?
耳边响起一首熟稔的小调,五月令,歌者头戴斗笠,轻踩小舟,一『荡』儿一『荡』儿的朝他划来,划来……?
猛地,弦断了,船沉了,歌者不见了。?
范正义轰然睁开眼,静等半天,肩上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和风没了,细雨没了,那酥软微痛的感觉也没了。?
儿子的手僵在空中,像是有什么突然的力量击中了他。?
范正义有丝失望,不,是愤怒。他是不容许这种情况在儿子身上出现的,特别是老大范宏大。?
范正义并没发作,他在等。?
“爸,出事了。”半天,范宏大说了一声,这一声说得那么软弱,那么无力。范正义失望到了极点。?
他起身,离开了太师椅。?
“今天天怎么样啊?”他在屋子里走了几步,盯着另一个方向,声音却是冲着犯呆的范宏大。?
“有风。”范宏大小心翼翼答了一句。?
“哦,那就是钓不成鱼了?”?
“爸——”?
范宏大害怕父亲提“钓鱼”两个字,父亲对钓鱼有着别人无法理解的挚爱,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只要他想钓,就一定要去钓。范宏大跟着父亲钓过几次,一条鱼也没钓上,倒把自己钓得心力憔悴。他就不明白鱼有什么好钓的,值得父亲用一生去热爱它??
“爸——”范宏大又唤了一声,他用这种方式提醒父亲,他今天来是有事的,大事。?
“陪我下盘棋吧。”范正义忽然说,一点不在乎儿子心里怎么想,怎么急。他拿出了棋盘,开始摆棋子。范宏大怔了怔,无可奈何走过去,含着委屈地拿起棋子,跟父亲对弈起来。?
一盘棋下了将近两个小时,中间范宏大的手机不时地叫响,范正义像是听不见,吃掉范宏大一个车后,他说:“把它关了吧,分心。”?
范宏大只好把手机关掉。?
老二范志大来过几次,一问秘书老爷子跟大哥关起门来下棋,没敢打扰。范志大倒是明白一点老爷子的心思,尽管他只是个小小的村长。?
将近午夜的时候,范正义终于收起棋,活动了下筋骨,又回到太师椅上:“说吧,是不是天又塌了下来?”?
“爸——”?
“直接说事儿!”?
范宏大硬着头皮,就将审计师谢华锋失踪的消息说给了父亲。?
“这个人很重要?”范正义问。?
范宏大点头。?
“你能确信他跟郑春雷搅在一起?”?
范宏大摇头。事情太突然,他还不能断定谢华锋是不是被郑春雷带走了。?
“那你慌什么?!”范正义愤而起身,一秒钟后又缓缓坐下。?
“他手里……”范宏大结结巴巴。?
“少跟我提那些没用的,我只问你,姓郑的是不是咬住你了?”?
范宏大觉得自己的心被父亲锥了一锥子,要出血。但现在不能出血,他咬住牙,痛苦地点了下头。?
“甩不开?”?
范宏大沉默片刻,再次点头。?
屋子里忽然就静下来,静得能让人窒息。好久好久,两个人都屏住呼吸,父子俩彼此能听到对方的心跳。?
“他是条鲨鱼,我早跟你说过,你就是不听!”?
“眼下他在拿向树声的死做文章,如果谢华锋跟他粘到一起,后果……”范宏大不敢把后果说出来,他怕先吓住自己。?
“怎么老是提这个姓谢的,他是‘车’还是‘马’?”?
“炮!”范宏大重重吐出一个字,这个字吐得有点水平,范正义带着欣赏的目光瞅了他一眼。不过很快,范正义对儿子就又失望了。因为范宏大说了一句绝对不该说的话:“爸,我怕他们把汤沟湾的事情也扯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