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 章 神龙蛇蝎会

秋华一面发箭,一面大喝道:“逃命可以,带粮便不行,坐骑也不许带走。”

打手们死伤近半,辛三爷更是心胆俱寒,驱坐骑向镇中途命。

秋华绕侧驰来,喝声“下马!”

“嗤”一声响,马儿一声长嘶,向前冲倒。

辛三爷骑术极佳,先一步飞落鞍桥,没命地撒腿狂奔,向宜禄镇方向逃命。

牧奴们很乖巧,乖乖地丢掉驮马的缰绳,远远地离开,袖手旁观。

秋华不迫辛三爷,他兜转马头驱散打手,下马拔剑将一匹驮马的粮袋割开,在马臀上击了一掌,驮马负痛狂奔,落荒而走,麦粒沿途抛洒。

八部大车的粮袋,有七部被割开,砍掉后护墙,然后赶牲口狂奔,越野乱走,奔驰中,粮食从车后不断漏出,有些连袋一起抛散。

他将最后一辆车的粮袋用绳索绑住,抛在车后,骑着自己的马走在前面,带着驮马驰向宜禄镇。

距宜禄镇不足两里,到了北街口,车后拖着的粮袋,已是半粒不剩了。

镇中大乱,镇民惊惶地走避。

蹄声狂乱,车声隆隆。秋华一骑前冲,后面的大车在两匹驮马的拖曳下,声如雷鸣地冲过大街,直至十字街心。

“哟喝……”秋华呐喊着丢掉拉缰,发出一声震天狂笑,驱马驰出南街,在镇民的呐喊声中,冲至南街的翔雁牲口店前下马。

翔雁牲口店大门闭得紧紧地,鬼形俱无,店伙计皆躲在屋内,打手们早就溜之大吉了。

他拔剑猛砍大门楼的门柱,将断时方行停手,用一根绳索捆住楼架,飞身上马,将绳索绕在鞍前的判官头上,一声吆喝,一鞭抽在马臀上,双腿一夹。

马儿发疯似的冲出,轰隆隆连声大震,门楼轰然倒塌,烟尘滚滚。

他弃了绳索,在狂笑声中驰出南街的街口栅门,出镇向南绝尘而去。

西海怪客在辛大爷的庄外奔驰了三匝射倒了四名打手,最后立马在庄门外一箭之遥,仰天狂笑,笑完说:“辛大爷,今晚三更再见。”

声落,兜转马头,向西南角绝尘而去。

二更天,翔雁牧场有人入侵,击伤了五名打手,重伤了四名保镖师父,放火烧了两栋房屋。来人是谁?连被击伤的人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同一期间,浅水牧场也遭了殃,重伤了八个人,烧了一间屋,既没看清来人是谁,也不知来了多少人。

五更天,三十里外的盘谷牧场也鸡飞狗走,闹得更凶,来了两个蒙面人,共伤了十四名保镖和打手。

次日午牌正,秋华单人独骑,安坐雕鞍小驰入镇,带了三分醉态,马鞭轻摇,从镇东徐徐驰入十字街,意气飞扬地朗声吟道:“利欲驱人万火牛,江湖浪迹一沙鸥,日长似岁闲方觉,事大如天醉亦休……”

镇西驰来三匹健马,一前二后,蹄声急骤,双方在十字街口相遇,第一名骑士突然勒住坐骑,马儿一声长嘶,人立而起,打断了秋华的朗吟声。

街道两侧有不少看热闹的人,注视着秋华的背影,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秋华勒住了坐骑,微笑着向来人注视,心说:“看穿章相貌,可能是近些年来崛起江湖的小白龙任家宏来了。五虎三龙中,以小白龙最狂最**不羁。难道说,柴八竟然能请得动他的大驾?”

这位骑士身材雄伟,相貌英俊,一双大眼晶亮如钻,放射着精明、聪敏、机警、目空一切的光芒,五官清秀,脸部泛现着健康的色彩。如不是他那双眼睛与众不同,很难令人相信他是练武的人,倒像是养尊处优,手无缚鸡之力的细皮白肉书生。

人俊,衣着也不俗。羔皮风帽,羔皮短褂,内着白缎子夹劲装,白快靴,浑身白,腰悬白鞘长剑,挂着白色的百宝革囊。

鞍后带了马包,像是经过长途跋涉的旅客。

白衣骑士先举手招呼,爽朗地笑道:“老兄,打断你的吟咏,抱歉。”

秋华也挥手相答,和气地答道:“没关系。不成调,怕有污老兄的清耳,不敢献丑啦!”

白衣骑士策马上前,问道:“看你老兄的打扮,像是在这儿游荡的人哩!贵地似乎有点不太对劲,怎么啦?”

“有何不对?”秋华反问。

“死气沉沉,所有的人似乎全有点阴阳怪气。偌大的宜禄镇,却没有市,家家闭户,形色惶惶,像是大祸光临似的,怪事。近

午时分,也该打尖了,请问附近可有酒楼么?”

秋华用大姆指向身后一指,笑道:“在下遥指停口镇,到那儿就可买到酒食。”

白衣骑士脸色一沉,不悦地问:“老兄,你开玩笑吧?”

“咦!在下并未开玩笑,你老兄……”

“这条路在下曾经走过,停口镇距此四十里,你叫在下到那儿打尖,岂不是开玩笑么?”

秋华呵呵一笑,说:“不瞒你说,附近二十里之内,你如果找得到吃食店买酒食,我替你会钞,算我请客。”

“那……你已有三分醉意,酒从何来?”

“我有醉意?开玩笑!我的酒食是抢来的。”

“抢来的?你只怕是醉了。”

“信不信由你。”

两人在马上胡扯,彼此以老兄相称,谁都没有通名的打算。

在白衣骑士后面入镇的两名骑士,早已在西街的中段下了马,向两名镇民打听消息,不时用手向十字街指指点点。

西街是盘谷牧场的势力范围,整条街的人,都是盘谷牧场的爪牙。

两骑士问了片刻,然后飞跃上马,加上一鞭,马儿向十字街急冲。

白衣骑士被急骤的蹄声所吸引,扭头回望。

两匹健马冲到,在秋华的右首勒住了。两骑士一个生就一张三角险,长了一双胡狼眼。

另一位长相也不见佳,三角眼吊客眉,扁平的脸阴沉死寂。两人年纪均在四十上下,都带了剑,鞍后也带着马包。

两人扫了白衣骑士一眼,略现惊容,但却不屑地撇撇嘴。三角眼骑士的目光,落在秋华脸上,狞笑着问:“好小子,你就是四海游神姓吴的小辈?”

秋华眯着醉眼向而人打量,裂嘴怪笑道:“好家伙!你两位怎么认识吴某?好眼力,可是,在下对两位却陌生得紧,岂不遗憾之至。”

“先别问名号。我问你,是你把宜禄镇搞了个鸡犬不宁,迫镇民罢市的?”

人与人之间,第一次见面最关紧要,如果印象不佳,以后便很难发生好感。这两位仁兄的相貌,本来就显得阴险凶暴,说话的态度又那么乖戾,秋华久走江湖,十年来不知见过多少古古怪怪的人,所以倒不会生气,一旁的白衣骑士却剑眉一挑,便待发作。

秋华呵呵一笑,手按判官头,歪着脑袋,身躯向外倾,装出一派无赖相,说:“老兄,你认为区区一个江湖人,便可以吓倒宜禄镇的大爷们罢市么?未免太把宜禄镇三大牧场的人看扁啦!在外闯荡的人,必须多用心,多用眼,少用耳朵听流言,更忌用嘴胡说八道,以免祸从口出。你说对不对?嗯!”

三角脸骑士勃然大怒,一跃下马,招手叫:“小辈,你敢教训我么?下来,太爷要教你学些规矩。”

白衣骑士也跃下马背,冷笑道:“阁下,区区不懂规矩,你教教我好不?”

吊客眉骑士慢腾腾地溜下雕鞍,阴森森地说:“小白龙,你是不是想出风头?”

小白龙哈哈狂笑,傲然地说:“在你们南五台双豪面前,我小白龙算得了什么人物?你老兄未免太抬举任某,任某岂敢在两位面前出风头?”

南五台双豪,是西安府的两名土霸,在江湖中颇有名望。也是武林中的名武师,算起来还是白道的知名人物,只是行为不

检,性情粗暴而阴险,一言不合,他们便会动手伤人,是以人见人怕。

“仅是他们两个人,还不至于令江湖人头痛。南五台距终南山不远,终南山住了一位武林中大大有名,凶名昭著的老怪物,那就是终南木客司徒林,也是南五台双豪的师叔。终南木客年登古稀,与武林五老齐名,不但相貌凶猛狞恶得像山魈木客,性情也刚愎残忍,任何人稍有拂逆他老人家之处,他仍不免便会毫不容情地置人于死地。因此,武林朋友中的高手们,艺业虽比双豪高明,却对终南木客有所顾忌,不愿也不敢和双豪计较。

以致造成双豪夜郎自大,自命不凡,日渐嚣张的乖戾性格。

双豪的老大赤炼蛇展亮,他的三角脸令人望之心寒。老二天蝎周耀,他的三角眼更是令人生悸,不知他的阴厉目光下,隐藏了多少害人的歹毒主意。

小白龙任家宏,是近些年来江湖上的后起之秀,名列这一代年轻高手之一,为三龙中的第二龙,傲视江湖行侠仗义,名号响亮。他的缺点是**不羁,狂傲自负,在江湖女英雌丛中,素有花花公子的尊号,其实他并不是好色之徒,只是有点风流自赏逢场作戏的毛病而已。

小白龙本人艺业了得,剑术几臻炉火纯青之境,几年来闯荡江湖行道期间,声誉鹊起,固然是他本人修为精纯所致,但也沾了师门的光彩而致出人头地。他的恩师酒狂庞芳,是老一辈的名宿中大名鼎鼎的人物,曾经在四十年前,太行山正邪大决斗中大显神威,单人独剑搏杀当时横行闽浙的邪道高手三毒两魅,名震江湖。提起酒狂庞芳的名号,天下群雄无不耳熟能详。

南五台双豪虽然极为自负,对小白龙却不无顾忌,可是如今小白龙不买帐公然出头找麻烦,他们也无法忍受,为了维护名号的自尊,不由他们不接受挑战。

小白龙的话,从字眼上听自然够客气,可是神情和态度,却充满了相反的表情,表现出无比的轻蔑,狂傲,双豪怎受得了?

天蝎周耀三角眼中凶光大炽,点手叫:“你老兄话中带刺,自命不凡,来吧,太爷先教训教训你,免得你还不知夭高地厚,捧着三龙的招牌招摇撞骗吓唬人,拔剑!”

秋华一跃下马,大笑道:“吴某的事,何必劳驾任兄动剑?

光天化日大街之上,拔剑逞强算不了英雄好汉,你两位敢不敢和吴某在拳脚上分个高下?两位如果不敢单打独斗,一起上吴某也不嫌多,照样奉陪,怎样?”

赤炼蛇展亮的三角脸因激怒而扭曲着,一步步欺进说:“你阁下初出江湖混出些小名头,便自以为了不起了么!我姓展的在江湖成名时,你小子还在穿开裆裤呢!别臭美啦,妄想咱们南五台双豪成全你?太爷一个人便足以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秋华不敢大意,微笑着迎上,叫道:“姓展的,你这位成名人物可丢不起颜面,话说得太满,栽了可就无地自客啦!必须掏出压箱的本领才行,我这玩命的小人物可不在乎,不必用大话唬人了。”

赤炼蛇怒不可遏,疾冲而上,立掌如刀,走中宫抢入劈胸就是一掌。

秋华右掌斜切,扭身出左掌抢攻对方的右胁,宛若电光一闪,抢得了偏门。

赤炼蛇相当高明,撤招变招变劈为削,左腿斜进扭身欺入,左手伸指回敬,点向秋华的右胁,他的指头尖端平厚,指节粗壮,一看便知指上曾经下过苦功,指上至少有上百斤力道,点穴轻而易举。

双方都不敢大意,一沾即走,换了一次照面,谁也没占优势。

赤炼蛇一声沉叱,手脚开始加快,反掌拨出,扭身便是一拳疾攻胸肋。不等秋华拆招,横拳迫进,左手下沉,“叶底偷桃”闪电似的抓向秋华的下阴,下毒手了。

两照面中,他用上了掌指拳爪,攻势十分凶猛凌厉,锐不可当。

秋华心中冷笑,这家伙要先声夺人,卖弄炫耀自己的艺业渊博哩!有道是半瓶晃荡满瓶不响,这种半吊子的人物,如果能避开先期的凶猛袭击,后劲便会不继,何足惧哉?

他急退两步,在千钧一发的危机中,避开下阴的致命一击,笑道:“你这家伙下流!”

赤炼蛇不愧称江湖成名人物,如影附形迫进,连攻八招之多,把秋华逼得绕避了三匝,拳掌指爪齐施,攻势空前猛烈,宛若狂风暴雨。

秋华感到所受的压力甚重,接了八招,只抓住回敬三招的机会,注意力全放在留心对方的招路式势上,默默地寻找行雷霆一击的机会。

天蝎周耀在两人交手时便留了神,不再理会小白龙,在一旁替赤炼蛇掠阵,相机援手。

他看到秋华守得紧密,急而不乱,有惊无险地接下了八招,不由有点儿心惊。双豪的艺业彼此相差悬殊,老二比老大高明得多,赤炼蛇不论拳兵刃,皆比天蝎差了四五成火候。

天蝎看出了危机,赤炼蛇这种浪费真力的疯狂抢攻,支持不了多久的,拖下去准倒霉,该提醒赤炼蛇才行,赶忙叫道:“老大,别上了小辈以静制动的奸计。”

小白龙站在侧方丈余,哈哈狂笑道:“哈哈!毒蝎子,你是不是感到手痒!任某陪你玩玩,咱们别辜负了四周镇民捧场看热闹的盛意。”

天蝎不上当,他关心老大的安危,不愿在这紧要关头和小白龙动手,狞笑道:“姓任的,你别焦急,等会儿在下准教你如意。”

“你不敢动手,在下当然不好逼你罗!哈哈!”小白龙尖酸地说,要逼对方动火。

天蝎仍然不上当,目光紧盯着斗场,冷冷地说:“我这人很怪,虽然称为毒蝎子,其实性情正好相反。蝎子受不了撩拨,周某却我行我素,该动手便动手,不想动时,任何人也激不了我。

你的废话最好少说,闭上你的臭嘴,免得有损中气。”

斗场中,形势已变。

赤炼蛇又狂攻了几招,他无法收手,因为秋华似乎一再露出空门,吸引他放手抢攻,忽略了天蝎的警告。第十招他贴近了秋华的左侧,左手已封住秋华反削而来的左掌,秋华的左胁背,完全暴露在他的右手下。

“躺!”他沉喝,一掌拍向秋华的胁背,贴身相搏,这一掌绝无落空之理。

秋华突然借对方的右手封势向下仆倒,间不容发地避开了可怕的一掌,如被击实,背肋可能尽碎,内腑难保。

这瞬间,他的双手刚触地,左脚已出其不意地扫出,虎腰一扭,身躯便向上反转。

“噗!”这一脚突击得手了,靴内侧刚好扫在赤炼蛇的左脚迎面骨上,力道奇重,有骨头折断声传出。

“哎……”赤炼蛇狂叫,向前栽倒。

脚胫骨被踢,一般说来人该向后退,他却向前栽,可知这一脚的力道必定十分惊人,他的脚被踢得向后翘,所以上体便向前栽。

秋华翻身跃起,作势等候赤炼蛇爬起,彼此没有深仇大恨,不可袭击已然倒地的人。

赤炼蛇反应甚快,不知秋华并未乘机进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秋华另一脚必将接着踢来,奋身一滚,忍痛用右脚站起。

糟了!秋华的大拳头正好在等着他,“砰砰”两声暴响,一拳中颊一拳中腹,结结实实。

“啊……噢!”赤炼蛇凄厉地叫,仰面便倒,仍能伸手拔剑要用剑保命了。

秋华跟上出腿,一脚踏住他拔剑的手腕,叱道:“你还不输?撒手!”

声出手动,俯身给了赤炼蛇两记耳光,把赤炼蛇打得晕头转向,不知人间何世,口中溢血。

这瞬间,三枚淡褐色的暗器,从天蝎周耀手中发出,射向秋华的背影,一射臀,两射背,假使秋华恰在这时挺起上身,三枚可能无一落空。即使不及时站直身躯,射臀的一枚也不会落空。

危急间,小白龙的叫声先一刹那传到:“趴下!”

小白龙是先发觉天蝎掏暗器,先一刹那出声警告,如在天蝎发暗器时叫出,也许晚了一步,秋华危矣!

秋华机警绝伦,小白龙的叫声虽简单得意向不明,他居然领悟其中含义,不假思索地向前一仆,触地对立即奋身侧滚。

“嗤嗤嗤!”三枚暗器几乎同时从背部的上空呼啸而过,他惊出一身冷汗。

滚动中,他眼角瞥见天蝎正狂风似的卷到。另一侧,小白龙正怒叫着截出,但显然已晚了一步,方向稍偏,不可能在天蝎未扑上之前截住。

滚动中,他知道危机迫在眉睫,在他站起之前,天蝎将先一步到达,没有他站起的机会,小白龙无法助他,大难临头。他不假思索,一面滚动,一面拔出两把飞刀。

天蝎果然够阴狠,名不虚传,打出了三枚天蝎镖,人亦随着拔剑疯狂上扑,要置秋华于死地,相距不足两丈,一闪即至,剑无情地疾挥而下。

“打!”滚动中的秋华大吼,银芒乍现,出其不意发飞刀保命,用上了飞刀绝技“双星联珠”。这种手法如用在钢镖或一端有刃的暗器并不太难,用在两端有锋尖的柳叶刀便难上加难了。

这种手法是扬手助劲发出第一把飞刀,再接着用大姆指将第二把弹出,手势不需任何改变,对方只看到第一把飞刀出手,决难料到手势不变竟能再发第二把飞刀,防不胜防。

天蝎已接近至四尺内,剑已挥出,飞刀一闪即至,委实躲不掉。但这家伙果然了得,秋华的喝打声入耳,银芒射到小腹,他不假思索,身势虽收不住,但手上仍可活动自如,本能地收剑后带,用剑把的云头撞击射来的银芒,反应之快,骇人听闻,艺业高明极了。

糟!剑把的云头正要与射下腹的银芒相接,另一道银芒已从上面射来,想躲避已力不从心,银芒入目,便已近身入体了。

“叮!”他用剑把未端系剑穗的云头,击飞了袭向下盘的银芒的同时,从上面近身的另一把飞刀,已贯入他的右肩窝。

天蝎如中雷殛,“嗯”了一声双脚落实止住冲势,触动了创口,奇痛彻骨,“当”一声长剑把握不住失手堕地,身躯一晃,痛楚令他浑身发冷,脸色灰败,秋华已一跃而起,像一头怒豹,一拳疾挥,攻向天蝎的腹部。

天蝎一掌斜拍,拼全力自保。

“蓬!”掌拳相触,接实了。

“哎……”天蝎厉叫,斜退八尺,腿一软,摇摇欲倒。一掌接实,用不上全力,却牵动了创口,痛得他眼前发黑,额上青筋暴动。

秋华斜退一步,一跃而上。

小白龙到了,收剑袖手旁观。

秋华冲上一掌劈出,却突然改劈为抓。他看清了天蝎脸上的痛苦表情,不忍心再行出手袭击,改劈为抓,劈胸抓住天蝎的衣襟向下一揿。

天蝎双手上崩,崩不开秋华的手,改崩为扣,狠狠地扣住秋华的腕脉,可是已无毫无力道了。

秋华颓然放手,天蝎再也支持不住,砰然坐倒,痛得咬牙切齿,三角眼怨毒地死瞪着秋华。

“你自己有金创药么?”秋华冷冷地问。

天蝎不予置答,钢牙锉得格支支地响。

秋华伸手拈住天蝎肩窝上的刀尾,猛地拔出,冷笑道:“那么,你自己上药裹伤好了。”

赤炼蛇蹶着腿走近,咬牙切齿地说:“姓吴的,一脚一刀赐,咱们南五台双豪深领盛情,没齿不忘。青山远在,后会有期。”

秋华拾回另一把飞刀,冷笑道:“吴某还得在江湖中闯荡,随时恭候两位的大驾。请记住,今天的事,起衅的是你们,下毒手的也是你们,是非自有公论,吴某也会记住今天的事。”

“你敢到南五台找咱们算今天的过节么?”

“凭什么吴某要到贵地拜山?”秋华冷冷地反问。

“你不敢去,咱们便在江湖上找你。”

“吴某随时奉陪?”

“阁下府上在……”

“在天之涯,海之角。”

“你不敢说?”

“呸!你这狗东西噜噜嗦嗦,简直莫名其妙。吴某并不是怕你找上门来献宝,也不怕贵师门无理取闹,事实是吴某浪迹天涯,四海为家,无可奉陪,江湖人争强斗胜动手相搏,死伤在所难免,受伤失手活该倒霉,你还噜嗦个什么劲?你老兄如果想在嘴皮上争回面子,我警告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要不恼得太爷火起,宰了你们两个王八蛋,杀人灭口一劳永逸,你是不是想死?说!”秋华火暴地叫吼,声色俱厉。

小白龙哈哈一笑,接口道:“吴兄,对付这种武林中的无耻败类,唯一该做的事便是毁尸灭迹,以免日后麻烦。如果饶了他们,他们便会到处挑拨是非,纠合朋友与唆动师门长辈,冤魂不散似的死缠不休,何不以快刀斩乱麻的手法,一了百了?”

秋华虎目怒睁,向赤炼蛇叱道:“你走是不走?”

“你……”

“你再多说一句,吴某便割下你的舌头来。”

赤炼蛇正想开口,秋华恶狠狠地迫进两步,吓得他打一冷战,不甘心地哼了一声,跛着腿走向正在裹伤的天蝎。

秋华冷哼一声,阴森森地说:“限你们立即离开宜禄镇,不然在下将在附近埋葬了你们,不信就试试看?纵虎归山,吴某知道划不来,趁在下未后悔之前,你们最好走快些。”

南五台双豪一看风色不对,确是怕秋华杀他们灭口。鬼怕恶人蛇怕赶,他两人遇上比他们更凶的人,岂能不怕?天蝎挣扎着站起,愤然地说,“老大,扶我上马,咱们走,日后再说。”

小腿的胫骨有两根,赤炼蛇很幸运,只被踢断一根,还能支持,牵来马骑,扶天蝎上马。

临行,天蝎咬牙切齿地说:“姓吴的,咱们江湖上见,一刀之恨,必有回报之期,希望你别死得太早。”

话声未落,坐骑已经驰出,去意匆匆,向东出镇而去。

秋华不加理睬,向小白龙行礼,笑道:“任兄临危示警相救,兄弟永铭五衷,感激不尽。”

小白龙回了礼,接口爽朗地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吴兄这两年来名震江湖,亦正亦邪,亦侠亦盗,且誉多于毁,称为江湖游侠,并无不当,久仰大名,只恨无缘识荆,今日幸会,足慰生平。”

秋华淡淡一笑,摇头道:“任兄,何苦挖苦兄弟呢?任兄名列五虎三龙,侠名遍天下,兄弟算得上哪门子人物?”

小白龙哈哈一笑,豪放地说:“咱们彼此都不必客套了,以免沦于虚伪。吴兄,兄弟有事请教,祈能坦诚相告。”

“任兄有何见示,尚请赐告,兄弟不惯说谎,知无不言。”秋华正色答。

“吴兄在江湖的所行所事,兄弟十分佩服,只是,吴兄在宜禄镇迫镇民罢市,兄弟却不敢苟同,这就有点过份了,不知吴兄何以教我?”小白龙惑然地问。

秋华呵呵笑,反问道:“任兄的消息从何处得来,能否见告?”

“刚才南五台双豪不是说明了么?”

“原来是他们说的,任兄相信吗?”

“兄弟确是不解。”

“这样吧。兄弟伴同任兄到各处问问,好不?”

“吴兄说出岂不省事?”

“任兄相信兄弟的话?”

“以兄弟在江湖中所知有关吴兄的为人来说,我信任你,但必须再找个对证以明是非。”

秋华去牵坐骑,一面说:“请借一步说话,此非说话之所。”

“这就走。”小白龙说,也向坐骑走去。

两人策马出了镇东,到了梁公庙前下马。秋华当即将到达宜禄的经过一一说了,最后说:“不错,兄弟来到宜禄镇,确是有事而来,要打听一个姓景的牧奴,但起初并不打算动武。老实说,这样一闹反而误了兄弟的大事,实非兄弟所愿。只是,看了这些牧奴的悲惨遭遇,兄弟已别无抉择,欲罢不能。任兄如果信任西海怪客鲜于前辈,那么,请随兄弟前往一见,便知兄弟所言非虚。假使任兄仍然存疑,那就请自行打听。俗语说:公道自在人心。宜禄镇虽被三大牧场所控制,但相信其中仍然有不怕死敢揭他们疮疤的人。”

小白龙冷笑一声,剑眉轩动地问:“吴兄,你今后有何打算?”

秋华会错了意,也冷笑道:“在下已开诚相告,任兄如不相信,那也是无法勉强的事,一面之缘,本就难以取信于人。在下的事,决不轻言放手,任兄有何打算,在下听你的。”

小白龙呵呵一笑,说:“在下打算一把火烧掉三大牧场,如何?”

“任兄……”

“三大牧场的主事人如此残忍凶暴,他们必须受报,我反对你这种妇人之仁的处事态度。”

秋华开朗地笑道:“对不起,任兄,兄弟……”

“哈哈!不要为此事道歉,兄弟也冒失了些。喂!你不会拒绝我插上一手吧?”

“任兄如肯仗义相助,兄弟感激不尽。”

“咱们一言为定。你要找那姓景的牧奴,内情能见告么?”

秋华点点头,道:“其实事情也没有什么不得了,西安有人出一千两银子,请我将姓景的救出送到西安。先交五百两,人

到钱清。”

“姓景的值得花一千两银子?”

“值得的。”

“这……这里面……”

“任兄,兄弟并非为了一千两银子替人卖命,老实说,即使分文俱无,兄弟也要走这一遭。”

“喝!不简单。”

“而且那一千两银子我也准备留给姓景的……”

“咦!怎么回事?”

“任兄听说过前左佥都御史景清其人么?”

小白龙一怔,徐徐点头说:“这人我倒听说过,据说是个了不起……”

“任兄是侠义道门人,敬重忠臣孝子,讲究扶危济倾,对这位忠义千秋的人物,想亦不会陌生……”

“哦!我想起来了。”小白龙叫。

“想起什么?”

“你是说,这位御史死犹犯驾的景大人?”

秋华木然地点头,脸上涌现凄然的神色,黯然地说:“正是他。燕师入京,死事最烈的有两个人,一是兵部尚书铁大人铉,另一人便是景大人。咱们江湖人不问政事,不以成败论英雄,似乎不该管官家的闲帐,但对这位死事最烈的景大人,却不能无动于衷,尽管朱家天子狗咬狗叔侄相残,景大人仍然是大明皇朝的忠臣烈士,我愿破例为他的后人尽一番心力。”

说起景清这个人,在靖难之乱中,也确是个值得大书特书流芳千古的人物。他官拜左金都御史,是建文帝的得力贤臣。燕王起兵叔侄相残,攻破京师,大杀朝臣。那时,出现了相当反常的现象,武将几乎全部投降,文臣却几乎全部慷慨赴死。

在文臣中,景清是少数投降的人之一,他表面上投降暗中却身怀利剑,谋刺燕王,上朝时将剑藏在衣内,待机行刺。

中外古今的皇帝们,最会利用神权迷信来骗人,成功必有所谓天命神迹,失败也有所谓预兆。八月望日早朝,先一日据说天象有文曲星犯紫微座,该星色红,因此永乐皇帝提高警觉。

那天早朝,景清穿的是绊衣,引起皇上的怀疑。朝罢,御驾出御门,景清奋身扑击。一个文臣力道有限,即使没有护驾的护卫,他也不是能征惯战、于马上取天下的永乐帝的敌手,想得到要糟。

景清被擒,竟敢破口大骂,皇上下令挖他的牙,他含血喷-御袍。皇上龙颜大怒,剥他的皮,磔碎骨肉,以草实皮制成椟皮,挂在长安门示众。后来驾过长安门,椟皮索断,直追御驾作势扑击。当夜皇上又梦见他仗剑追逐,皇上大怒之下,灭景家一族,藉没全乡,村里为墟,诛杀净尽。

“景大人全族彼诛,无一生还,姓景的牧奴,决非景公之后。

老弟,恐怕你弄错了。”小白龙摇头说。

秋华的眼前,似乎感到有些朦胧,叹口气说:“古往今来,暴君多至罄竹难书,但像当今皇上这种凶暴残忍的人,可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方孝孺十族被诛,铁兵部寸磔油煎,陈礼部啖血凌迟,练御史九族株连,景大人碎骨剥皮……唉!这些忠臣义士,委实令人扼腕三叹,思之怆然。兄弟所要找的人,是不是景大人之后,不敢断定,但托兄弟寻找的人言之凿凿,兄弟姑且相信。据兄弟所知,景大人原姓耿,真宁人氏。至于他为何改耿为景,兄弟便不知其详了。既然族灭,按理他的子孙决无苟存之望。但托兄弟寻找的人说,当燕王起兵至淮,猛将安平被俘,景大人便知大事去矣,暗中已准备后事,将长子景浩寄养长庆村。可惜事发三日,谁也未料到景大人罪连全族,祸及乡里,长庆村距景家二十余里,亦遭波及,全村人丁皆遣戍边墙,景浩被戍至花马池,下落不明。”

“那……那他怎知景浩的下落,托你寻找?”小白龙问。

“九年来,景公的故友皆在千方百计追寻景公子的下落,去年方知他已从戍所逃出,曾有入在打虎店遇见他,他正设法逃至庆阳府,之后便失去踪迹。在庆阳查寻的人,打听出环河与兴隆山一带,盗贼如毛,流落附近的人,极可能被人所掳,卖至各地为奴,深信景公子已落入匪徒之手,命运可悲。在匪徒中查问不易,所以请兄弟前来一行,希望能将景公子救出重见天日。”

“这么说来,景公子是否在宜禄镇,老弟并不能断定了。”

“是的,很难断定,宜禄镇只是兄弟西行寻访的第一站,因此并不急于追寻,何况这些事急也是急不来的。”

“照你这么说,恐怕你一辈子也找不到景公子。”

“为什么?”

“景公子决不会笨得依然姓景,你找姓景的,岂不是……”

“兄弟也知道景公子必定会改名换姓,但却不知他如何改法,只有问他的真姓,也许在危难之中,他会不惜挺身而出承认身份,除此之外,别无更好的办法了!”

小白龙点点头,深以为然地说:“你有道理,只是……只是这像是在大海里捞针,机会太渺茫了。这样吧。反正我目下无事,没话说,愿助老弟一臂之力。”

“兄弟深感盛情,谢谢任兄相助好意,但除非不得已,请任兄手下留情,不必大开杀戒。”

“老弟请放心,我小白龙不是好杀的人。”

秋华牵过坐骑,说:“兄弟与鲜于前辈仍在昭仁寺安身,我们且到寺中一叙,去见见鲜于前辈,商量如何逼三大牧场就范的大计。”

两人重行入镇,驰出镇西。消息传得真快,浅水牧场的人,将小白龙与秋华同留昭仁寺的消息传到了。

粮食被劫的事,已令辛大爷五内如焚,再加上一个名震江湖的小白龙与秋华联手,辛大爷更不由惊得心中发冷,胆战心惊。

未牌左右,两人两骑出现在浅水牧场,绕辛大爷的庄院小驰一周,在庄门附近驻马片刻,然后向南绝尘而去。

申牌初,翔雁牧场出现两人的身影,重施故技绕庄院小驰一周,然后扬长而去。

当夜,三大牧场一夕数惊,鸡犬不宁,主事的人带领着所有的爪牙彻夜巡逻,如临大敌。经过四天来的骚扰,三大牧场的人苦不堪言,人人自危,朝不保夕的念头,令他们的精神濒临崩溃边缘,谣言蜂起,人心惶惶。

这一夜中,浅水牧场逃掉了五名打手。

另两座牧场也有打手逃走的事故发生,仅人数稍少而已,人心惶惶的情形却同样严重。

五更初,辛大爷与牧场中主要人物,在厅中聚会,商量该如何应付眼前这场可怕的暴风。

厅中共有十六个人,左首的一排椅中,站起一个豹头环眼大汉,咬牙切齿地说:“场主,依在下看,目下除了赶快派人到西安府请人前来以外别无他法,要是再这样拖下去,咱们全得毁在这儿。”

辛大爷双眉深锁,搓着双手,焦躁地说:“张师父,这些天已经派了两起人赴各地请人,至今未见转回,也没见任何人前来相助。目下咱们这儿人手不够,要是再派人出去……”

另一名鹰目大汉抢着接口道:“场主,张兄的话说得不错,再拖下去,所有的人都支持不住了,假使今晚他们真的前来生事,咱们这些人……在下不客气地说。一个四海游神,已经够令人头痛的了,再加上一个小白龙,咱们这些人……不是李某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们在举手投足间,皆可置咱们于死地,如不趁早找几位高手前来主持,那就……场主,还是赶快决定好了。俗语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西安府藏龙卧虎之地,只消多带重金,不愁无人前来相助!”

“李师父,武林高手又不是花子爷,岂能随便找得来的?”场主苦笑着说。

“场主听说过独眼狻猊申樵其人么?”李师父问。

“独眼狻猊?哦!那不是曾经横行汉中陈仓道的大盗么?”

“正是他。目下他在西安府韦曲隐身,场主如果让在下带五百两银子往韦曲礼聘,保证他会昼夜兼程赶来相助,两个小狗何足道哉?”

“独眼狻猊与小白龙的师父酒狂同辈,同是老一辈的成名人物,小白龙又算得了什么?”

张师父接口道:“南五台双豪的师叔,叫终南木客司徒林。

这位武林前辈最为护短,而且性情暴躁。多年前,在下曾拜望过他。场主如果让在下带些金珠前往终南一行,说动他们前来相助,两个小狗必定埋骨于此。”

“双豪返回终南之后,保险终南木客不请自来。”另一名保镖师父大声说。

“双豪受伤甚重,等他人返回终南,那将是三两月以后的事了,远水救不了近火,那时咱们的尸骨只怕早化啦!”张师父悻悻地说。

辛大爷一掌拍在太师倚的扶手上。说:“好,就这么办。张师父有把握将司徒林请来么?李师父请得动独眼狻猊?”

两人拍着胸膛保证,李师父极有把握地说:“独眼狻猊爱财如命,凭在下三寸不烂之舌,与所带的五百两银子,保证可将他请来。在下乘夜动身,偷出庄东越野潜行,避免两个小狗拦截,赶到东面的周家寨找坐骑,保证两天可以赶到西安,四天便可赶回。只要场主能支持四天,大事定矣!”

“好,相信支持四天决无困难,张师父与李师父马上准备动身,大总管快替他两位准备金银盘缠。”辛大爷断然地说,不再吝惜金银,决意和秋华周旋到底,下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不顾一切一意孤行。

不久,张、李两位师父悄然越东栅而出,蛇行鹭伏越野向东急走,远出两里地,经过长时期的蛇行鹭伏,累出一身臭汗。

张师父向一丛矮林一窜,说:“谅想小狗不会在这一带巡游了,老李,歇会儿。”

李师父随后跟入,不住喘息,呵出的气凝结成阵阵白雾,往树根下一靠,吁出一口长气,说:“老张,咱们分路走好了。”

张师父冷笑一声,说:“在下正要提出分路的话,不想你倒先提出来啦。”

“那就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李师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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