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脑子里没一处正常的怪胎,余涣箐的闲情逸致总是摁也摁不住。紧张归紧张,但抛开敌情不谈,清晨的山林倒是颇为清朗。金灿灿的晨曦在林间散射出一道道壮丽的光柱,辉煌夺目,暖透胸臆;树冠丛中莺鹂百啭,仿若盈耳笙歌,绕枝不去,愈显林谧山幽。漫步于斯,直使人神怡心旷、尘念尽消,自忖何幸达此妙境,即死于此亦足矣。只可惜没人与他分享—— 连丽诺尔也是心弦紧绷,分秒不敢松懈。
走在最前面的两位士兵忽然停住,向身后的队伍打了几下手语:
无人机。友军。
大家顺着他俩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麻雀大小的东西正在林间翩跹飞舞,一边盘旋一边接近他们。那是一架CRAB军方的CICADA一次性微型无人侦察机,由印刷电路板充当机翼,装有最基本的导航系统和必要的传感器,能悄无声息地滑翔近20千米,并准确降落在距离目标点5米以内。由于结构简单、价格便宜量又足,CICADA通常由其他中大型无人机携带,一次性投放数百架,执行大面积战术侦察任务。在米-戈完全掌握了制空权的现在,CRAB恐怕只能依靠这类廉价微型无人机的“机海战术”来获取情报了。
真是上帝保佑!正发愁和大后方联系不上呢!丽诺尔一点头,两名士兵立刻跑步上前,看准CICADA的下落位置,正好接在手里,呈回来给丽诺尔过目。丽诺尔小心地捏起它,盯着其微型摄像头注视几秒,将它递给余涣箐:“叫每个人都盯着摄像头看两秒钟。弄完后马上离开这儿。”
余涣箐和众人依言而行。本来一切顺利的,谁料无人机最后传到李月月手中时,她竟对着摄像头一腔大喊:“干爹!是我!……”身边几个士兵当即把她按在地上捂住了嘴。丽诺尔这回彻底憋不住了,扑过去一脚踩在她脸上使劲儿碾:“你想害死大家吗!?你这种蠢得挂相的笨女人赶紧死了算了,少跟着我们添麻烦!……”害得余涣箐等人好一阵解劝。丽诺尔消了气,双手叉腰道:“……今天先饶了你,回书院再跟你算账!……上尉,赶快把无人机彻底销毁,别落在米-戈手里。然后马上动身,咱们不去旧机场了,直接往书院走。”
“为什么?”余涣箐不解。
“问那么多干嘛?我是圣函大人最宠爱的弟子,听我的绝对没错。快点儿抓紧时间!……”
清晨的蟹巢。
天幕垂云,甫明尚晻。奥古斯特独站在空荡荡的停车场上,煞有介事地挥动球杆,将一枚高尔夫球击入半空,清脆的击球声轻轻荡漾在静谧的空气里。
“主席同志好雅兴。”魏俊走到他旁边:“这算不算前方吃紧后方紧吃?”
奥古斯特放下球杆,乜斜着他:“魏俊先生就别圣人蛋了。这叫劳逸结合,懂不?”
“嗯哼。”魏俊皮笑肉不笑:“无人机刚刚传来消息,米-戈在离阳方向100公里处的一座旧机场建立了临时基地,正在集结地面部队,预计很快就会对书院发动强攻。”
“哦。”奥古斯特不以为然:“叫聂冉把那座机场炸了吧。155毫米电磁炮不是可以发射集束式红汞核炮弹吗?多打几发,我就不信米-戈能发肤无损。”
“无人机还传来了另一条消息:令嫒也在那座机场附近。”
“什么!?”奥古斯特傻眼了。
“昨天夜里,令嫒去离阳执行任务,飞机在回来路上被米-戈击落了。聂冉怕你担心,所以瞒着没跟你说。就在刚才,无人机在那座旧机场附近的丛林里发现了他们,一行十九人,令嫒安然无恙。同行的还有东亚军区首席科学顾问余涣箐、聂冉将军的义女李月月。对照出发时的名单,估计他们坠机时没死人。”
“余涣箐也在那儿?”
“没错。如果他被米-戈抓住,一切就全完了。”
“能跟他们联系上吗?”
“不行。发现他们的是一次性微型无人机,机上只有可见光及红外摄像头,没别的设备可用。而且米-戈一直在试图截获我们的通讯,我也不赞成主动联系他们,以免暴露他们的行踪。”
奥古斯特急了:“他们在旧机场附近,米-戈岂不是随时可能发现他们?”
魏俊点头道:“必须想办法把米-戈的注意力引开,给他们创造安全撤离的机会。”
“怎么做?”
“我是这么想的,”魏俊说,“命令远程炮兵对旧机场进行火力覆盖,并由地面部队发动强攻,迫使米-戈把主要精力放在防御上;同时派出一支小分队,利用两军混战的机会潜入敌占区,尽快救他们回来。令嫒他们没有交通工具,只能步行,在山林里一整天也走不了多远;现在知道了大概位置,小分队找到他们应该比较容易。”
奥古斯特眉头拧到了一块儿:“这已经难于上青天了。往哪儿去找这么能征惯战又够疯够傻的笨蛋?”
“强攻行动我来指挥。渗透行动有个现成人选:东亚军区的雁翔宇上尉,此刻正在书院南面组织防御,接到命令可以马上出发。”
“好像听说过这人……”
“他特别擅长避实击虚和安全撤退;属下部队的生还率,在历次对异族作战中都稳居魁首。”
“你就直说他最擅长钻空子和逃跑吧。”
魏俊大笑起来:“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你想想,要在混战之际偷偷潜入敌占区救人,还有比会钻空子会逃跑更有用的特长吗?甭管鸡鸣还是狗盗,只要能把令嫒和余涣箐活着弄回来,再上不得台面的人选也值得一试。你说呢?”
“……嗯……”
“主席尽管放心。我魏某人一定把令嫒和光锥之戒毫发不伤地带回来。”
奥古斯特沉默了半分钟,将球杆扛在肩上,扭头盯着魏俊的眼睛:“这是非常时期,魏先生。我身为CRAB世界联合会主席,必须为CRAB的种族存亡负责。为了大义,放弃一些东西也是迫不得已。你明白了吗?”
“明白。”魏俊深鞠一躬。
“如果出了漏子,务必优先夺回光锥之戒。”
“是。主席同志。”
奥古斯特弯腰摆好一枚高尔夫球,站直挥起球杆。
“全交给你了,魏先生。”
又是“啪”的一声脆响,白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飞入停车场尽头的茂密树林。
六
凌晨的紫凌书院。
望着实验室窗外荷枪实弹的圣触女们,扶兰·韦斯特陷入了苦闷的沉思。
见不到茵苔萝佩,一切等于零。唯一的自己人朵丽尔·芭萝已经“死”了,再没人能帮他。菲丝莱丝·布萝珂强令他完善僵尸药剂,胆敢违抗断无生理。真要把一切抛诸脑后,埋头帮菲丝莱丝做事?谈何容易。
这种没有正式名称的“僵尸药”,说到底只是对“黑焰”的拙劣模仿罢了。妄图以凡俗智慧洞悉生命真谛,最终只能得到这种不伦不类的玩意儿。当初韦斯特之所以半途而废,主要还是他对生命重新燃起了敬畏,而不单单是迫于茵苔萝佩的压力。如今要把放弃多年的研究重新捡起,简直无从下手。曾经一起研究过黑焰的同事、学生大多已在“物”的打击中罹难,只有少数几人的名字尚未出现在CRAB死亡数据库里。暂时只能靠自己了。
先从最关键的问题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