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22
【1】【长州城外-杨盛军营-夜外】
夜。
清浅宽的河水在微弱灯火下泛着粼粼波光。
河岸边临时用木片、竹片等搭起的防箭的窝铺(前线的临时掩蔽体)。
不断有箭矢从河对岸射过来。
箭雨稍疏时,几个顾军士兵从掩体后伸头,一边啃着窝头,一边看着对岸敌军的掩体和军营。
河对岸在随心所欲的射箭,一边嬉笑和叫骂,并在间隙将什么沉重的东西投掷入河中。
兵乙:你听得懂,他们在骂什么?
兵甲:无非是缩头亡八软皮龟之类。比骂人,贼小妇还能比我们的花样多?只是姓杨的不许回骂。
兵丙:姓杨的自己贪生怕死,倒生生把我们气杀!
一人走到他们身后:你们说什么呢?
几人一惊,是身穿低级军官军服的顾逢恩。
忙招手让他蹲下:是小衙内,快蹲下……
兵甲好心地将自己的窝头分了一半给顾逢恩。
顾逢恩没有接,从掩体上拔起一只箭,摘下了箭上黄榜:这是什么?
兵乙:招降的文书。
顾逢恩怒:混账!
兵甲:直娘贼!小将军在时,哪有这等窝囊气?
兵乙:哟,看什么东西飘过来了……搭把手……
他们小心翼翼地从掩体摸出,从河边将一卷席子拖上岸。
揭开席子,几人一惊。
里面裹着赵节级的尸体。
兵甲震惊且愤怒:大哥?
顾逢恩:这是哪位……?
兵甲:小的们的首领官——就是那天晚上守营的。
隔河又传来了一声高声叫骂。
兵甲莫名悲愤,握起了刀:这群狗娘养的!老子要——!
兵甲丙:说什么?
兵甲:他们说汉家窝囊,小将军也是这么没种死的……
顾逢恩从一旁提起了一张弩,霍地从掩体后站起,瞄准了对岸的几个黑影。
还没等他发射,一人从一旁重重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顾逢恩瞪眼看着刚刚前来的杨盛。
杨盛:军令不是,不准进敌军射程吗?!
顾逢恩:都到了几天了,为什么避战?
杨盛拔剑,冷冷地:顾节级,不服差遣者,斩!
几个兵士阻拦:杨都虞……
杨盛挥剑,将暗夜飞来的一箭格开,离开。
顾逢恩:这又是谁?
兵甲啐了一口吐沫:管军法的都虞候(音后),杨盛。
兵甲:小将军战死的时候,就是他跟着的。
兵乙:呸!——不是他无能,小将军能死吗?
顾逢恩皱眉看着杨盛的背影。
【2】【长州城外-杨盛军营-夜内外】
帐中,悬挂的地图。
地图上北向的长州城,城外东西向绵延的山脉,城正前方东西向插向山脉的河道(我画了个草图……)。
杨盛和几个副将在账内。
杨盛指着地图上的长州城:一旬前,六百余敌军前哨夜袭了长州城外防守营。焚营渡河,杀守军千余。
(插入画面)巍峨山峦的黑影。
漫天炸开的水爆(宋代一种示警的军用烟花)下,
连绵营房都已被焚毁。
战死的尸体满营。
已死的赵节级,手边一张拆散了的弩。
将某询问:这是从南侧回雁山,绕过了北大营吗?
地图上长州城和顾思林大营的位置(隔着西侧回雁山,大约六七十里的距离,骑马一天一夜的路程)。
杨盛:敌军先遣军六千余——突袭成功后已驻扎,并发动攻城。
(切)全景,隔着宽而浅的河水,焚毁营房上,敌军旌旗飘扬,髡发的敌军大军一面集结。
一面在夜下整顿着壕桥车等军备。
另一面则在河边放箭、寻衅。不住将尸体丢入河中。
杨盛:寇抵国门,长州刺史李明安请求大营驰援,合围夹攻。某奉将军令携五千军至此,(加上河宽,与长州城下战场二十几里的距离,骑马两小时的路程)日前所发军令,还望诸位——
将某:杨都虞,寇后军呢?
杨盛迟疑一秒后:暂未探明有后军发动。
帐门被掀开了:既然是这样,那为什么还不战?
杨盛皱眉看着顾逢恩。
杨盛:偏蔽裨将,胆敢无令擅闯主帐!
顾逢恩:难道真要等着长州城破,时机才到吗?——这是我爹给你的军令,还是你自家怕死畏战!
众将尴尬:都虞候,末将等谨领命,就先——
众人纷纷离开。
账内,只剩下顾逢恩和杨盛,以及几个亲兵。
顾逢恩走近他:单我知道,李明安的人都来催过几趟了!他告御状的上疏想必也到了京里了。本来就是战败,现在再贻误战机,朝廷问责,是我爹担,还是你担?!
杨盛吸了吸鼻子,皱眉:顾节级,你再敢往军服上熏香。我会军法惩处。——推出去!
【3】【长州城外-杨盛军营-夜外】
顾逢恩被杨盛的亲兵推出了帐门,愤愤然还想滋衅:什么东西!
兵甲乙丙丁阻拦:算了,小衙内。
顾逢恩:这要是还在京里,我——!
他上前怅然摸了摸,兵甲牵着的,萧定权送给他的御马。
【4】【京师夜外】
夜风中,
急速的马蹄冲过御街。
下班的官员和行人纷纷躲避。
马上,萧定权咬牙朝着刑部的方向疾奔而去。
游鸣跟随在他身后。
【5】【刑部大狱夜内】
顾瑟瑟的身上压着的沙袋。
她已经无法发声,
眼中张陆正的脸,也逐渐模糊。
狱门外传来的脚步声。
张陆正皱眉:谁?
顾瑟瑟喃喃的口型。
张韶筠欢快的声音接近:顾内人——我来了,我给你带药来了——
她终于闭上了眼睛。
【6】【刑部大狱夜内外】
张韶筠的惨叫声传出:啊——啊——啊——!
张陆正:喊什么?——拖开!
张韶筠扑上前,奋力地将沙袋往下推:顾内人!顾内人!
张陆正皱眉:拖出去——是她害了太子妃!
刑吏们再度架起了张韶筠,想将他拉出狱门。
张韶筠一手拉着狱门:不是她!我知道的!你们不能——!爹!我求你了!
张陆正没有回答,示意刑吏甲将沙袋再度压上。
张韶筠挣脱了束缚,上前突然从后扳住了张陆正的脖子:顾内人,你快跑啊!
顾瑟瑟迷糊中动了动手指,已经没有了力气。
张陆正:畜生!放手——
张韶筠:顾内人,快跑啊!
刑吏们拖开了张韶筠,张陆正一脚踹到他身上:孽障,你发疯了!
张韶筠突然对着某处哭了起来:你救救顾内人吧!不是她!求求你了——姐夫!姐夫!
张陆正皱眉:你乱喊什……
他抬头,愣住了。
萧定权已经站在了狱门外。
张韶筠扑到了萧定权脚下:姐夫!
萧定权也一脚踢开了他,
恨恨地注视着张陆正。
张陆正不敢抬头:殿下,臣……
张韶筠已经又开始摇撼顾瑟瑟:顾内人,你没事吧,你醒醒……
萧定权没有说话,终于收回了目光。
对张韶筠:滚开。
张陆正看着蹲下准备扶起顾瑟瑟的萧定权:殿下,这个人,殿下不能带走……
萧定权没有理睬他,在张韶筠的协助下两手抄起了顾瑟瑟,准备往外走。
张陆正:殿下,这是——
萧定权愤怒地:你现在就进宫去,告诉他,人我带走了!——看看这个中书令,他会不会给你?!
张陆正呆住了,跪地:殿下,臣——!
萧定权:去啊!女儿都能够出卖,女婿算得了什么?——儿子又算得了什么?!
张陆正看着萧定权将顾瑟瑟抱走。
张韶筠小心翼翼地避开张陆正攻击得到的范围,然后询问:爹,姐夫这是什么意思?
张陆正没有攻击,也没有理睬他。
游鸣的声音:登华宫宫人孙氏,关在哪里?
张陆正无力且无奈地:殿下,这事,臣真的不单是为了臣自己啊……
【7】【大相国寺夜内外】
僧人的晚课声中。
老僧提灯,引着一人(杜蘅)从院中向僧房的方向一路走去:施主这边请。
僧房中无人。
来客诧异:大士,这是?
老僧:施主请稍待,贵人稍后就到——
杜蘅诧异地打量着僧房。
【8】【东府夜内】
灯烛摇曳中,
顾瑟瑟终于睁开眼睛,环顾四周。
身处的是东府的监室。
她察觉出了什么,
伸手想去遮掩自己的领口。
萧定权冷淡的声音:昨天就看过了——什么都没有,遮掩什么?
顾瑟瑟无力地放下了手,她的衣领被解开,裸露出的锁骨边,昨天烫伤的几块伤痕已经上了药。
萧定权正于一旁合起一个罐子。
顾瑟瑟:不是。
萧定权没有回答,拿着另一样东西接近她。
金属振荡的声音。
顾瑟瑟:不是小人。
萧定权没有回答,垂头拉起了她的手。
她指甲上艳丽的红色。
顾瑟瑟低头看着他的动作,没有挣扎:那个人,小人找到了的。
萧定权已将锁镣锁到了她的手腕上。
顾瑟瑟:可他的手上,有小人的供述。对不起……
萧定权漠然看了她一眼后,起身。
顾瑟瑟:殿下要去……?
对方没有回答,没有止步。
顾瑟瑟靠到了墙上,看着他的背影离开。
她无力地低语:……不要走。
【9】【大相国寺夜内】
脚步声响起,杜蘅抬起了头,看见游鸣先行进入。
杜蘅:游指挥?怎么是?
随后的戴帷幕者也走进,他摘下了帽子。
杜蘅站身:殿下?
萧定权对游鸣:你不用跟着了,(他拿出了一封奏疏)把这个——送进宫去。
游鸣离开。
萧定权:坐吧。
他扶着额头坐下。
杜蘅也再度落座。
杜蘅:殿下此时召臣,是要——?
萧定权:不是召,杜侍郎,我是有事要求你。
杜蘅疑惑地:臣不敢。可是——为什么是在这里?
萧定权:出了些事,我那里说话不方便。何况,我也确实想来一趟这里。
杜蘅:殿下,请问究竟是何事?
萧定权沉吟后:这一次,我不是强者了,杜侍郎也还会选择我吗?
僧房窗外,隐隐的雷声传来。
【10】【晏安宫夜内】
已经躺下,又披衣起身的皇帝,
阅读着送来的奏疏。
疏上的内容超越了他的理解和忍受范围,
他愤怒、惊诧、且不可思议地朝着殿外夜色抬起了头。
殿外,隐隐的雷声传来。
【11】【东府日外】
清晨。细雨。
吧嗒一声清响。
一朵血红的石榴花从枝头跌落入泥中。
青草泥地上堆满了落花和刚刚结出的小石榴。
身穿斩衰(五服中最高等级的丧服,衣裳分,生麻不缉边,臣为君、子为父母祖、妻为夫服)的内人们和内臣们伏跪在细雨的庭院中。
同样穿斩衰的礼部侍郎手托举着装盛着齐衰(五服二等,衣裳分,粗麻缉边,父母为子、夫为妻服)的托盘站在庭前檐下。
礼部侍郎对殿内:皇太子妃棺椁将发引,请殿下服齐衰(音催)以成礼。
没有回音。
礼部侍郎:我朝制度,皇太子妃薨,皇太子以日易月,服齐衰十二日。请殿下按制素服——
王慎为难地:张侍郎,再等一等……
礼部侍郎:可时辰不等人啊,殿下他难道……?
王慎看着院中站着的几个着甲控鹤卫士,叹气:再等等……
【12】【东府日内】
太子妃的棺椁停放于殿中。
着斩衰的蔻珠等内人跪于两旁。
王慎焦急询问蔻珠:这么些天,到底是去了哪儿了?他也没跟你说?
蔻珠摇头。
王慎:嗨!控鹤卫堵着门守了几天了!闯下这种大祸,一个字不说就跑了,现在连——
蔻珠:王翁,马上就要发引了,是不是该封棺了?
王慎迟疑。
蔻珠:礼部催了几次了。时辰也已经晚了……看着样子,殿下也不会……
王慎终于向内臣们点头,示意封棺。
内臣们托着钉子和锤子上前。
门外的声音:还来得及,让她带一件东西再走吗?
室内人抬起头。
两眼乌青的萧定权持一轴手卷,走近了棺椁。
【13】【东府日外】
细雨中,东府的高台上,萧定权的脸上都是雨水。
他已穿上的生麻齐衰也沾满了雨水。
他沉默地看着脚下,由礼部官员主导着的,戴孝的内人和内臣们,抬着太子妃的棺椁在雨中静默地行走。
萧定权os:念之,我去了大相国寺。
(插入画面)大相国寺中,赤足光头的萧定权虔诚向佛像膜拜。
萧定权os:我从小学儒,一直把释道看成虚妄。但是事到临头,却还是忍不住临时抱佛脚,厚颜去恳求浮屠的慈悲。
(插入画面)寺内一面通透、朝向庭院的僧房,游鸣站立于廊下。萧定权持笔,依然赤足,在灯下认真抄写着经文。
萧定权os: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石火光,如水上泡,云何于中不惧不惊,云何于中生嫉妒心。
(插入画面)以金错刀书写的这些经文明灭悬浮于经卷之上。(以上几句分别出自《佛说四十二章经》、《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佛说长寿灭罪护诸童子陀罗尼经》)
萧定权os:可是我大概没有慧根,明明知道慈悲无量,苦海无边,却还是期盼轮回,期盼再重逢,期盼许给你的那些空诺,可以弥补。
(插入画面)婚礼时,两人的结发。
妆台前,萧定权望向铜镜中太子妃的笑颜。
锦帐中,萧定权怀抱着太子妃的倾诉。
这所有的画面,都渐渐淡出成为发引的白色队伍。
【14】【东府日内】
监室内。
窗外的雨水。
顾瑟瑟跪地,向着太子妃棺椁发引的方向,认真地行大礼。
她看着指甲上的红色。
门开了。
两宦官捧着一只匣子走近了她。
【15】【东府日外】
游鸣登上了高台,望了一眼已经远去的发引队伍。
上前对萧定权低语了一句:陛下宣召。
萧定权收回目光,看了看脚下的几个控鹤卫士:那就先把——这一世的事做完吧。
【16】【御花园日外】
细雨中的皇宫。
着齐衰的萧定权,在几个控鹤卫士的解送下,来到了太液池中的宽敞水榭前。
远望去,水榭洞开,四面架设着帷幄,帷幄和萧定权身上的齐衰一道,随风飘举。
他正要进入。
陈谨从其中走出,低声:殿下这几天,到哪里去了?
萧定权:数日未侍奉问安。臣请问,圣躬,还——
陈谨:安好得了吗?——印和人,殿下都带过来了吗?
萧定权沉默地示意。
一个头戴幕离的宫人从一旁走近。
她的手中捧着一个匣子。
陈谨揭开了幕离,
幕离下是顾瑟瑟的脸。
陈谨皱眉:登华宫的那个——算了,这个先——
他示意宦官上前,
萧定权:人和印,我都会亲自送过去的。
陈谨警告地:殿下。圣上,这些天很不高兴。
萧定权看看帷幄内:我知道。
陈谨:殿下这样,让小人怎么禀告?
萧定权:那臣就,自行禀告吧。
陈谨:陛下他,现在就和——
赵贵妃从回廊上走近,微笑:殿下来了?陛下叫殿下进去。
萧定权看看她,脱下了身上齐衰,跟上。
顾瑟瑟抱着匣子,跟着萧定权一道走入了水榭。
她注意到了对方的手,在不住的颤抖。
【17】【御花园日外】
萧定权跟着赵贵妃穿过漫长的回廊,和重重帷幄。
萧定权:陛下怎么来了这里?
赵贵妃:来此遣怀。
萧定权:贵妃作伴,真可遣怀?
赵贵妃看看阴沉的天色,和隐隐雷声:天心不悦,妾也只敢小心侍奉。也请殿下谨慎。
萧定权:多谢贵妃提醒。
直到隔着的某堵帷幄之后。
面对太液池的宽敞水台上。
李重夔跽坐,侍奉在一侧,他的手中托着一封圣旨。
帷幄旁架设的风炉,
赵贵妃一语不发,开始拿起团扇,继续照看风炉上的汤药。
皇帝披衣而坐,他的手边正孤独地摆弄着一局棋局。
【18】【晏安宫日内外】
案上,雨中等候着的心情神态各异的人们。
帷幄之后。
李重夔、赵贵妃默然看着,
皇帝与萧定权的对弈。
萧定权os:没有对手,陛下为什么不早招臣来侍奉呢?
皇帝os:朕一直以为,你对博弈没有什么兴趣。
萧定权os:虽然不喜欢,但上有所好,臣甘愿奉陪。
皇帝os:于你有什么特别的吗,这个宫人?
(切)雨中,水榭一旁,无声跽跪的顾瑟瑟的脸。
萧定权os:有的——其实臣心里和陛下一样,现在就想把她扔进这太液池里。
皇帝os:她的供述,和画押,刑部可都已经上交了。
萧定权os:她身上有多处火痕,按照国法,非刑供述,是不作数的。
顾瑟瑟端着匣子的手背,一处灼伤。
皇帝os:朕还以为,你今天是来向朕请罪的。
萧定权os:臣也是来向陛下,要一个人的。
皇帝os:那个人,不也在你手上了吗?
萧定权os:她不过是颗卒子,臣执一卒子何用?——臣的奏疏,请问陛下乙览过了吗?
皇帝os:这局棋,你觉得,自己能赢吗?
萧定权os:棋道,臣虽然不太懂。但臣要是赢了,臣的请求,陛下能够答应吗?
皇帝os:棋盘如果是天下,那博弈就是御天下,识权术要紧,通谋略要紧,观大局、保大局更要紧。为了大局,有时候就必须懂得——
皇帝看着萧定权捡起了自己战略遗弃的十数枚棋子。
赵贵妃为皇帝奉上汤药。
萧定权终于开口:陛下,臣日前上奏——想请贵妃前往宗正寺,协助大宗正审查太子妃遇害一事。请陛下恩准。
赵贵妃手微微一颤,
皇帝及时接过了汤药:是你的庶母。
萧定权观察着棋盘上的局势:只是天子妾(赵贵妃蹙眉)——还是弑君疑凶。
皇帝喝完药,将药盏递回了赵贵妃手中:不用看了,你已经败了。
棋盘之上,局势确已明朗。
皇帝:你近日种种言语作为,朕也想谅解,也想宽恕——可是,人情和制度——
他示意李重夔。
李重夔起身,从取出了一封圣旨:皇太子萧定权接旨。
萧定权沉默一秒,离开奕局,跪地。
失去帷幄的遮掩,他再次置身于细雨中。
李重夔:报本宫宫人顾氏,逆谋弑君,业已供述,罪当大辟。着殿前都指挥使即刻锁拿,依律论处。
顾瑟瑟垂首不语。
萧定权刚想说什么。
李重夔继续:皇太子定权,包庇属实,本当即以同谋论。念其暂受蒙蔽,且自行移送,存悔改之心,着从轻发落——至宗正寺自省待罪。
赵贵妃抬头看了父子一眼,唇角一抹微笑。
李重夔:钦此。
萧定权蹙眉,没有应答。
李重夔:殿下,请接旨吧。
萧定权仍然没有回答。
李重夔语气中警告的意味:皇太子,请接旨吧。
萧定权终于伏首:臣萧定权——
萧定权的额头未触地:这道旨意——臣是不会接的。
几人愕然看着他抬起了头,跪拜的姿态也变成了正坐。
萧定权:不但不会接——臣身为监国,不能认可,还要对这道旨意,行封驳事。
皇帝看向他的神情蓦然一变。
水榭中的几人暂时都无语。
萧定权:臣不需要陛下的宽恕和谅解,该被宽恕的人,也不是臣。
皇帝正视萧定权数秒,突然笑了:好,好,好!朕还当你有什么更加高明的法子,没想到,靠的还是朕给你的——
萧定权从怀中取出了一封公文,双手放在了棋盘上。
皇帝狐疑地拿起了公文,看了一眼后,神色终于变了:你竟敢——
(切)水榭外,宦官某匆匆跑来,对着陈谨耳语了一句。
陈谨脸色大变,转身向水榭内跑去。
陈谨:陛下!陛下!他们去了——
【19】【东府日外】
报本宫的正门。
隔着一道门槛。
门槛外面十几个或穿红或穿青的官员,分成三班,静默地站立于雨中。
王慎与官员们面面相觑,终于小心试探开口:诸位是……?
官员某:下官等隶属刑部。
官员某:下官等隶属御史台。
官员某:下官等隶属大理寺。
王慎错愕:三法司?你们上这里来干什么?
官员某:我等前来,等候接收涉嫌弑君的登华宫内人孙氏,并彻查太子妃死因。
王慎:你们……有圣旨吗?有令旨吗?
杜蘅从他们身后:王常侍,我们就是在等令旨啊。
王慎和众官员大眼瞪小眼的对峙着。
【20】【御花园日外】
皇帝放下公文:你竟敢,串通了三法司?!
萧定权:臣没有串通,三司是按国法办事。
皇帝:没有?那刑部,张陆正他怎么会——?!
萧定权:提起诉讼之人,监生张韶筠,是刑部尚书直亲。按照律例,立案和参审,张尚书都必须避嫌。主官避嫌,例由佐官代替。
皇帝惊诧地看着他:你找了杜蘅?那御史台和大理寺——?
【21】【御史台日内】
何士钊(新任御史中丞)的办公室内。
张陆正匆匆跑入:何中丞!御史台的印是你盖吗?
何士钊:怎么了?
张陆正:出了错了,这不是我——
何士钊:没错啊,杜侍郎跟我说过的,张尚书要避嫌疑嘛。
张陆正:那你怎么就盖章了——?
何士钊:张尚书,你这叫什么话?立案的公文是你部移交的。你部跟我部平级,你部移交,我部必须受理,这可是制度啊。
张陆正:可受理之后你部明明就可以驳回的啊!
何士钊似乎想起了还可以这么操作,他考虑了一秒后。
何士钊:可是我不想驳回啊。——何某不但不想驳回,既然天子让何某接任陆中丞当了这个言官领袖。非但此事,将来,何某一定还要组司彻查陆中丞罹害一案!
张陆正语塞:你……
孔尚法(大理寺卿)从外走入:何公——有个事情需你部再查查档。
何士钊起身:孔廷尉要下问,怎么亲自过来了?
孔尚法:天气不错,正好出来走走……张尚书也在?
张陆正:孔廷尉,太子妃的那个案子,你也是?
孔尚法把他扯到一边,低语:正公,你当我情愿吗?刑部掌刑讼,御史台掌督察,我部掌复核。一个案子,只要你们都认同了,我部就必须参加,这是国法。——你有在这里急的,不如先去找到令郎。叫他去东宫坊府,把案子销了。
张陆正:詹事府?
【22】【御花园日外】
赵贵妃紧张的注视中。
皇帝匆匆翻动手中的公文上,从最后的空白页,前到大理寺,到御史台衙门,到刑部衙门,最终结于左春坊和詹事府。
皇帝明白了什么。
萧定权:詹事府掌皇太子及妃庶务,接到妃直系男亲张韶筠请托,提交左春坊。春坊掌东宫文移,具文书递交刑部。这是衙门对衙门的正当公事,只要刑部同意立案——
(闪回)大相国寺中,萧定权对杜蘅:杜侍郎,本宫是有事要求你。(闪回结束)
皇帝冷笑:剩下的,全都合理合法——朕让你监国,看来你学得确实不错。
萧定权:自臣监国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到陛下的夸奖。
皇帝:太子,为了一个女子,你真的要悖逆君父和尊亲吗?
萧定权:制度和人情,陛下说过,是两回事。
皇帝:这事你有质疑,朕会再论,但是——
萧定权望向了顾瑟瑟手中捧着的匣子:陛下,臣盖上了印,这个案子就是外朝来审了。
皇帝:你是在逼迫朕?
萧定权:臣不敢独断,臣是在请示陛下,应该怎么办?
阴沉的天色下,
皇帝阴沉的目光:萧定权,你是想当,第二个——
萧定权皱眉,一瞬不解的目光。
皇帝终于收回了目光,点头:朕知道了。重夔,你亲自送贵妃——去宗正寺。
皇帝将三司盖章的文书放在了棋盘上,站身,从水榭离去。
赵贵妃惊诧:陛下?!陛下?!
李重夔收回了文书:贵妃,臣在外恭候。
他追上皇帝。
【23】【御花园日外】
赵贵妃走近了仍于雨中跪地的萧定权。
赵贵妃:不是妾。
萧定权:这话,贵妃可以跟大宗正去说。
赵贵妃:大宗正是先帝的弟弟,殿下的叔祖,还是武德侯的姑父。对他,妾分辨得清楚吗?
萧定权:贵妃至少还能分辨。我的母亲、妹妹、和妻儿,如果也能跟贵妃一样,还有开口为自己辩白的机会,该有多好?
赵贵妃:妾知道,这些年,殿下为了这些事一直记恨着妾。妾也没有办法辩解,殿下实在消不下这口气,妾愿意向殿下谢罪。
赵贵妃跪在萧定权面前,叩首。
【24】【御花园日外】
赵贵妃起身,独身向水榭外游廊走去。
顾瑟瑟看着她的背影。
赵贵妃os:可是大郎他一直在外头……
萧定权os:贵妃请放心。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从来都没想过借题发挥,也从来没想过牵连无辜。只想让有罪者伏其罪——不然,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活下去。
赵贵妃os:殿下今天这么做,真的,和我们不一样吗?
萧定权也想起身,过度紧张的他,没能站得起来,他看着自己不断在雨中剧烈颤抖的双手。
一双带着灼伤的手,轻轻按住了他的双手,试图让他镇定下来。
顾瑟瑟低语:殿下,和他们不一样。
她望向了手边的匣子,匣中是空的,并没有印。
萧定权捉住了她的一只手,慢慢放了一旁。
【25】【御花园日外】
重新穿上齐衰的萧定权。
和顾瑟瑟,两人一先一后行走过垂虹桥。
顾瑟瑟:根本没有想过要交给外朝吧?
萧定权:毕竟是我父亲的人,也是我哥哥的生母。我不想伤害——
顾瑟瑟:宗正寺是——
萧定权:幸灾乐祸?出宫之后,你和登华宫那个人,我也会一起送过去的。
顾瑟瑟:听起来,那里比刑部还吓人。
萧定权:是啊,阴森可怖,暗无天日,小鬼厅怎么能跟阎君殿相比?
顾瑟瑟轻轻一笑:那小人还不如现在,再从这里跳下去。
桥底茫茫烟水。
萧定权:跳啊。这一次,我会从桥上,好好欣赏你沉下去的样子。
顾瑟瑟并没有动作,继续往前走:殿下,大宗正他——?
萧定权:是一个正直的人,他不会偏私。
萧定权:何况——我也是会去的。
顾瑟瑟注意到了萧定权,在说话时,已经不易察觉地走到了桥上靠湖的一边。
保持一段距离,这样一先一后无言的行走。
太液池边,风雨如晦。
【26】【长州城-夜外】
阴暗雨水中。
火光箭矢于城头与城下零乱往来。
敌军于城墙下的护城河边架设完成的壕桥车。
数百人向城上叱咤、投石,射箭。
城楼上不断坠落护城河的尸体。
城下已经尸体狼藉枕。
油和火浸透的火药石被投石机投向城头。
雨中,弓弩手有着火者。
身后投近楼头的火石,打中了城楼角下油布遮掩的火药,
轰然爆破声,城楼一角于雨中熊熊燃烧了起来。
弓弩手某请示长官:张部?!
长官:不救!
几十弓弩手继续接替上前。
箭矢带着火光从城楼上射出。
火光映射下,
城门轰然开启,
数百步骑从其中突出,
在城头守军箭雨的掩护下,
冲向护城河的方向。
短兵相接,
局部小战事中,
掩面一骑(李明安)引着数十人掩蔽下匆匆突破,向城外北面驰去。
【27】【长州城外-杨盛军营-夜外】
数十骑的马蹄践踏过河水。
河水尚未涨起,仅至马膝。
蹲在河边饮马和洗马的顾逢恩抬起了头,怀疑地看着远处渡河而来的人。
他拔出了剑,上前:寇入袭营——来人!——
先来一人已经于马上一剑打掉了他的剑:喊什么?!
顾逢恩看见了来者风兜下的脸,
愣住了,他看着来者下马,一路走向了杨盛主帐的方向。
【28】【长州城外-杨盛京营-夜内】
帐门霍地被掀开。
正在和几个副将闲谈的杨盛抬起了头。
帐门外走进了几人,适才来人揭下满被雨水湿透的风兜,李明安的脸。
杨盛站起:李刺史?怎么亲自过来了?
李明安:本镇的几趟人,他们的话都没有用,那本镇也只有亲身犯险了!城门的壕桥车早架起来了!——援军还在这里——(指指火上煮着的茶)。
杨盛:寇虽围城,城内粮秣尽足,李刺史安守即可,为何要擅出?
李明安一掌拍在了案上:围城?!你去看看——那是在攻城!如果这是武德侯的意思……
杨盛:这是末将的判断。
李明安:你?通天责任,一个虞候,你担待得起吗?!
杨盛:这里,末将就是主帅。
李明安:看来本镇的话也没有用。可今晚,本镇是带着督战的圣旨来的。杨盛,你们难道还敢抗旨吗?!
杨盛:李刺史,末将是军人。只认得形势,不认得圣旨。
顾逢恩赶了进来:杨盛!你胆敢——!
顾逢恩:世伯息怒——
李明安:成儒,这真的是令尊的将令吗?
顾逢恩:世伯明查,这是他独断!
杨盛:是谁放这个稗将进来的?!拖他下去,杖四十!
顾逢恩:我看你敢!
李明安笑了笑:本镇明白了,你们也不用一唱一和在这里做戏了。本镇没有料错,你们确是会动兵,可得先等本镇把天长卫耗尽吧?
李明安愤然离帐。
顾逢恩追了出去:世伯何以出此言?世伯,这话可千万不能上奏——
李明安:本镇代天子守国门!这是军中,谁是你的世伯?!
顾逢恩语塞。
李明安看着顾逢恩:但嘉义伯非要跟老夫攀这个旧情,老夫也奉劝一句——你们就不想国家处境,也该想想东朝的处境!——告辞!
顾逢恩呆在了雨中。
【29】【晏安宫夜内】
窗外雨水。
皇帝默视着白日案上的公文。
一连串红色的朱印。
一个个朝臣,不同表情的脸,于皇帝面前浮现。
最终的空白处。
萧定权os:只要臣盖上了印,这个案子就是外朝来审了。
皇帝os:你是在逼迫朕?
萧定权os:臣不敢,臣是在请示陛下,应该怎么……
皇帝正想将公文攥起。
陈谨:陛下,大宗正到了。
皇帝住手:请进来。
【30】【晏安宫夜内】
皇帝和大宗正萧时垕对坐,
皇帝在亲自烹茶,
陈谨将他点好的茶盏递给大宗正。
陈谨:四大王请用。
萧时垕没有接:雀舌茶,老臣是从来不喝的。
皇帝:是我疏忽了,去换——
萧时垕:今天晚上,老臣也是不想来的。
皇帝:我知道。可四叔,不还是来了吗?
陈谨换上了新的团茶。
皇帝重新进行着点茶的步骤。
萧时垕:我不知道你们爷俩又在闹什么。你的那个赵——嗯,登华宫她,今天下午拉扯着我哭了一下午。
皇帝:三郎不懂事,是我没有管好他,给四叔添麻烦了。
萧时垕:所以,这次还是三郎的不是吗?
皇帝:三郎监了一次国,有些太轻浮了。这是家事,居然还想让外朝——
萧时垕:我们家,也有国事和家事的分别吗?
皇帝:天家一样是家。百姓人家说家和才能万事兴,放到我们身上,应该叫家齐才能天下安吧?四叔是一族之长,应当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啊。
皇帝再度点好了茶,这一次亲手递给大宗正:这是龙团。
萧时垕看了看一旁摆放的残局:那臣能不能先请问一句——为了天下安,这一回,陛下又想让臣弃掉哪一颗呢?
皇帝的言语有了微微警告之意:四叔啊。
萧时垕:这么多年,陛下的说辞还是这一套吗?不懂事的,又真的是三郎吗?
皇帝不语。
萧时垕:后生晚辈,一个个全走在了老臣的前头。结果呢,天下还是那个天下,又真安了吗?
皇帝自语:看来,四叔还是忘不了他的事——
他的脸色和言语沉了下来:朕叫大宗正来,是想先问问。这桩家事,大宗正打算怎么判断?
萧时垕:没有打算,该怎么判断,就怎么判断。一样的错,臣不想再犯了。
皇帝:还没有问,大宗正就已经觉得错的是朕了吗?
萧时垕:陛下找了臣,太子他,可没有私下跟臣说过一句话。
萧时垕起身离开。
皇帝凝视他放下的,一口未喝的茶,和其上渐渐消散的乳花。
【31】【晏安宫夜内-长州夜外】
皇帝躺在窗边躺椅上,看着窗外淅沥夜雨。
一手随意地把玩着棋子。
透过落下的雨水,
和棋子坠落的声音。
他仿佛看到了——
(切)长州城头的箭雨,
和坠落的尸体中,
开了一道缝的城门,
皇帝os:长州那边,有什么动静了吗?
李重夔os:还没有,陛下。
皇帝os:再下旨。
李重夔os:是。
皇帝os:你说,是不是得让——太子下道令旨才管用?
李重夔os:陛下,臣……惶恐。
禁卫拔剑抵挡着零星涌上的敌军,
回归的李明安驰马向门内冲去——
【32】【丹凤门夜外】
一戎装骑士(齐王)骑马飞驰而来,
冲过丹凤门的城楼。
刚刚要关闭的宫门。
守门禁卫欲上前拦止,
来者拔剑,击退数人后,
策马进入宫门。
来人下马,于在雨中朝着晏安宫的方向直接奔去。
【33】【晏安宫夜内】
臆想的枪林箭雨声慢慢消退,转变成了真实的雨声。
皇帝也渐渐地开始疲惫。
棋子坠落的声音也变得零星而缓慢。
陈谨看看昏昏欲睡的皇帝,
正打算将他的手收回,放回披盖着的衣物下。
殿门外传来了混乱的脚步声,阻拦声,争吵声。
齐王os:让开,我要见——
李重夔os:拦住他!
最后直至真实的剑器撞击声响起。
皇帝突然睁开了眼睛:这是——!
陈谨:陛下,快——
浑身湿透的齐王已经快步入殿扑到了皇帝脚下:爹爹!不是娘——这是儿,是儿干的!
皇帝似乎还没有全然清醒:是——
齐王哭泣着:儿愿以身相代,那个地方,让臣去吧——求爹爹放了娘!
带着控鹤卫士追入的李重夔看到了这一幕:陛下,臣罪该——
两人都没有理睬他。
皇帝:是大郎吗?
齐王握住了皇帝的手:全部都是儿之罪——
皇帝:你怎么回来了?
齐王叩首:儿知罪,儿只是——太想念爹爹了。
皇帝迟疑地伸出手,拍拍他的后脑勺:朕正好,也很想念你。
近前欲擒拿齐王的李重夔停住了脚步。
【33】【晏安宫夜内】
侧殿。
已经睡着的齐王。
他脸上的泪印。
皇帝看着他的睡颜,
脸上终于稍微露出欣慰舒缓的笑意。
他轻轻走开。
至外殿门前,
陈谨低声在向殿内宦官吩咐:大王回来的事,还有刚才的事——可千万别让殿下知道,谁敢说出去——!
皇帝刚刚聚敛起的一点笑意消散,他的眸子也终于彻底沉暗了下去。
【34】【空镜】
暗夜中,隆隆雷声滚过。
【35】【东府日内外】
雨水依然。
游鸣在廊下等候。
室内,萧定权在漱口、更衣。
王慎一边指点侍奉一边抱怨:殿下现在大了,也听不进谁劝了吗?
萧定权:我不大的时候,也没听过你劝吧。
王慎:这么开场,殿下打算怎么了局?
萧定权:我不会再插手的,等着叔祖结论吧。他怎么说,我怎么听就是了。
王慎指指室外阴雨天:小人是问,和——
萧定权放下巾帕:何道然在等着。我——听筵讲去了啊。
他出门走到了廊下。
王慎看着他身上的齐衰:还没出服,听什么筵讲?大了连撒谎都不走心了……
萧定权的声音:我还听得见的啊。
(切)一路向外走去的萧定权询问游鸣:东西缴回去了吗?
游鸣:是。臣亲自送去了。
萧定权:他……知道了吗?
游鸣:陛下……散朝后就离开了。臣不清楚。
萧定权没有说什么。
走出宫门,
正要上马,
宦官某迎上:殿下,请殿下移玉宗正寺。
他将一块牙牌交给了萧定权,牌上“宗正”两字。
萧定权有些怀疑:叔祖?这么早什么事?
宦官某:来的人没有说,只说有要紧事。大宗正在等着殿下。
【36】【宗正寺日外】
宗正寺的匾额。
已经在门前背手等候的,身穿宗亲紫袍的人。
萧定权匆匆于宗正寺外下马:大宗正找我——
等候者回头。
萧定权:怎么是你?
赵王看见了他,也有些诧异,但向他行礼:殿下?
萧定权:你怎么——在这里?
赵王:是大宗正叫臣过来的。
萧定权:他说什么事了吗?
赵王摇头。
萧定权怀疑地看着他。
他们的身后响起了马蹄声。
看到马上来人,
赵王吃惊地:大哥?你怎么——你怎么回来了?
萧定权:你奉旨在军营值戍,怎么——
齐王下马,先询问赵王:母亲她怎么样了?
赵王摇头:不知道。
齐王抬头,怒目萧定权。
萧定权:本宫问你,你怎么私自回来了?
身后皇帝的声音传来:朕叫他回来的。
萧定权回头,不解看着皇帝,他有了不祥的预感。
赵王:陛下,臣是在……?
皇帝:也是朕。
皇帝带着控鹤卫士等人径直走进了宗正寺。
齐王和赵王相视,迟疑了一刻之后之后跟入。
萧定权:殿帅,大宗正呢?
李重夔没有回答:殿下,请进吧。
萧定权纠结之下走入,
宗正寺的门随后在他身后关上了。
【37】【宗正寺日外】
绕过萧墙后的前院。
细雨中,
一边案上摆放的各种常规刑具,
正前方张着的幕次,
幕次下已经预备好了皇帝的椅子。
两旁持刀站立的控鹤卫士。
幕次下,素服的赵贵妃站在一旁。
她看见了走近的齐王,且惊且喜且痛的表情,不由自主迎了上去。
齐王也正想上前说话。
走过的皇帝打断:跪下。
皇帝径至幕次下主审正座落座。
齐王和赵王不知所以率先跪地。
萧定权迟疑地看着这一切,暂时没有动作。
皇帝:这是什么地方,知道吗?
赵王:是宗正寺。
皇帝:朕就是问你们,这里是什么地方?
齐王看看案上刑具,低声:宗正寺,掌宗室一切刑罚事。
皇帝:知道就好。太子妃故世之事,是宗室大事。你们都是宗子,朕想,都应该一起过来听听。带上来吧——
脚步声起。
仍然一头雾水的萧定权,看着两控鹤卫士将孙内人和顾瑟瑟押出。
萧定权目询顾瑟瑟,
顾瑟瑟轻轻摇头,示意也并不知情。
萧定权:陛下,这是……
皇帝打算了他:宫人孙氏,朕亲自推鞠,你要据实以复。
孙内人伏地,浑身颤抖:是……
皇帝:你前日在刑部供述,指使你毒害太子妃的是谁?
孙内人迟疑后:是贵妃……
赵贵妃:陛下!她这是构陷,妾绝没有——
皇帝:朕想再确认一次。当真是贵妃?还是有人让你这么说的?
孙内人不语。
皇帝:朕不会动刑。这里的刑,你也不配。可有一句不实——赤族之罪。所以,想好了再回话。
孙内人:是……
她的目光从赵贵妃、齐王、赵王至萧定权脸上滑过。
孙内人:……宫人顾氏。
孙内人:毒害太子妃的也不是小人!但是是她胁迫小人,让小人这么说的。
顾瑟瑟惊愕:你……
皇帝:赤族之罪,她胁迫,你就认吗?
孙内人哭了起来:那天晚上,小人看见了——
孙内人:太子妃向她下跪,哭着求她。
(闪回)备膳间外,太子妃向顾瑟瑟跪了下来:顾内人,我向你谢罪。也代张尚书向你谢罪了。(闪回结束)
皇帝:太子妃,为什么?
顾瑟瑟睁大了眼睛。
孙内人饮泣:不止小人,去请太子妃赴宴的苏内人,也看到了的。
(闪回)内人某匆匆赶到,正好看到了这一幕,诧异地:太子妃殿下……这是……?
顾瑟瑟:殿下玉体有些不适,你快扶她起来。(闪回结束)
皇帝:太子妃向一个奴子跪拜——你跟她,到底又是什么关系?
萧定权斥责孙内人:放肆!
皇帝:你放肆!你是在跟谁说话?
萧定权忍耐地:陛下,这,简直——荒唐!
皇帝:她言语荒唐,你行事就不荒唐了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亲自涉水——
萧定权:是怕她畏罪自裁!
皇帝:供述已具,罪证昭彰,非但不加惩治,还亲往刑部——
萧定权:臣去刑部,那是因为有人要——!
皇帝:此人何以由她指认,又何以会受她胁迫诬指——
萧定权:陛下!
皇帝:彼此存些体面,就不要明说了吧。
萧定权苍白的脸色,
数秒寂静后。
顾瑟瑟抬起头,坚决地:小人没有胁迫,殿下更加没有指使——请陛下明鉴。
皇帝:明鉴?
一堂人变色。
皇帝:目无君上上行下效,难怪……
顾瑟瑟微不解。
跪在她身旁的赵王终于忍不住轻声提醒:放肆,是圣讳……
顾瑟瑟震惊,还没来得及解释。
皇帝一蹙眉。
两带刀控鹤卫士已上前。
皇帝:斩!
两人正要动手。
一旁的萧定权一把拉住了她,忍无可忍地:陛下,此案应该是由大宗正来审,陛下怎么能够越俎代庖?!
【38】【宗正寺日外】
萧时垕在宗正寺门前下马。
疑惑地询问:这是怎么回事?门怎么关了?——殿帅?
带人守在门前的李重夔:四大王。
萧时垕:陛下在里面?
李重夔没有反应。
萧时垕:还有谁在?
他看了看门前拴着的马。
萧时垕:——殿下吗?
李重夔还是没有反应。
萧时垕正要推门。
李重夔:四大王不能进去。
萧时垕:我是大宗正!
李重夔取出了一份圣旨,放到了他的手上:已经不是了。
【39】【宗正寺日内】
李重夔站到了皇帝身后。
萧定权不可思议地:陛下,免除了他的——?
皇帝不语看着他。
萧定权强自镇定地:那也要等新任——
皇帝:按照家法,大宗正之职空缺时,代兼大宗正的又是谁呢?
萧定权愣住了,抬头看着皇帝的脸:陛下——为了庇护他们,不惜做到这一步吗?
皇帝示意持刀准备擒拿顾瑟瑟的控鹤卫士。
卫士上前一步,对萧定权拔出了刀。
萧定权震惊:你想——
卫士调转刀柄,交到了他的手中。
皇帝:你的人,你去。
萧定权惊恐地看着皇帝,再看了看同样惊恐的顾瑟瑟。
【40】【丹凤门日外】
散朝之后,
三五成群,走动准备回各衙的朝臣们。
杜蘅和何士钊走在一起,正在说着些什么话。
张陆正独自走在他们身后,不满的目光。
丹凤门广场外,
杜蘅一头撞上了骑马愤愤离开的萧时垕。
杜蘅拱手,笑笑:大宗正,这可不是去——
萧时垕:我回家,不行吗?
杜蘅:诶,大宗正不是要去寺里吗?
萧时垕:谁是大宗正?
他气哼哼策马而去。
杜蘅不解地询问何士钊:这一位又闹什么别扭了?
【41】【宗正寺日外】
萧定权提刀站立,与皇帝对峙。
顾瑟瑟垂首跪在他的脚边。
萧定权:陛下打算推到她一人身上结案吗?
皇帝:不是打算,是实情。
萧定权:那臣呢?
皇帝:朕恩准你辩解——这是罪人仗你声势自作主张——(看着他手中的刀)只要朕,看到你的立场和态度——
萧定权:杀一不辜,就真能够天下安了吗?
皇帝:但你持身不正,才会招此嫌疑——
萧定权:这就是陛下的权术,谋略——和陛下的弃子吗?为了大局,为什么被陛下弃掉的,不是他们?为了大局,为什么被抛弃的,就是——
皇帝:太子,你这是在——
萧定权:是!怨望!我一直都有怨望!就算不做我的父亲,也请!(他看了看手中刀)也请当一个有道的圣君吧!
皇帝终被激怒:你懂什么?!朕就是要当——!
雨中,两人对视的眼中都微有泪光。
皇帝率先恢复了平静。
萧定权也摇头:臣不是屠夫,这种事,臣绝不会做!这种结论,臣也绝不能够认同!
萧定权扔下刀,对顾瑟瑟:跟我走。
他准备离开。
顾瑟瑟没有动作。
李重夔阻止:殿下!
皇帝:让他去——监国太子不认同,让他出去,接着封驳。
萧定权没有回头:臣是会——
皇帝:他这么想当第二个李柏舟,朕得成全他。
萧定权呆住了,转身,惊望着皇帝。
同样的场景浮现。
(闪回)射柳宴上,李柏舟手持金刀站起身直视皇帝:陛下的旨意,臣不能认同。臣身为宰执,要对本道圣旨,行封驳事!(第八集)(闪回结束)
萧定权明白了过来:陛下这么做,是因为……臣吗?
皇帝:去啊,把你的那些党羽全召过来——
萧定权:臣没有结党,臣也从来没有想过——
皇帝:再把你舅舅,你表哥也叫回来——
萧定权:金宝——臣今天一早也已经缴回了——
皇帝:还有谁?让他们都一起过来,看看你翻手能云,覆手能雨——
惊雷滚过。
皇帝:——的手段啊!
萧定权:如果让陛下误解了,臣愿意解释清楚——
皇帝:不去是吗?那朕就先回去等着你,等着你们。
萧定权:忤逆了父亲,也会请求父亲惩罚。可是——不是她,也不是臣,其实陛下是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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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手按在了扶手上,正准备起身。
李重夔先行动身,上前弯腰,捡起了刀,递到了萧定权的手上。
萧定权求助地:殿帅?
李重夔低语:陛下要看——态度和立场。
萧定权握着刀柄,目光转向了一旁跪地的顾瑟瑟。
【42】【宗正寺日外】
雨滴顺着剑刃,一直淌到了顾瑟瑟的脖子上。
雨中,满院人紧张注视着,
将剑刃抵在顾瑟瑟脖子上的萧定权。
萧定权的手在颤抖,
他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顾瑟瑟看着他的脸,
眼中有泪水。
僵持有时,
顾瑟瑟终于轻声:殿下……
萧定权没有回应。
顾瑟瑟:无辜之人,就算是含冤而终……
萧定权没有回应。
顾瑟瑟:殿下将来,也一定会替他们昭雪的,对吗?
萧定权微微点头。
顾瑟瑟:这一次,不骗我?
萧定权微微点头。
顾瑟瑟眼泪淌下。
她双手握住了剑刃,突然向自己的脖颈上加力。
萧定权也突然从她手中抽回了剑,
远远掷到了一旁。
皇帝起身,一语不发向院外走去。
赵贵妃等人跟随了上去。
萧定权跪地:陛下,臣知罪!
顾瑟瑟震惊地看着他膝行追上了皇帝:陛下,饶了她。不对,是饶了臣——
皇帝绕过他继续前行。
萧定权:臣错了,臣需要——
皇帝继续前行。
萧定权提高了声音:陛下的宽恕、谅解和慈悲!——臣需要。
李重夔松了口气。
皇帝也终于止步:不止吧?
雨中,
萧定权瘫跪于地,眼中有泪,低语:雨露雷霆皆天恩。父亲的惩戒——臣也需要。
【43】【宗正寺日外】
细雨中,
沉重鞭笞的声音。
一院人各异的神色下,
萧定权袒露肩背,按膝跽跪在萧墙前,
李重夔看着控鹤卫士举鞭向他脊背上重重抽下。
绽裂的伤口,
渗出的鲜血,
紧咬的嘴唇,
脸上的冷雨。
一旁顾瑟瑟不忍的眼神。
萧定权终于体力不支,向前跌倒在雨地。
卫士为难地看看李重夔,请示。
李重夔微微摇头。
卫士举鞭欲再击下。
重回正位坐着的皇帝举手示意停止。
皇帝走近了他:你……
萧定权乏力地再度支撑起身体:天恩……
皇帝:你先不要出去了,就在这里——
萧定权:臣……
皇帝:好好反省自己的过错。
萧定权:感激……
皇帝越过了他:你确实应该心存感激的——朕是选在了这里,还——关起了门。
萧定权闭上眼睛:是……。
一行人离开。
他栽倒在地。
顾瑟瑟扑上前,不忍而焦灼地看着他身上的伤痕。
【44】【宗正寺日外】
绕过萧墙,
齐王亲自为皇帝打伞:爹爹,当心苔滑……
皇帝看了他一眼:朕让你回来了吗?
齐王愣住了:陛下?
皇帝:出去之后,马上回营里去。不准让人看见——
头戴帷幕的赵贵妃劝解:陛下,就让大郎他吃了——
看着皇帝的脸色,赵贵妃再度住口。
一行人默默推开了门。
皇帝跨出院门,
面对眼前的情景,
他诧异地止步。
雨水中,杜蘅、何士钊、孔尚法等十几个官员站立在宗正寺的门外。
【45】【宗正寺日外】
何士钊看着齐王:陛下,齐王他怎么回来了?
皇帝没有回答,打算离开。
赵贵妃也放下了帷幕跟上。
何士钊跟随上:他可是获罪离京的啊——这难道是陛下的旨意吗?
皇帝对李重夔:叫他们——
何士钊:殿下呢?殿下又怎么没有出来?
皇帝:都散了。
杜蘅:陛下,臣等刚刚遇到了大宗正……
何士钊看着掩面的赵贵妃:登华宫是弑君疑凶,陛下又要把她带到哪里去?
杜蘅:这个案子,陛下打算——?!
皇帝已经登车,赵贵妃也上了车。
李重夔拦住了他们:此案已结,这也不是诸公当过问之事,请诸公各回本部公干吧。
何士钊:储君天下公器,又不是一人私产!为什么就不当过问?李重夔,你把话说明白了——
孔尚法怀疑地:殿帅,刚刚里头的声音——?
李重夔皱眉不语。
何士钊明白了什么,高声:弑君疑凶安然无恙,陛下却非刑凌辱拘系储君吗?
远去的辇车,和骑马跟随的齐赵二王。
何士钊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何以为君!何以为国!停试之事,我御史台难道怕有第二次吗?!
惊雷声响起,连日的细雨终于变成了急雨,倾盆泄下。
杜蘅有了不祥预感,他沉默地看着皇帝的御辇。
(切)辇上,皇帝变色。
【46】【宗正寺夜内】
大雨倾盆。
白昼如夜。
两卫士将昏迷的萧定权架进室内,
放在床上后退出。
门外的顾瑟瑟看着他们走出后,
迟疑入室。
看着伏在床上萧定权,
脊背的血痕。
她颤抖的手刚想接触他的伤口,
对方无意识的噫语:疼……
【47】【御史台衙门日外】
十数个御史台的灯笼摆在廊下,
虽然还是白日,
何士钊却看着御史某秉烛将它们一一点亮。
【48】【晏安宫夜内外】
殿内灯烛已经点燃。
李重夔从大雨中,
走上了台阶。
(切)许昌平在书房内为皇帝整理着文件。
李重夔走入:陛下,他们在外面。
皇帝:他们,都是谁?
【49】【丹凤门夜外】
丹凤门外逐渐汇集的朝臣们,
和他们手中本部的白色灯笼,除了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以外,
还有詹事府、左春坊、右春坊逐渐加入。
【50】【晏安宫夜内-丹凤门夜外】
许昌平的忙碌中。
皇帝:他们想,干什么?
李重夔:他们请求即刻开释皇太子,并由三司接手此案——
他看了看皇帝眼前案上,三司盖印的公文。
(切)丹凤门前的群臣(杜蘅不在其中)。
何士钊高呼:请陛下准许三司重审两宫人!
群臣:请陛下准许——
何士钊:请陛下严惩弑君疑犯登华宫贵妃赵氏!
群臣:请陛下严惩——
何士钊:请陛下命齐王立刻离京之藩!
群臣:——齐王之藩!
(切)皇帝:是请求,还是要求?
李重夔:是请……
皇帝:重夔,你说他们,真是为了国法,还是真是——太子的党羽?
一旁的许昌平一惊抬头,看见了皇帝的表情。
李重夔小心地:陛下,印,殿下已经——
皇帝拿起了案上的一只笔,蘸了蘸朱砂:权力——不是看你坐什么椅子,拿什么印,顶什么称号。
他将手中笔递给了许昌平:是看你说话,人家听不听。
许昌平有所思悟的表情。
【51】【丹凤门夜外】
满广场的灯笼。
和雨中伏地哭喊的示威朝臣之前。
走出的许昌平。
许昌平:天子敕,皇太子失德,詹事府及两春坊难辞其咎,二十六名官员,拟革撤。
许昌平:天子敕,刑部侍郎杜蘅,谄事东宫,擅弄司法,其自伏罪后,拟下诏狱审查。
继续的嚷闹声。
许昌平:天子敕,登华宫贵妃赵氏,侍朕廿载,淑懿贤德,素无过失。朕以中宫虚悬,不利家室,拟封赵氏为——皇后。
一瞬平静了下来,一切的动作和语言都停止了。
(第二十二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