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

诸位看官呐,尘世间浮尘纷杂人来人往,盼得过今宵望不尽明朝,活着时候儿总觉着甚是难熬,恨不能立时三刻便去了,随心所欲逍遥半生。待得到了大限那一日,才惊觉生生死死总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儿。便是有的人极力挣扎只为多活那一时半刻的,可偏偏又有的人只盼着早日超脱了去。总不能事事皆求仁得仁,否则,这人世间便又有何乐趣可言?神坛上青烟袅袅又为的祭拜谁去?真是可笑可叹,可怜可恼。

上回书咱们说到这赵壑猛然见得穆萨江的首级,这便受不住几口鲜血吐出来昏死过去。直唬得身边兵卒手忙脚乱将他抬回帐中,交由军医悉心调理。骆柯便令三军撤回束镇整顿,暂不出战。

不日夏白的队伍便也到了束镇,骆柯老早便在营门口候着,交卯时正刻便见南边一列队伍齐齐行来。军容严整旌旗迎风,端的是堂堂□□气派,锐意不可挡。

骆柯上马迎出,停在前方抱拳行礼:“夏大人!”

但见面前一个威严将军,年约四十上下,颚下几缕清须,眉间淡淡凝重,一双丹凤眼不怒自威。薄唇浅抿,端的是风雅俊逸。若非面颊上一道淡淡疤痕直延颈项,倒真是个美男子。可想见年轻时定也是儒雅慧秀,如今上了年纪,更是端正有仪。只是那眉间若有所思,看来当真是:

满腹心事欲无言,一腔衷肠无人诉。

夏白便立住马来与骆柯见礼:“骆大人辛苦!几次大捷可见大人用心良苦,加之连日行军劳顿,皇上特命下官犒赏三军,且作增援!”

骆柯躬身道:“承蒙皇上错爱、又得夏大人抬爱方有些微寸功,不足挂齿。今日得皇上亲勉,我军将士皆诚惶诚恐,深恐有负皇恩浩荡。现下夏大人来此,我军便如虎添翼,势不可挡!”

夏白轻轻一笑:“骆大人何必过谦?大人便已是个中翘楚,更兼有赵大人在,岂不是双管齐下?”便又笑呵呵道,“且有北戎大王子在,岂不是美事?下官不过是代皇上劳军,一切接听骆大人安排示下。”

诸位看官,夏白这话不可不谓厉害。想他分明是皇上派来的,却将那话反过来说。一则扬了骆柯声名,不算失礼。他身份比骆柯高些,却不以之矜夸,反是谦和有度。便又说他那话里,一连点了几个名字,既说了骆柯有功,便又提点他还有旁人功劳,既赞了他有功,却又无骄纵之意。且说的这几个人,便也是有用意的,如此方是为上司之道。

骆柯听了这话不由暗自皱起眉头来,面上却淡定道:“大人谬赞了,只不知皇上有何圣意?下官好率三军接旨!”

夏白只是摆手:“皇上当真只是叫下官增援,并无其他旨意…”却有一眯眼睛,“骆大人开口闭口都是皇上,这却蹊跷呢?莫非,骆大人以为下官借口犒劳三军,是假传圣旨不成?”这就呵呵一笑,“大人且放心,别的都不说,便是赵大人在此,有谁敢说边将拥兵自重呢?”

骆柯心中一恼,却也晓得这不过是个云淡风轻的玩笑话,只是再轻亦是伤人。可眼下有更要紧的事儿该说,这便强压下怒气上前轻道:“夏大人,哈乞萨王子昨夜便已捐躯,下官正琢磨着折子怎生写为好。”

夏白一愣:“甚麽?”

骆柯叹口气又道:“便是赵大人也倒下了。”

“这这这…”夏白面色一变,连退数步,“当真?”

“怎敢隐瞒大人。”骆柯沉痛道,“此事说来话长,请大人先入营,容下官详细禀报。”

夏白牢牢看他一眼,这便入营。犒劳之事交由副将一手操办,交接整编之事儿便也按着规矩来,暂不详述。

只说入了营内,骆柯便将战况及这几日之事儿细细说了,夏白沉吟半晌方道:“骆大人,这事儿可是大大不妙啊…”

骆柯凝神道:“请大人指点。”

“皇上钟爱赵大人这便是不消说的了…如今赵大人身受重伤,只怕不是那麽容易交代的。”夏白眼珠子一转,“说句冒犯的话,骆大人好歹是总将,出了事儿,皇上第一个找的就是你啊。”

骆柯这就面上一红,却又煞白:“还望大人提点!”

“提点?我能提点甚麽?”夏白便也是满面急色,“那哈乞萨死了,也没甚麽不好的。单说是战场上刀剑无眼总有难免,这便也能搪塞过去…况且借题发挥,说是那蒙托尔丧心病狂,连自个儿亲大哥都下得去手,也就没甚麽要不得的…”却又愁容满面道,“只是这赵大人负伤,便真论起来,可不是那麽容易应付的。”

骆柯心里转了几个念头,面上却做辗转难安的样儿道:“可不是…哎呀呀,这回子可是闯了大祸…可夏大人也晓得,定了计策不行,赵大人那个脾气…下官虽是主帅,可有的事儿夏大人比下官更清楚不是?”

夏白眉头一挑,望着骆柯面上苦不堪言心中一笑,口里却埋怨道:“骆大人啊,这话便是你信得过下官才说,要是给他人听去了,可是大大不妙呢。”

骆柯沉痛道:“便也是!论起来,我是主帅,出了事儿要担待着;得了功呢,却也是赵大人的计谋,这可叫人怎生说!”

夏白轻声道:“骆大人也别急,下官倒有个法子…不知骆大人可愿…”

“愿闻其详!”骆柯急急道,便是面上滴下汗来。

夏白眼中一笑,口中却正经:“骆大人,□□之战时,大人并不在场,只得哈乞萨与赵大人不是麽?”见骆柯颔首便又道,“□□之计是赵大人定下的,按着往昔赵大人的性子,他定策最看重的便是隐秘行事,故此这事儿骆大人分明就不晓得…也没机会晓得,可是?”

骆柯猛地抬起头来,见夏白眼中狡诈之光心里一颤,面上却做恍然大悟道:“正是正是!下官并不晓得…来时虽见胜了,却得闻哈乞萨王子血染疆场,而赵大人已经…”

夏白眯眼道:“便是如今几次大战已叫北戎蛮子吓破了胆,我一路行来,都不见戎族影子呢!足见骆大人有功无过!”

这是自然,想自个儿在此剿灭戎军也非一日两日,你自京城来,行的都是我军已然平定之地,哪儿能遇上甚麽危险不成?骆柯心中忿忿,面上却不现:“功过是非的便也由不得下官自个儿说,现下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啊。”

夏白呵呵一笑:“这有何难?”便一转眼睛,“赵大人身受重伤,军中药材有限,且北戎之地蛮荒无度,对赵大人病情毫无益处…”

“况且赵大人身体本就违和…”骆柯眼睛一亮,“下官请旨准许赵大人回京养伤!”

“别忘了再说一句,赵大人功勋卓著,斩敌无数攻城无记,北戎闻风丧胆,方才有此得胜之机!”夏白只是笑着,“皇上喜欢呢,最是要紧。”

骆柯心里暗骂他一声马屁精,面上却感激涕零:“多谢夏大人指教!”这便翻身要拜。

夏白上前扶住他,口里呵呵直笑:“大人客气了,便是同朝为官,一团和气,一团和气!哈哈——”

两人皆笑了一阵方歇,骆柯便又道:“夏大人,□□一战,赵大人与绥靖王狭路相逢…”

“哦?”夏白一挑眉头,眼中深邃,“可有受伤?”

“那倒不曾。”骆柯喘口气道,“便也请夏大人提点了。”

“怎麽都是王爷,便是投敌叛国的咱们也不可胡说…至于旁的,还是皇上说的作准啊。”夏白微微一眯眼,呵呵笑了。

骆柯如醍醐灌顶:“下官明白,下官明白!”便又跪下去磕个头,“多谢夏大人提点,否则这千头万绪的,哪怕是一丁点儿的错处,下官便是万劫不复了。”

夏白这便由他磕了个头才拉他起身:“骆大人亦是英雄气概,何必拘泥?”这就亲亲热热拉了他手,“以后,便是两军同心同德,共建功业,定我北疆!”

骆柯便又称不敢,愿为夏大人马前小卒云云,直说的两人尽欢方散了。

旦言夏白连日行军劳累,借口替他安排晚间之物,骆柯告退出来,看眼左右便往赵壑营帐去了。

赵壑躺在榻上,面色惨白,却双目圆睁皱紧眉头。骆柯上前轻轻喊了一声“赵大人”,赵壑眼中悲伤之色瞬间退去,勉强撑着起身道:“骆大人。”

骆柯便也不多想,只将夏白之事告之,赵壑沉吟半晌方道:“回京,好!”

骆柯一惊:“赵大人!”

赵壑摆摆手:“我只求带走瑞儒。”

骆柯颔首:“这是自然。”

“眼目下,能保下他的,便也只有一个人了。”赵壑叹口气,垂目看着自个儿双手,“虽则我不愿求她,可也只能回京城见她了。”

“那夏白…”

“若我没想错,他不是皇上的人,便是王太师的人。”赵壑摇头道,“接着便该是一个月内不会有太大动静的行动,要把老鼠玩儿死,只能叫它怕。”

“此战还不一定全胜…”

“夏白来了,必是有新动作。况且,他们也想不到我会突然回京。”赵壑想了想便道,“旗号且留着,看夏白怎麽安排。”

骆柯叹口气:“真不知弗居那孩子怎样了…”

赵壑淡淡一笑:“他?也许,我这辈子唯一看错的人便是他了…”却又笑笑,“我替你回去看看三元,你可有话说?”

骆柯一愣,随即面上火烫:“赵大人,这时节的你说这个…”

赵壑却微微眯眼:“你以为呢?”

骆柯一怔,便即笑了。却又担心道:“可,赵大人的身体,长途劳顿的…”

赵壑咳嗽一声便摆手道:“无妨无妨…”却又苦笑,“这麽事儿赶事儿的,可叫我哪儿来的时候儿伤心呢…咳,罢了,罢了。”便又正色道,“骆柯,帮我收拾吧。”

骆柯伸出手想拍拍他肩膀,却又觉着轻佻,这便拱手道:“是!”

赵壑淡淡一笑,便又躺下去,喃喃自语些甚麽。骆柯躬身退出去,才觉着心里冰凉的,眼角湿润了。

诸位看官,这夏白来此当真如壑三郎所言,三郎带瑞儒回京便又是见谁?这一方北地战火不熄又将燃怎样阴云?咱们下回“江作青罗情为带 山如碧玉心如簪”再说!

回京吧,很有爱,哈哈