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是鞭炮,因为那“噼里啪啦”中隐约还夹杂着唢呐的吹奏声。
咦——,教授不是说二十三号吗,怎么今天就吹上喇叭了?吕决快步的往庄子里走去,转过街角,周家那高大的门楼就在眼前了。
就见门楼上挂了两只硕大的红灯笼,灯笼下面一队吹鼓手正在卖力的演奏着。门口中间站着一位神采奕奕的年轻人,只见那年轻人头戴一顶黑色礼帽,身上棉袍子外面罩着一件瓦蓝色湖绸长衫,正在招呼着不时走进去的客人。
吕决不敢冒然上前打招呼,只是拉住身边一个中年人问道:“大叔,这家人家是哪天‘过公事’(注)啊?”
中年人说道:“你不是咱本地人吧?”
吕决道:“不是,我是济阳的。家乡闹鬼子,这不过河来躲鬼子的!”
中年人听见这么说,没回答吕决的问话反倒来问起他来:“你是济阳的?知道鬼子啥时候过黄河不?”
吕决心说知道,但就是不能告诉你,否则你不把我当成半仙就是当成汉奸。
还没等吕决想好怎么回答,那人拽着他的棉袄袖子朝门口的年轻人喊道:“周少爷,快……快!这人是从济阳过来的,他知道鬼子要过黄河了!”
吕决心说这人咋这样?我问你问题不回答也就算了,怎么还把你自己猜的事情都加到我头上来了!
门口的年轻人听到这话,忙提起长袍跑了过来。他上下打量了吕决一眼,见吕决虽然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却有着一种这身衣裳裹不住的气质,言语当中便不敢过于怠慢。只见他拱了拱手说道:“这位大哥,您是济阳过来的?知道鬼子的事?”
一开始见这年轻人站在门口迎客,又听那中年人喊周少爷,吕决猜此人八成就是周以康的父亲周家庄老秀才周玉升的独子周秉新了。他听对方管自己叫大哥,心里不免又YY起来:教授,听见没?你爸爸管我叫大哥呢。
他也忙拱了拱手说道:“这位少爷,您叫我吕决就行了。我是从济阳过来的,鬼子的事我多少知道一些。”
多少知道一些!大兄弟,老哥我知道的多了,临你儿子派我来见你那几天,我都差点抱着抗日史料睡觉了。
“哦?那你快跟我讲讲,日本鬼子长啥样?有人说日本人驴高马大,有咱中国人一个半高,红眉毛,绿眼睛,甚是吓人;还有人却说其实日本鬼子很矮很矮,只比中国人的腰略高些,还煞有介事地说要不怎么叫‘小鬼子’呢。我觉得这些都不可信,咱中国人是人,他日本人也是人。做人的差距不可能有那么大吧!”
吕决心说我知道后世那句著名的台词是从那儿来的了,是从你这儿抄去的。
就听周秉新又问道:“日本人真的要过黄河?什么时候过?”
吕决差点麻木过去。这就是国人啊!人家都端着刺刀抵到自己家大门上了还在问:他真的要闯进来吗?
但是现在不是教训这位周大公子的时候,自己还要在他手底下混呢,现在得罪了可不太好。
吕决向左右看了看,嗫喏道:“这个……”
周秉新一下子明白过来,好像在这个节骨眼上确实不是在大街上谈论日本人的时候,忙道:“对对对!请到里面说,正好我父亲也想了解一下情况。”
吕决心说这就对了嘛,我的第一个目的就是打入你们家卧底,你光在门口问话连门都不让进我还怎么实施啊!
边跟着周秉新往里走,吕决边仔细的打量着这位后来被小鬼子活埋了的抗日英雄。只见他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虽然穿着厚厚的棉袍子,但却掩盖不住身材的修长,一张国字脸,流光溢彩中透出少年老成的神气。
进入大门,吕决看到上房客厅里、两边厢房里都坐了不少人,就连院子中间也有三三两两的人站在一起聊天,而看这些人的打扮又不像是什么贵客,吕决一下明白了。原来按鲁北一带的风俗,婚事前主家都会抽一到两天来专门宴请四邻乡亲,而到正日子那天就只接待自己家亲戚和来送亲的人了。当然,那天乡亲们也会来看热闹,但却不会有饭吃,也就是说今天应该就是宴请四邻乡亲的日子。
周秉新带着吕决并没在前院里停留,而是穿过一道角门直接进了后院。
整座院子从房屋到围墙全都是用青砖砌成,甚至地面都铺着幽幽的青砖。给人的感觉非常的漂亮,非常的舒心。吕决心说周以康啊周以康,什么你们家大财主啊,大地主吧!不是大地主谁会在乡间修这么漂亮的大院子啊!
来到后院的正房门口,就听周秉新对着门里说道:“爹,有人从济阳来,带来了日本人的消息。您要见见吗?”
房门“吱呀”开处,一个老者站在了门口。
吕决抬头一看,差点笑出来。
这周教授的爷爷周玉升可真像个老地主啊!
就见这位住着文明棍的老地主里面穿一件古铜色云锦长袍,外罩一件鸭青色缎子面马褂,圆圆的脑袋上扣一顶鸭青毡帽,三缕胡须修剪的整整齐齐。最好笑的是这老先生竟然还留着一条长长的辫子。
就听周玉升说道:“你是从济阳过来的?”
吕决强忍住笑,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说道:“济阳吕决,见过周老秀才。”
就凭他留的这条辫子就可以断定,这周老爷子对自己秀才的身份肯定很得意,见面先称一声“秀才”,这马屁绝对没拍错。
果不其然,老秀才“呵呵”笑着先称赞一句“年轻人很懂事”,然后才又问道:“日本人真的要过黄河?”
吕决心说这爷俩怎么都这么问呢?是!我明明知道这两天日本人就会打过来,可不能这么回答你们啊!要这么说了我成什么了,日本人肚子里的蛔虫啊还是日本人派来到汉奸?
注:过公事——鲁北方言,一般指结婚的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