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老爷子说什么都不肯再留在医院,连我横眉瞪眼也起不了作用。我估摸着是因为易仁捷的缘故,也就不再说什么,便遂了他的愿。

买菜、洗菜、做饭的一条龙服务都是易仁捷包,老爷子捋着袖子说要打下手,这次我没让他得逞,硬把他从他厨房拽了出来被我按在客厅的沙发上。

我低头削苹果,他竟伸长了脖着脖子往厨房看。

递过苹果的时候,老爷子逮住机会就问:“你愿意了?”

我愿意了?这个问题我一直没敢问自己,现在从老爷子嘴上问出来,却让我有种瞒不住了的感觉。

我不说话,老爷子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叹着气把苹果又放回了茶几上。

“涵儿,爸睡不着的时候就想着怎么样才能让你不去介意自己的身世,想着想着啊爸就想了一夜。依你这性子是忘不掉了,可看你这样折磨自己,爸这心里总归不好受啊。”说着就用拳头捶在自己心上。

我忙拉住他的手,心里早已百感交集,这要以前,老爷子就算被打死也不会对我说一个字的。

“爸,你真觉得他好吗?”

“好!爸看得出来,你要和他在一起,爸这后半辈子也放心了。”老爷子眼里有泪,鬓角的白发也映衬着他后面那句话。

我跪在他脚边上,脸搁在他的腿上,“爸,就因为他那么好,我才觉得一个妓女的女儿怎么可以和他在一起。”每次想起每次痛不欲生的秘密,这个秘密注定纠缠我一生。这是我第一次从口中承认,感觉老爷子全身僵硬,而我也是手脚冰凉。“爸,我是真喜欢他,可我每次见他,她的影子就好像在我眼前闪,我过得不好,我不能心安理得,爸,你知道吗。。。”

有湿湿的感觉在发上蔓延开来,老爷子的泪终究是没忍住的。

“涵儿,爸不许你这么说自己,听到没有!”

我抬头看着老爷子的眼睛,手擦去他脸上的泪,“可我的母亲真的是一个妓女啊,谁能改变这个事实。”

老爷子心疼的把我抱在怀里,像儿时那样揉着我的背,也是老泪纵横。

我不再说话,老爷子在她死后肯收留我,把我养大也是因为他年轻时就爱着她的母亲,尽管知道她靠肉体赚钱,但他仍爱着,我到现在都无法明白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爱,也怀疑过我是不是传承了他对她的爱,依附在母亲身上的爱,才会让老爷子这么心甘情愿的养大我。

易仁捷做了些清单的,看着让人很有食欲,老爷子也吃了不少。可我扒了几口就没了兴致,嘴里仍是寡淡寡淡的没味。

“菜不合胃口吗?”易仁捷显然是注意到没吃多少的我。

我还没说话,老爷子就接了上去,“她味重,清淡的就吃不了多少。”

这话多多少少听在耳里就显得有些欲盖弥彰,也幸好易仁捷没有再说下去。

“爸,去我那吧。”医生的话我没忘,也的确害怕老爷子真要有个什么事,这次有隔壁陈阿姨,可不见得下次也有。

老爷子摆摆手,有些不耐烦,“你别听医生胡诌,我一个当过兵的,老了还要靠女儿不离身的这像什么话!”

我一听就来火了,什么都扯着当过兵这事不放,“你个糟老头子,要脸要皮的就不要自己的命是不是!”

刚在喝汤的他喝岔了地,一口气提不上来,噎住了!易仁捷忙过去拍老爷子的背,帮着顺气,一阵咳下来,终于缓了劲。指着我就骂:“死丫头!整一只毒蝎子!”

我也觉得话有些说过了,捧过老爷子的手说:“爸,你说过不会再吓我的。”

老爷子沉默了,可眼睛仍直勾勾的看着我,我知道他心里准在打着什么算盘。他看了眼易仁捷后才说:“涵儿,爸不愿住在城市里头,这你应该清楚,爸也不想让你担心,这样吧,你去给我收拾收拾,爸去乡下,也正好和你大爷有个伴。”

乡下就是老爷子的老巢,小的时候,他还带我去过几次,那都是清明几日。直到有一次老爷子带我去另一座坟头,碑上的寥寥几字却让我吓得在坟前大哭不止,之后的一个多月,每晚被噩梦吓醒、接着就是一身的冷汗,也记不得那一个月发了几次高烧,打了几次针。老爷子请假没日没夜的守着我,就那一个月,老爷子苍老不少。之后的清明,老爷子再没带我去过。可碑上的字我却死死的印在了脑子里---母池燕婷之墓。池燕婷就是我的母亲,我咬牙切齿恨着的人。

老爷子去乡下住,撇开我这一层,这无疑是最妥当、最好的办法,因为大爷就会医术,还在乡下开了小诊所。我也明白即使老爷子去了我那里,我也不一定能照顾好、护他周全。

我起来去了里间替他收拾,只听得外面不时传来老爷子的笑声。

“你给我滚!滚出去!”

几分钟前还开怀大笑的人现在却暴跳如雷,我不相信这话是说给易仁捷听得,唯一的可能就是楚峰回来了。

果然,这小子跟只哈皮似的坐在椅子上,眼珠子咕溜溜的朝易仁捷身上看,见我出来还问我:“这是你男朋友?”

不问还好,一张口就让老爷子拿着拖鞋底子朝他劈头盖脸的打去。

楚峰躲不过只得开门走人,但我还是看见他留给我的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老爷子气得发抖,易仁捷扶他坐下,倒了水让他服药。

他走到我跟前,随手抚开我额前的发,“收拾完了吗?”

“差不多了。”我真想自己能够有抱住他的勇气,如果说他真是我命里注定的男人那该多好,我可以放任自己的感情,甚至肆无忌惮的拥有他,不像现在。

“把我柜子底下那个盒子带上没有。”老爷子说着就往里间走。

我倒真忘了,这个檀木盒是老爷子这辈子真宝贝的东西了,出差干嘛的也不离身,就差上厕所也揣在怀里了,我从没问过他那里面是什么,他也从没对我提起一点点。

“我送伯伯过去,你在这里休息会儿。放心,我会安顿好再回来。”

“就让仁捷送我过去吧,你把屋子再给我收拾收拾。”

我知道老爷子这话的意思,他是不想让我去也不敢让我去。易仁捷倒是真怕我坐车会累,有他话放在这里我还是放心不少。

“那你小心开车,我等你。”没察觉自己的话有多依依不舍,可看到他脸上的笑,也觉得说太温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