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的那一日,汉宫之中热闹极了。
太液池上,一排整齐的“龙舟”跃跃欲试,都想讨得鲤跃龙门的好彩头。
不远处的云台阁上,皇帝领着妃嫔亲贵们登楼观赛,一脸的喜色。
“无棱,去告诉他们,夺魁的船只每人赏一锭金子。”刘肇精神爽利,兴致勃勃。
“诺。”无棱应了声,脚步轻快的下了阁楼。
阴凌玥伴在皇帝身侧,轻柔的笑着:“陛下给了这么大的彩头,奴才们肯定尽力。这龙舟之赛,自然是精彩的。”
“是啊。”刘肇侧首与她对视一眼。“等下咱们好好观战。”
秋波一样的温眸满含情愫,阴凌玥甜蜜的笑着与他对望。
这一幕落在刘庆眼底,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他偏过头,目光似是无疑的落在邓绥脸上,见她恍若不闻,只看着远处的太液池,面容沉静温婉。
她心里也这样轻松吗?
是因为她根本就不在意皇帝吗?
还是……她仅仅是维系着家族的荣耀,才能恍若不觉。所有的苦涩都往肚子里咽。
“陛下,可以开始了吗?”太液池边,无棱挥着手请示。
“开始。”刘肇朗盛道。
紧随其后,敲响了震天的铜锣,船只便如同离弦飞箭蹿了出去。
“陛下,你快看,那只青色的船最快。”阴凌玥高兴的像个孩子,紧紧的握着皇帝的手。
刘肇则回以欢愉的微笑。
这一幕,也不光是被清河王看在。在场的亲贵朝臣也都看的一清二楚。
大司徒荣正也有格外留意邓贵人的神色。几番打量,也终究没能从那位邓贵人身上,多瞧出什么来。
邓绥的目光,一直没能离开一贯平静的太液池。
虽然说这并非江河,却一样能够风浪迭起,叫人为之动容。一艘艘五颜六色的龙舟,争先恐后的争逐,看的人热血沸腾。
经管如此,她还是没有过多的感觉到节日的喜庆。只觉得一旦跟金子挂钩,作什么都显得那么利益熏心。挺没意思的。
“陛下,您瞧啊,那艘龙舟超过方才青色的那艘了。”阴凌玥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握着皇帝的手始终没有松开过。
从她到尾,她表现的那么甜蜜舒心,任是谁看见,也都该明白宫里的风向。
“赏!”刘肇指着第一艘抵达对岸的龙舟高声朗笑:“当真是极好的彩头。”
朝臣们随声附和,云台阁上热闹非凡。
也是在这个时候,丝竹之声起,皇帝引着亲贵、妃嫔们就座。随后大司徒荣正,大司马徐烨以及几位将军一并入座。
奴才们先后呈上了精美的膳食与清香的鲜粽,美酒在前,这场面着实令人难忘。
邓绥在皇帝另一侧落座,终究不比阴凌玥紧挨着皇帝那样亲厚。
她的脸上维系着得体的笑容,美的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人。
“陛下,臣妾闲暇的时候,与杨宫人一起做了些香囊。香囊里装满了各种的花材香草,趋吉避邪再好不过。臣妾还在里面放了些艾草,正应此时之景。借着如此良辰,想要敬献陛下以及在场各位。还望陛下恩准。”冯芷水
趁着一曲毕,率先开口。
“好。”刘肇点头:“难为你有这心思。”
冯芷水侧首看了杨宫人一眼,两人一前一后的起身,将预先准备好的那些香囊,由皇帝起,逐一赠送在场之人。
“冯美人的手艺可真是精巧。”阴凌玥捏着一枚香囊,不由感叹。
“阴贵人错赞了,臣妾哪里有这么好的手艺。此乃杨宫人所制。”冯芷水轻盈的笑说。
姚嘉儿接了话头:“臣妾记得,邓贵人入宫当日,因错走了城门,被罚去绣院做女红。也是因为邓贵人的手艺精湛,不知与杨宫人相较,又如何?”
满桌亲贵,这时候提起这件事,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邓绥却不以为意,托着递给她的香囊细细一看:“论及手艺,臣妾的怎么也不及杨宫人精致。这样好的针线功夫,足可见用心之处。”
她这么坦然,倒是让人不好再去说什么。
阴凌玥少不得勾唇:“嘉儿,你面前的糕点不错,尝尝味道可喜欢吗?”
姚嘉儿也就明白了:“表姐说的是。”
这局面,让刘庆的心不由揪紧几分。倘若当日他能早些猜到这些人的手段,也就不会让她在宫外遇险。不过幸亏,那些人吓坏她的人,已经成了他的刀下亡魂。
盛宴越发无趣,不过是歌舞助兴,饮酒作乐。
邓绥了无兴致,沉默不语。只是一直没有将装点在脸上的笑容抹去。
直到散席,她才悄默声的领着妥冄和思柔离开云台阁。
“小姐也喝了不少酒,奴婢还是去领辇车过来吧?”思柔看着她绯红的脸颊,不由得担心。“奴婢怕您吹一吹风,该觉得不舒服了。”
“无妨,走一走散一散酒气也好。”邓绥看了看身后:“咱们下来的早,等下人都散了,宫道上都是辇车,那才叫堵得水泄不通。何必辜负这样好的夜色,去凑那种热闹。”
“诺。”思柔也就不再多劝,只是和妥冄陪在身旁,往人少的宫道上走去。
几个人走着走着,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且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就是跟着她们过来的。
邓绥敏感的觉出什么不妥,正要转身去看,就听见身后更远一些的地方有人追上来。
“殿下,辇车已经准备好了,您请这边……”
邓绥心头一颤,这时候还会有哪位王爷跟在她身后啊,想必是清河王无疑。
于是她加快了脚步,不想和他打照面。
妥冄也明显的感觉到她的不自在,一言不发的跟在了身后。
身后的人,果然还是没有跟上来。邓绥舒了口气:“时候也不早了,回宫便准备香汤,过了端午,总算是能好好睡一觉了。”
“是啊。”妥冄不住的点头:“这半月来,也是够折腾的。奴婢瞧着贵人清瘦了不少。回头让小厨房多准备些可口的膳食,给贵人好好补一补。”
“是呢。”思柔也少不得凑趣:“再不好好补一补,就到盛夏了。天热,小姐更不爱吃东西了。”
三个人说的热闹,慢慢的走远了。
手扶着树干的刘庆这才抽了一口冷风,对身后的奴才道:“本殿下要走哪里
,轮到你多事。”
“殿下恕罪。”那奴才哪里知道自己错在哪,不由得心慌起来。“奴才只是想来禀告殿下,辇车已经准备好了。可以随时送殿下出宫。”
“知道了。”刘庆有些不甘心的望向那个已经看不见,却印在心里的背影。终究还是无可奈何的转身。
从他知道她将要入宫的那一刻起,就该明白,此生无缘。
可是为什么,他已然没能放下?
这一晚,邓绥睡的特别好。刚挨着枕头就酣然入梦,一觉醒来,天已经亮了。
美淑在门外候了许久,才听见房里的人轻哼了一声。
“小姐醒了?”隔着门,她轻声问。
“嗯,进来吧。”邓绥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好似半个月以来的疲倦都在这一晚被补回来。神清气爽。
“昨日欢宴,宫嫔们都饮了不少酒。今天倒是不用去永乐宫说话,小姐睡到这时候刚好。”美淑笑吟吟的说:“思柔熬了小姐最喜欢的八宝粥。那红豆软烂,正好入口。”
“嗯!”邓绥用茶漱口,又净了面。看着铜镜里的容颜,也觉得气色不错。“听你这么一说,我也饿了。随意梳妆一下即可,反正今天是不用出门的。”
“好。”美淑笑着点头,又道:“那万一陛下过来可怎么办?小姐毕竟是贵人,总不好装扮的太素雅。”
“陛下日理万机,哪有那么多晨光来嘉德宫走动。”邓绥心想,上次把他得罪的还不够么?既然知道自己没有这个心思,又何必凑过来讨没趣。她觉得皇帝应该是很看重自己颜面和权势的,再不济,也不会对一个不在意他的女人,花费心思。
“那可未必。”美淑坏坏的笑了:“小姐楚楚动人,令人一见难忘。说不定陛下许久不见,心里就念叨着您呢。”
邓绥才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后宫的妃嫔,哪个不是楚楚动人。我与她们有何不同。好了,赶紧去膳堂吧。”
两人刚起身要出门,就看见妥冄急匆匆的过来。“美淑,赶紧替贵人更衣,这一身怕是不合适。”
“怎么了?”邓绥看她有些焦躁,不免好奇。“是出什么事情了?”
“陛下请您去一趟章徳宫。”妥冄语气有些不好,似是另有缘故。
“到底出什么事了?”邓绥又问了一遍。
“无棱派来的内侍倒是没说明缘故,可脸上的忧色不少。”妥冄凑近邓绥的耳畔,轻柔的说:“倒是刘美人早起叫人送了消息给奴婢,让奴婢无论如何不要多事。最好是别跟着贵人出门。想来这又是一计……”
“真是没有一日能安生。”邓绥叹了口气:“那你便不要跟着我去。留在宫里打点即可。”
“可是……”妥冄很不放心。
“无妨。”邓绥冲她温和的笑了笑:“依言照办,自然有照办的好处。只看她们这一回又能使出什么手腕。如此你我便也就安心了。”
美淑不禁生气:“真是岂有此理。依奴婢看,小姐倒不如来一回厉害的。有些人,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她总把谁当软柿子捏。总是让她们这样牵着鼻子算计,什么时候能是个头啊。”
邓绥沉了口气:“也罢,我再会一会她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