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玢领着冯芷水走进了皇后的内殿。
彼时,茶点已经都摆好了。
冯芷水如常的给皇后行了礼:“臣妾去而复返,打搅皇后娘娘了。”
“无妨。”阴凌月从容一笑:“本宫今日得空,又见阳光甚好。便想着宫里才得了些好茶,配以本宫着人新制的糕点,一定合你口味。快,坐下尝尝。”
自然是知道皇后的用心,冯芷水笑不露齿,温和的坐了下来。
莫璃领着婢子将糕点奉上。
不由得惊了冯芷水一跳:“呀,这怎么使得。妹妹如今身怀有孕,自当是好好歇着。怎么能为臣妾做这样的事情。”
“冯贵人宽座便是。”阴凌月微微一笑:“莫璃这丫头是实心肠。虽说如今的身份不同了,但待本宫之心却分毫未变。”
“皇后娘娘身边的人,自当是如此。”冯芷水心里纳闷,这皇后是要做什么呢?好好的,干嘛要演这么一出?她又不曾怀疑过莫璃对皇后变了心,想要自己博取这宫中的恩宠了。
“得了,你回去歇着吧。”阴凌月朝莫璃微微一笑。
“诺。”莫璃恭顺的垂首行礼,领着婢子们一并退下。
端起了手边的香茗,冯芷水轻轻一嗅:“皇后娘娘的茶果然茶香清幽,茶汤碧绿,只是轻轻一嗅,便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快尝尝看。”阴凌月舒唇而笑,也端起了自己手边的茶盏。
冯芷水笑吟吟的将茶水送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略微的苦涩入口入喉,回吸便只有剩下芬芳的甘味。“此茶只应天上有,当真是奇妙无穷。”
“你喜欢就好。”阴凌月秋波一样的眸子,微微转动:“对爱茶之人而言,此茶就是千金难求的珍品。难得你喜欢,等下本宫让人送一些到你宫里。”
冯芷水连忙起身致谢:“多谢皇后娘娘恩赐。”
“别这般客套。”阴凌月示意她落座说话。“你入宫与本宫不过相差数日。算一算,开春后,咱们这些人就足足在宫里伺候陛下整整四载。”
“是。”冯芷水沉首道:“宫里的日子漫长而又波折,臣妾多亏皇后娘娘时时提点照顾。”
“话也不是这么说。”阴凌月微微一笑:“本宫自然也有不周到之处。甚至……有让你们恼恨之处。”
就知道皇后是为了那件事,冯芷水沉了沉心。“皇后娘娘这话,臣妾可不敢当。臣妾知晓皇后娘娘一心为陛下思量。无论要做什么,都是为了大汉朝着想,为陛下着想,为天下的黎民百姓着想,臣妾卑微,不懂得这其中的深意。也难免坐井观天,为自己的得失而计较。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这些都是官话。”阴凌月又喝了一口茶,才慢慢的搁下了手里的杯盏。“芷水啊,这里没有外人,本宫不妨对你说些掏心窝的话。其实本宫没有你想的那么长远,不是为什么黎民苍生,也不是为什么大汉朝,本宫就是为了陛下。当日,陛下身中剧毒却苦无药医,若本宫的血能为陛下所用,绝不会有片刻犹豫。对朝臣和百姓而言,陛下不过是君主是帝王,可对咱们这些伺候在陛下身边的人……谁不是将陛下视作了此生唯一的良人,能与咱们白首偕老的夫君?”
说到这里,冯芷水不由得红了眼眶。“皇后娘娘所言甚是。”
“本宫相信,若是你的血能换给陛下,你也会毫不犹豫,如同本宫一般。是不是?”阴凌月红着眼眶,眼底薄薄的雾气,使她看上去格外的惹人怜悯。“本宫知道,再没有什么比孩子的安危更让为娘的担忧了。对娘来说,孩子就是自己的命。所以因为本宫的决定,你心中惶恐也怨恨。可是芷水啊,你要明白,如果陛下有什么闪失,那咱们这些人就都没有指望了。可是若陛下安然无恙,说白了,孩子总会有的。”
冯芷水如何不明白这样的大道理,可她放不下心里的这个结。“皇后娘娘的话,臣妾都懂。”
“自然。你聪慧可人,善解人意,必然明白本宫这番话的意思。”阴凌月幽幽的叹了口气:“可是明白归明白,若要取舍,却难了。所幸陛下这回平安无事,不过是虚惊一场。孩子们也都从这样的苦难里挣脱出来了。本宫没有成为整个后宫的罪人,也没有让你们个个都恨红眼。”
“皇后娘娘多虑了,臣妾不敢。”冯芷水连忙表态,毕竟皇后不是她能得罪得起。“臣妾当日的确是很惶恐不安,也想当的害怕。毕竟臣妾入宫这么多年,身边也就只有孩子……臣妾实在舍不得。如同娘娘所说,若是要臣妾的命,臣妾毫不犹豫,可若是要孩子……臣妾宁可是自己去死。”
冯芷水满脸是泪,走上前几步跪在了皇后的面前:“既然娘娘对臣妾说了掏心窝的话,那臣妾也丝毫不敢对娘娘有所隐瞒。事发当日,臣妾的确是怨了娘娘的。怨娘娘怎么可以这样残忍,就这么夺走臣妾的孩子,为什么不给她活下去的希望。可事情到了现在,臣妾已经渐渐的想明白了。是臣妾思量的太少,权衡错了轻重……”
“罢了。”阴凌月起身,缓缓的走过去
,俯身将她扶了起来。“本宫知道你的心思,也明白你身为娘亲所想所思。终究是本宫没有这个福气,诞下公主。否则,若要舍去她的性命来救她的父亲,本宫会和你一样的心痛……”
“娘娘莫要伤心了。”冯芷水看着皇后苍白的脸庞,心里的怨气也似是消减了不少。“小公主想必早登极乐,会在天上看着娘娘,陪伴着娘娘的。”
“唉!”阴凌月长叹了一声,拭去了眼角的泪,方道:“本宫即便贵为皇后,也左右不了生死之事。与那个孩子的缘分太浅,也没有别的办法。还是你们几个福气大些。”
你们几个,自然是指几位诞下皇嗣的贵人。
冯芷水沉首,并没有多说什么。
看着她的心在挣扎,阴凌月饶是轻轻的咳嗽了两声。
“皇后娘娘身子不适吗?要不要传太医过来瞧瞧?”冯芷水忙不迭的关心。
“无妨。”阴凌月笑容寡淡。“本宫的身子一直不济,所以盼着你们能多给陛下添几个皇嗣。”
“娘娘操劳后宫诸事,才会累及自身。”冯芷水扶着皇后落座,才低眉道:“臣妾非但不能为皇后娘娘分忧,反而使娘娘平添烦恼,都是臣妾的错。”
“不怪你。”阴凌月拉着她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其实几位贵人里面,本宫最看重的就是你。周云姬从前不涉足后宫的纷争,如今却也变了。廖卓碧一向以功臣之女自诩,蔑视后宫的妃嫔。姚嘉儿如今得了皇嗣,便是投靠了陛下最不喜欢的梁太妃。至于邓贵人,她入宫便是陛下用来平衡后宫势力的一枚棋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与本宫同一阵营。你却不同。”
“娘娘……”冯芷水心里有些疑惑,闹不明白皇后这么说到底是什么用意。
“这么多年,你虽然不是陛下最宠爱的,却也从来没有被陛下舍下。你从来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该说什么,无论什么时候,都能不偏不倚的找到自己的位置。这正是本宫看重你的地方。心里有一杆称,就不会因为宫中的洪流漩涡而迷失。”阴凌月握着她的手,道:“其实在这深宫之中存活,就如同逆水行舟。当真是不进则退。你不去争斗,不代表旁人不将你视作眼中钉。你的存在,本来就会威胁到旁人。”
阴凌月这番话,说的格外动容。
冯芷水听了进去,也是不由得啧啧。“娘娘所言甚是。”
“本宫记得,邓贵人还没入宫之初。陛下三五日总会去你宫里坐坐,又或者传你去章德宫对弈品酒。可自邓贵人入宫之后,你的恩宠就大不如前了。十余日甚至更久,陛下都未必能想起你来……”阴凌月从冯芷水的眼中看到了失落,心中不免更有几分把握。
“你性子恬淡,不争宠也就罢了。可是你的孩子呢?”阴凌月知道这是冯芷水的软肋,所以说的特别的动情。“你的孩子,若不被陛下看中,往后也许就是一枚亲自。化敌为亲的棋子。”
“娘娘……”冯芷水心中充满了惶恐:“臣妾虽然才疏学浅,却也知道历朝历代都有这样的例子。往往君主为了能平息风波,亦或者为朝廷争取时间,都会将自己的女人下嫁对手,又或者是朝中早有叛乱之心的臣子。如此一来,便是能让他们感受到君主示好,暂时的停下异动,而朝廷便可以趁机……”
阴凌月拍了拍她的手背,打断了她的话。“我就说么,你是最聪明不过的了。什么事情一点就透。并非是本宫要在你的孩子这么小的时候,就让你有这样的担忧和困扰。只是父母之为子女,则为之计长远……”
“臣妾明白。”冯芷水只觉得心突突跳的很快。那种感觉当真是很不好。
“你明白就好。”阴凌月凝眉道:“本宫孤在宫中,身边没有一子半女。如今宫中的局势,也渐渐地不在本宫的掌控之中。本宫身边,缺少你这样又聪明,又能帮衬本宫的人。你若是肯为本宫分忧,来日本宫必然会保全你的女儿有个好归宿。就像是疼爱本宫自己的亲骨肉一样。”
说到这里,冯芷水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她起身走到殿中央,恭敬的朝皇后行了大礼:“皇后娘娘如此眷顾臣妾母女,若是娘娘不嫌弃臣妾愚笨,臣妾愿意全心全意为娘娘效力、分忧,以此报答皇后娘娘错爱厚恩。”
“好。”阴凌月温然点头:“有你这句话,本宫就安心了。”
如此一番,皇后便让人送了冯芷水回宫。
莫玢近前侍奉,少不得多问两句:“小姐以为,这个冯氏能信得过吗?她入宫以来,一直都是墙头草。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就连陛下都觉得,她是最谦和的性子。之前的事情,小姐您的决定又险些危及她的孩子。冯贵人连圣恩都差点不顾,难道会真心实意的为小姐您办事吗?”
“虽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阴凌月温和的笑了笑:“她这样心思的人,必然的防着。除了你们这些跟随本宫多年的人,这后宫里其余人,本宫一个都不会相信。”
“如此奴婢就安心了。”莫玢笑意盎然,然而只维系了一瞬间,脸色
就有不好了。“还有一事,邓贵人这时候去了乐成殿,说是要给梁太妃请安。”
“是么?”阴凌月心口不免一沉:“她这么快,便觉出不对来了?”
“那倒也未必。”莫玢才不信邓贵人会有这么聪明:“按小姐您的吩咐,奴婢这次办事格外小心。如果邓贵人这也能察觉出不妥来……那肯定是有人背叛了小姐。”
“是啊。”阴凌月微微虚了虚眼:“昨晚上,可有人去了她宫里?”
“小姐料事如神。”莫玢神秘一笑:“昨晚上邓贵人身子不适,去请了太医。正好苏太医当值。”
“嗯。”阴凌月点了点头:“苏太医,好哇,本宫也想知道,这个苏太医到底能不能瞧好她的病。”
乐成殿门外,把守的戍卫比从前多了许多。
很多人都脸生,邓绥根本就没有见过。
“邓贵人请……”引路的内侍监倒也殷勤:“奴才这就去通传。”
娟安正好过来,看见是邓贵人来了,心里微微一暖。“奴婢拜见邓贵人。”
“你来的正好。”邓绥冲她温和的笑了笑:“这几日雪停了,外头送进来好些新鲜的蔬菜瓜果,鲜肉嫩鸡,我让人择了些好的,给太妃送了过来。”
“贵人当真是有心,太妃正在里面。”娟安心里不免感激。随后摆一摆手,让内侍监先退了下去。“奴婢领贵人进去。”
“嗯。”邓绥使了个眼色,身边跟着的人就一并都退开了。
殿中的药味依然很浓,看样子太妃是刚服了药。
“臣妾这时候来打扰,还望太妃恕罪。”
梁璐媛微微睁开眼睛,看是邓绥来了,便坐直了身子。“不必多礼了,快过来坐。”
“诺。”邓绥就着娟安的手往前走到梁太妃身边落座。“臣妾瞧着太妃今日脸色不错。”
“唉。”梁璐媛摇了摇头:“上了年纪,这身子就是不济了。原本不过是沾了些凉,哪知道汤药喝了不少也不见好。”
垂下头去,邓绥沉眉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冬日也身上容易着凉,好的可能慢些。太妃务必放宽心好好调养。臣妾觉着,光是吃药只怕也是伤胃的。倒不如食补来的奏效。正巧宫里有些新送进来的鲜菜,就让人给太妃准备了一些。老是吃着宫里自己种的那几样,想必太妃也腻味了。倒不如尝尝鲜。”
“有心了。”梁璐媛不禁啧啧:“这宫里啊,也就邓贵人还惦记着本太妃。”
“其实陛下也记挂太妃,只是不得空,所以吩咐臣妾来探望。”邓绥笑容温婉。
哪怕是假话,梁璐媛听着心里也舒服了不少。“所以陛下喜欢你,就是因为你这样善解人意。”
话锋一转,梁璐媛忽然忧心的问:“前些日子,你跪在雪地里时候不短,可有伤及双膝?”
“多谢太妃记挂,臣妾无碍。”邓绥笑容明媚:“也是多亏了太妃帮衬,臣妾才会平安无事,化险为夷。”
“皇后是世家的千金,又因为母家权势滔天,是这朝堂上仅此于皇威的一根擎天柱。她才会这般的骄纵,有恃无恐。你呢,入宫不过一载,便是分去了她不少的恩宠,她自然会怨怼你。但是本太妃是明眼人,陛下待你是真好。这就是你的本事。”
这话虽然有夸奖的意思,可更多的却像是在让邓绥明白,皇后的险恶用心。“臣妾卑微,入宫只是为了能好好的侍奉君主,从未想过夺权分宠之事。如今的情形,也并非臣妾所愿所料。”
梁璐媛笑盈盈道:“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即便是你不愿意去争,可旁人并不会这么想。再者,旁人的心思又岂会如你这般简单呢。本太妃倒是觉得,你侍奉陛下格外的合适。”
邓绥垂首不语,仅仅是笑。
娟安在一旁却心急如焚。怎的太妃和邓贵人只说这些无关痛痒的话?到底皇后是怎么对太妃下毒,这邓贵人心里到底有没有数呢?
如此,又说了好一会的话。邓绥便起身告退:“打扰太妃许久,臣妾实在不敢再耽误太妃清静了。下回再来给太妃请安。”
“好。”梁璐媛满意的点头:“你这份心意,本太妃都明白。若是天冷,便不必常来。自己的身子也要好好保养。”
“多谢太妃叮嘱,臣妾谨记。”邓绥行了礼,随在娟安身后出了正殿。
娟安有心问几句,可太妃都没开口,她又怎么好多事。毕竟这乐成殿如今,到处都是皇后的耳目。她也不得不多加小心。
“得了,不必送了,好生伺候太妃。”邓绥善意的叮咛。
“诺。”娟安毕恭毕敬的行礼:“奴婢一定会好好侍奉太妃。恭送邓贵人。”
转了回去,娟安便连忙问太妃:“奴婢怎么看不懂呢,这邓贵人的来意到底是……”
梁璐媛微微摇头:“你看不懂便罢,何必问呢?”
娟安更加疑惑了,毕竟从梁太妃的目光,她确定太妃是知情的。
这就怪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