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护之死的消息传去邺城,到禹余粮手上的时候,已是几日之后了。
那日风暖日清,午后孙涟漪闲来无事,便立于小院子里练剑,举手投足间满是利落果断,一派英姿飒爽。
高延宗今日公务不重,做完便回府了,进了门就直接往西边孙涟漪那儿跑,还没开口唤人,便是看到她一剑刺了过来。
孙涟漪也是才看到高延宗,可也并未收剑,一个翻身将剑柄扔给了他,两个人居然比划了起来。
之前她独自耍剑,本是为了消磨时间,招式对了就成,没用多大力气。
可高延宗一过来,有人切磋了,孙涟漪反而认真了起来,有板有眼、招招到位。
而高延宗几乎是只守不攻的,被孙涟漪一击强过一击给逼得连连后退。
这可把原本在旁边看得起劲儿的梓琪弄紧张了。
孙涟漪手上的是真剑,高延宗却只拿了个剑柄,梓琪生怕刀剑无眼,连忙喊道。“夫人,可小心点儿,别真伤着五爷了!”
“多谢梓琪担心了!”高延宗却是朗声一笑,一个反手转了剑柄的朝向,也不避开孙涟漪的攻击,反而几步向前。
“啊!”梓琪被刀光剑影吓得不敢看了,一边尖叫一边捂住了眼睛,没看到高延宗准确地将剑柄套上了孙涟漪手中的剑身。
孙涟漪便见好就收,也没再继续玩了。
高延宗抿了抿嘴,惦了惦手上的剑,朝着孙涟漪笑道。“长进不小呀。”
“五爷谬赞了!”孙涟漪不正经地给高延宗行了个正经的礼,然后俏皮地笑了笑,“我有自知之明,是你让着我,不然,过不了这么多招儿。”
梓琪见两人相视而笑,仍是觉得刀剑恐怖,连忙拿了高延宗手上的剑给收起来。
“瞧把梓琪吓的!”孙涟漪看着梓琪快步跑进屋里的样子哈哈大笑,然后才又望向高延宗。“你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事情做完了,就早点儿回来。”高延宗拉着孙涟漪的手笑着说道。“杨叔先前说今晚湖上几家画舫都有节目,咱俩儿去看看?”
“好呀。”孙涟漪也好奇,并没有什么犹豫。“先前给蒨儿买了些小东西,正好带给她。”
“那我们就走吧!”高延宗前一段时日很忙,也是很长时间没和孙涟漪单独出去了。
两人说走就走,在院子门口正好碰到了迎面走上来的梓璇,“五爷、夫人,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我带涟漪出去,晚膳你们就自己吃。”高延宗随意嘱咐了一声,就拉着孙涟漪继续向外走。
“诶,夫人!”梓璇却是突然开口喊住了孙涟漪,可前面的两人疑惑地回头,她却是支支吾吾了起来。“你……你方才练了剑,出了汗,最好是换身衣裳再出门吧,免得着凉。”
“还是梓璇想得周道!”高延宗瞧着孙涟漪额上的确有些细汗,便抬手擦掉了,“涟漪,你先去换衣服,我去和夫人说一声,等会儿咱们在府门口见。”
“好。”孙涟漪点了点头,目送着高延宗先行离开,脸上的笑容便完全褪去了
。
她微微蹙眉,也没有去看身边的梓璇,只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方才去见禹总管了?”
“是。”梓璇微微颔首,然后靠到孙涟漪的耳边,轻声地说了什么。
孙涟漪的神情,从些微的警惕,到忽而狂喜,然后便是沉淀下来,变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五味杂陈。
她像是反应了许久才回过神,突然笑了,眼神充满了恨意,可语气却又透着一股无奈,“他终于死了……”
宇文护死了,阻碍她留在长安城唯一的威胁没有了,可是她,却不知道该不该回去。
入夜,湖上的好几艘大型画舫都连在了一起,虽说是歌舞升平,又有些附庸风雅,可也并不奢靡,热闹得恰到好处。
可孙涟漪玩什么看什么始终心不在焉,只有被杨蒨儿拉着跳舞的时候,才有些许的笑意。
高延宗看出来了,却没有明着问,只是比预计的时间早就下了船,拉着孙涟漪在湖边的夜市里面闲逛,像哄小孩儿似的,又是给她买葫芦串又是买糖人,“涟漪,拿着!”
“你把我当几岁呀?”孙涟漪双手都是小零嘴儿,已经不能拿别的了。“吃完了再说。”
“哦。”高延宗这才不情不愿地放下了手里的一对小泥偶。“多像咱们俩呀……”
“哪里像?”孙涟漪瞅着,心想着大概只有衣服的颜色像吧,她又无奈地摇了摇头,把吃了一半的糖人塞到了高延宗的嘴里。“我吃不下了……”
高延宗一口咬住,孙涟漪才松了手,看着糖人的两边戳到高延宗,将他脸颊上的肉戳得往脸的边缘跑,好似大了一圈,那模样着实有趣,孙涟漪扑哧一下就笑了起来。“好像一只癞蛤蟆!”
“这位夫人,怎么说你夫君的!”高延宗不乐意了,拿下糖人就是要找孙涟漪算账,可看着她的笑脸,又不好跟她计较,只瘪着嘴轻喃道。“要不是看见你又笑了,才没这么容易放过你……”
孙涟漪微微愣了一下,没再说话,低下头去继续吃葫芦串了。
高延宗发觉自己好像多嘴了,正后悔着,却见孙涟漪忽而又抬起脸,两边脸颊都鼓了起来,好像是各塞了一颗山楂球进去。
孙涟漪见高延宗一脸惊讶地望着她却毫无表示,她又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然后等把嘴里的山楂球嚼好吞下去之后,才趾高气昂地说道。“现在大家都是癞蛤蟆了,谁也不欠谁,高兴了吧?”
高延宗这才明白,孙涟漪是怕他生气而在哄他,立即就笑开了。“哪有你这般漂亮的癞蛤蟆?你这么骄傲,还目中无人,肯定是天鹅!”
“我目中无人?”孙涟漪嘟着嘴猛拍了高延宗的胸口一下,怒目圆睁道。“那你岂不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反正,吃到了就成……”高延宗得意地笑了起来,还朝着孙涟漪挑了挑眉。
“你!”孙涟漪被反将一军,恼羞成怒,狠踩了高延宗一脚,然后转身就走。
“诶,涟漪!”高延宗光顾着呈口舌之快,忘了孙涟漪脸皮薄,这才觉得好似玩笑开过头了,连忙追了上去,嬉皮笑脸
地讨好道。“天鹅姐姐,你别不理我呀。”
“谁是你天鹅姐姐!”孙涟漪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
高延宗在后面跟着,叫也叫不住,好几次拉住了孙涟漪,她也会用力地甩开他的手,他只能干脆把她整个人抱住了。“好好好,是我的错,以后你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你说我是癞蛤蟆我就是癞蛤蟆,呱呱呱!”
孙涟漪本来还忍着,心想一定要黑着脸的,可是被高延宗最后那几声青蛙叫给弄得根本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开心了吧?”高延宗有些无奈,可又乐在其中,尤其是看到孙涟漪笑得脸都红了,他便是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只耐心地等着她笑完,才轻声地说道。“你不生气了,咱们就回府吧。”
“嗯。”孙涟漪其实也不怎么想逛了。“你之前叫马车回去了吧?”
“原本想着在画舫上玩得太晚,就留在船上过夜,所以让车夫明早再来接我们。”高延宗颇为无奈地说道。“现下,只能走回去了。”
“不想走路。”孙涟漪却是一嘟嘴,停在原地不动了。“你背我……”
“啊?”高延宗被孙涟漪难得稚气的口吻逗笑了,“可是我没有背过人。”
“哦,方才还喊我天鹅姐姐,现在,连背我一会儿都不肯了?”孙涟漪不悦地偏过了头去,“果然呀,娶到手了,就……”
“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我是怕我没有背人的经验,你被我背着反而难受。”高延宗连忙打断了孙涟漪,可她仍是嘟着嘴,满脸不高兴。
他又捏了捏她的脸颊,无奈地叹道。“真拿你没办法。”
然后高延宗便转过身,背对着孙涟漪,蹲在了她的面前。“上来吧。”
孙涟漪笑了一下,然后就跳到了高延宗的背上,还像骑马似的,在半空中做了几个挥鞭子的动作。“快跑,驾!”
“你对飞雪都比对我温柔。”高延宗轻声地抱怨了一句,还是乖乖地背着孙涟漪走了。
他走得很慢、很稳,也的确是不怎么会背人,孙涟漪在高延宗后背上老往下滑,他们调整了好几次,高延宗才渐渐找对感觉了。
就在这样安静的氛围里,高延宗都以为孙涟漪是在他背上睡着了,她却是忽而轻声地开口。“延宗……”
“嗯?”高延宗应了一声,然后侧了一下头,又微微一笑,“怎么了?”
“我这么任性,你还喜欢我吗?”孙涟漪埋头在高延宗的后背上,一直闭着眼睛,“会不会有一天,你就突然讨厌我,会把我赶走了呢?”
“你是说叫我癞蛤蟆的事情,还是说非让我背你呀?这些,都不算任性吧。”高延宗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反而,可以看到和以前不一样的涟漪,我很高兴。”
孙涟漪没有说话,却是终于睁开了眼睛,眼眶泛红。
“你好像在试探,我可以容忍你的底线在哪里,你不想触碰到那里,你开始害怕失去我了,对吗?”没有得到孙涟漪的回答,高延宗却还是继续说着。“可能有些说不通,不过你这样让我觉得,你是在乎我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